唐映紅：用公共攝像頭做直播，誰想過孩子們的隱私和安全

文 | 唐映紅

在最近熱映的大片《速度與激情8》中， 查理茲·塞隆飾演的反派賽弗從容地搶走了拉姆齊發明的「天眼系統」，通過這個聯結互聯網和衛星的監視系統，可以調動全世界範圍內所有的聯網攝像頭，立即在全球範圍搜索指定資訊。例如，多米尼克失蹤了？沒事，用「天眼系統」搜索一下，立即就能知道他在哪個國家哪個城市哪個街角。多米尼克被擋住了？也沒事，立即搜索附近所有的監控攝像頭，哪怕能通過反光映出身影也能立即顯現出來。

影片中的「天眼系統」是編劇基於劇情需要而杜撰的，目前人類尚未掌握從全球海量數據中秒搜「人臉」訊息的技術。不過，「天眼系統」的構想卻並不是空穴來風。早在10年前的2007年，美國第三大城市芝加哥就啟動了「操作虛擬防範」計劃（Operation Virtual Shield），這套OVS系統聯結了芝加哥上萬台公共攝像機，其中就包括安裝在學校的6500台攝像機，實施全天候24小時廣泛監控。如果一個包裹在學校大樓旁遺留了幾分鐘，安裝在學校的攝像機就會向監控中心報警，附近的警察就會立即前往查看。2014年由育碧（Ubisoft Entertainment）公司發行的遊戲《看門狗》（Watch Dogs）就是以芝加哥的OVS監控系統作為背景的。

應該說，現時代人類的生活越來越被高科技、大數據所挾持。類似芝加哥的OVS監控系統迄今已經遍及世界各個城市，中國也不例外。從理論上說，從家裡出門開始，你在城市裡活動的所有蹤跡都可能納入到監控系統的監視之下，小區攝像頭會一路捕捉到你從離開家門到走出小區的行蹤；街頭的公共攝像頭會一個接一個地追蹤著你的活動軌跡；去購物，商場的攝像頭也毫不客氣地盯著你；甚至連到影院看電影，黑暗中你的一舉一動也被影院的紅外線夜視攝像頭靜悄悄地觀察和記錄著。

電影《全民公敵》劇照

從積極的方面來看，無處不在的監控系統能確保你的安全，攝像頭記錄下你的一舉一動，也同樣把接近你並且偷走你錢包的小偷的一舉一動記錄了下來。從消極的方面來看，你的隱私被無情地暴露在監控人員的眼目下，諸如挖鼻孔的下意識動作，以及撓撓褲襠的不雅舉止，都可能有人在監控顯示屏後面樂呵呵地觀看。

技術的進步的速度和應用普及的程度超過一般人的經驗感知，當你追求新技術帶來的便捷的同時，你的隱私也瀕臨被侵犯的邊緣。芝加哥OVS這樣的監控系統它針對的是公共空間的監測，現代城市生活的人也越來越熟悉，也越來越適應自己的行為舉止其實是暴露在監控攝像頭注視之下的。我們要得到更多的安全保障，勢必就要讓渡更多的隱私權利。當一起令人髮指的侵害案件在公共空間發生後，人們指責的往往是區域攝像頭沒有工作，或者設置不合理導致監控盲區出現。

可是，當你試圖在私生活的空間為了方便而安裝攝像頭時，隱私泄露的風險就同樣會暴露了出來。

我前兩年裝修新家時，在樓頂安裝一套監控攝像系統用於防盜。幾千元的一套監控系統，直接就聯結到互聯網。手機下載監控系統配套的APP，我就可以在全世界任何地方查看樓頂的畫面。比如，我在學校上課，課間就可以打開APP查看旺卡（我家的狗）在樓頂上的活動。

問題是，我作為一名技術小白用戶能夠輕而易舉地通過手機遠程查看樓頂的實時畫面，經銷商、製造商，以及隔壁搞IT的鄰居小王，他們也同樣可以輕而易舉地查看到我樓頂的畫面。其實，我根本就無從知曉到底有沒有人也通過我家樓頂安裝的攝像頭來窺視，反正我不會在樓頂攝像頭開著的時候裸奔或者曬天體太陽浴。我想，阻止他們窺視的唯一原因，就是無趣且看不過來，從海量的監控數據洪流中，從數以萬計的攝像頭中選擇某一個沒有趣味的攝像頭看得多無聊多偶然呀。

資料圖：遍布小區的攝像頭

但是，既然技術成為一種權力，它與別的權力一樣也同樣存在著被濫用的可能；而且只要權力沒有被有效地管制起來，濫用是必然的。

根據媒體報道，目前有一款名為「某直播」的網路平台就出現了全國各地多所學校的課堂直播畫面，有記者稍微統計了一下，在該直播平台的教育板塊中有超過200個頻道在直播，涉及的學校分布在北京、山東、河南、安徽等省份；從幼兒園到高中畢業班，以及課外輔導機構，美甲培訓班盡在其中；不僅有課堂畫面，也有學生宿舍、食堂、走廊的畫面。

資料圖：某直播畫面

誰能將這些監控攝像頭的實時畫面公諸於眾？當然是掌握了相應技術權力或管理權力的人。首先是管理這些監控攝像頭的人，學校或培訓機構的後台監看人員。按照該直播平台操縱指示，掌握了管理許可權的後台監看人員很容易就能將攝像頭畫面接入到直播平台。如果直播平台給予不恰當的鼓勵政策，那麼，這些管理攝像頭的後台監控人員沒有理由拒絕一個看起來似乎不違法的賺取外快的生財之道。

其次是掌握了技術的人，攝像頭的經銷商、製造商，以及懂技術的「黑客」，他們輕而易舉就能窺視到監控畫面。不過，他們不大可能將偷窺的監控畫面公諸於眾，這樣得不償失的舉措對他們只有敗露風險而幾乎無利可圖。

資料圖：某直播頁面

從心理學角度，任何不受制約的權力必然被濫用，那麼，「某直播」上那些學校監控攝像頭的直播頻道的實時畫面，顯然就是技術和管理權力被濫用。直播平台為了內容和噱頭遊走在法律邊緣通過利益誘使掌握了監控管理許可權的人員將攝像頭實時畫面接入直播平台；而各個學校或機構的監控管理人員為了蠅頭小利將師生的實時活動畫面公諸於眾。說實話，如果哪個直播平台願意付費給我，我也願意把樓頂的攝像頭畫面公諸於眾，給旺卡配個郎君，讓牠倆在攝像頭前隨時秀恩愛。

可是，學校的公共攝像頭與我家樓頂的攝像頭並沒有可比性，我家樓頂的攝像頭我可以完全做主不用徵求旺卡的意見；但學校的公共攝像頭捕捉到畫面的學生以及他們的家長不僅要知情，充分了解可能的後果和風險，他們的孩子在學校的一舉一動都被直播出去，誰都可能看到，包括那些別有用心的潛在孌童癖者；而且他們要同意並授權。只要有任何一個家長不同意，這種學校公共攝像頭捕捉的畫面就不能公諸於眾，更不能以此牟利。

在我看來，帶有商業性質的直播平台要使用學校或任何機構的公共攝像頭實時畫面，必須遵循嚴格的限制和規定，即使是學校法人也不能擅自做主就將本校師生的活動實時畫面公諸於眾，必須徵得被拍攝所有人員，包括未成年學生的監護人的書面同意，並且細緻地約定使用範圍以及清晰的責權。

我不想呼籲禁止或反對商業直播的介入，作為新技術時代的新生事物，需要的只是及時的立法規範，以及依法處罰違法現象。事實上，這些公共攝像頭所蒐集的素材會像芝加哥的OVS系統一樣，被政府、警察局等權力機構所使用。相對於民間的私下被濫用，公權力濫用監控系統更值得警惕。無處不在的聯網監控攝像頭已經不知不覺地遍布在我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那麼，相應的立法規範以及嚴格的執法以確立如何在「天眼」時代在維護公共安全、帶來便捷，與保護隱私之間保持平衡。

(原標題：《「天眼」注視下，隱私碎了一地》)

【作者簡介】

唐映紅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高校心理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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