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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火車橫跨美國,只為看看 50 年前反主流的「愛之夏」還剩下什麼

我坐火車橫跨美國,只為看看 50 年前反主流的「愛之夏」還剩下什麼



*本文只能在《好奇心日報》發布,即使我們允許了也不許轉載*


1967 年六月,我剛剛結束小學一年級的課程學習。學期結束沒幾天,我就和父母,弟弟以及還是個嬰兒的妹妹一同來到芝加哥的聯合車站(Union Station),登上了即將出發的列車。那時候父親在芝加哥大學攻讀博士學位,但他最終決定放棄學術生涯,轉而搬去舊金山。在那裡,他打算投身於詩歌創作。巧合的是,也就是在1967年的夏天,舊金山出現了著名的「愛之夏」(Summer of Love。1967 年夏天,大約十萬名嬉皮士聚集在舊金山。這個社會現象被稱為「愛之夏」——譯者注)。


那時候,我還不能理解反主流文化思想。但是,舊金山那年的夏天卻是極具歷史意義。接下來的幾個月中,成千上萬的美國年輕人離開故鄉、父母和學校,搭著便車跋山涉水,最終的目的地只有一個——舊金山的海特街和黑什伯里街地區(Haight and Ashbury Streets)。他們在這裡體驗音樂和毒品帶來的快感,將「世俗而單調」的社會拋在腦後。集會上,年輕的嬉皮士們暢享免費食物和自由性愛。1967 年夏天,海特-黑什伯里區成為了反主流文化運動的大本營。

我的父母比典型的嬉皮士一代要稍微年長一點,但極具創造性的他們也被吸引到海特-黑什伯里區,參與進這場體現文化衝突的運動之中。這段經歷讓他們收穫了很多,也改變了我們家庭文化發展的方向和軌跡。但年幼的我並不關心和在意父母追求的東西。於我而言,這段旅程極大刺激了我的想像力,其震撼性遠超過童年時代的任何一段時光。我們在舊金山待了一年,居住在一棟公寓大樓的二樓,距離海特街和黑什伯里街地區的交匯處僅有幾個街區之遙。那段歲月沒有在我的記憶中留下太多痕迹。但是,在 California Zephyr 號列車上的三天旅行時光卻深深刻在腦海中,久久不能忘懷。


我們買的是廉價的普通車廂座位。父親很仰慕「垮掉的一代」詩人詩歌中體現的反唯物主義理念(在舊金山生活時,受到垮掉的一代詩人影響的父親願意效仿他們,去酒店上夜班)。父親不會做出什麼反常規的瘋狂之舉,因此他沒有為全家購置五張昂貴的飛機票,也沒有將錢揮霍在卧鋪車票上。不過對於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普通車廂的座位和卧鋪車廂的床在舒適程度方面而言沒什麼太大區別。

我坐火車橫跨美國,只為看看 50 年前反主流的「愛之夏」還剩下什麼



坐著美國鐵路公司(Amtrak)的 California Zephyr 號列車一路向舊金山灣區前行。走到加州特拉基城東部時向窗外望去,風景如畫。圖片版權:Kevin Miyazaki/《紐約時報》


列車緩緩駛出車站,我也將鼻子緊緊貼在車窗之上。在接下來的三天兩夜中,半個美國大陸的風景將在我眼前划過:伊利諾伊州平坦開闊的玉米地,從愛荷華州到內布拉斯加州緩緩綿延的群山…一夜過去之後,落基山的頂峰躍然眼前。那是我永遠難以忘懷的一天:車廂內搖搖晃晃,我看著列車駛進不可思議的陡峭峽谷,賓士在湍急的山澗溪流之上。


有的時候,列車會駛進灑滿月光的孤峰,停靠在某個小鎮。我覺得我看見(或者我可能是在做夢)站台上有一些人,他們騎在馬背上,準備迎接即將下車的乘客。我還記得停靠鹽湖城和里諾(Reno,內華達州城市,著名的「世界離婚之都」。20 世紀上半葉,離婚不像現在這樣普遍和自由,而且離婚是不光彩的事。但是在里諾有一種「無責任離婚」:離婚無需理由,只要住夠規定的時間,交一定的費用就可離婚——譯者注)車站時,奪目的陽光讓我睜不開雙眼。之後,車窗外就又是橫亘的群山。看慣了內華達山脈的綿延起伏和雪水融化後形成銀色小溪的光芒閃耀之後,我們終於迎來薩克拉門托的日落餘暉和舊金山的晨霧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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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版權:Kevin Miyazaki/《紐約時報》


我看得出了神。是誰在內布拉斯加州建起了這些形單影隻的小農舍?這些農舍里住的是什麼人?沙漠里騎馬的那個人是真的牛仔嗎?在山林中原木小屋旁邊釣魚,身邊只有一隻愛犬的陪伴,這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抵達舊金山後,眼前的風景變得凌亂而單調。不過卻又明顯而獨特:我們公寓位於威拉德街(Willard Stree),幾個街區之外就是金門公園(Golden Gate Park)里陡峭的山峰。每到周末,一些樂隊和其他嬉皮士界的傳奇人物便出現,而年輕人則在充滿毒品氣息的公園內跟著音樂的節奏一起搖擺。現在我才知道,這些大牌原來是 Grateful Dead 樂隊,珍妮絲·賈普林(Janis Joplin)還有她的 Big Brother and the Holding Company 樂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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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金山海特-黑什伯里區里的海特街街頭。圖片版權:Kevin Miyazaki/《紐約時報》


時光荏苒,一眨眼已經過去接近五十年。如今的我有了兩個孩子,一個在讀高中,另外一個則在讀初中。他們的童年生活與我的童年生活大相徑庭。首先,他們這輩子大多數時光都居住在一個城市裡。在七歲的時候,他們見識過的世界也比我更加廣闊。不過,他們七歲的時候可沒有我當年的那份經歷:一場持續七十二小時的橫跨半個美國大陸之旅。我不是從電視或者電影中了解到車窗外的景色,也不是從三萬英尺高空草草一瞥。相反,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是我親眼所見,都是在我眼前一閃而過的別樣景緻。


去年夏天,我在 California Zephyr 號列車的卧鋪車廂預訂了一個小包廂(一個壁櫥大小的房間,裡面的兩張椅子放下來就變成了床)。這個包廂花了我 2881 美元,一共能容納五個人。列車將在六月的最後幾天出發,也就是學期結束後沒幾天。這和我當年開啟旅程的時間相差無幾。這些年裡,父親和母親離婚後又與他人再婚。如今,即將步入杖朝之年的他精神矍鑠,老當益壯。父親身上有著無以倫比的勇氣,他願意與我們一同踏上旅程,回顧那段美好歲月。他至今依舊把舊金山叫做弗里斯科(Frisco)。我的孩子只能從美國歷史課本的注釋中了解到垮掉的一代和反主流文化運動,他們對 1976 年發生在舊金山的事情也不甚了解。父親就像活歷史書一般,幫孩子們把過去和現在聯繫了起來。


在一個陽光明媚且微風和煦的日子,我們從芝加哥登上列車。列車緩緩駛出聯合車站,時而向南,時而向西。不久之後天氣突變,天空暈染成了有些嚇人的紫色,而眼前的風光也變成了一大片初夏玉米地組成的綠色海洋。

隨著列車有規律的搖擺,我們穿過車廂來到位於列車後部的卧鋪區域。這裡的走廊非常狹窄,鋪位的面積也不大。打開包廂的金屬門後,我們打量著新的「寓所」:我的兒子和父親要一同住在櫥櫃大小的包房內,帶有彈出式沙發的卧室剛剛好能裝下我和丈夫,女兒則獨享一張可以從牆上拉下來的迷你小床。包房的窗邊有一把舒適的椅子,一個鋁合金的盥洗盆。打開櫥櫃,裡面還有幾條幹凈的白毛巾。另外包房內還有一個小的私人廁所,同時它也發揮了浴室的作用。每一件物品都擺放的井然有序,整潔如新。

我坐火車橫跨美國,只為看看 50 年前反主流的「愛之夏」還剩下什麼



東猶他州境內的山脈,拍攝於California Zephyr號列車上。圖片版權:Kevin Miyazaki/《紐約時報》


在我們整理背包的時候,乘務員出現在門口。她先是自我介紹,然後解釋稱列車可能會晚點三十一個小時。看到我們震驚的表情後,她搖了搖頭補充道:「他們沒告訴你嗎?」據她說,愛荷華州已經連降數日大雨,大面積的鐵軌在這一過程中遭到毀壞。


我和丈夫面面相覷。多日以來,我一直讓家人們把這次旅行當成一次冒險,就好像乘坐穿越西伯利亞的火車從莫斯科到中國一般。可是如今,我們怕是要體驗一把 19 世紀火車旅行的感受了。


Zephyr 號列車出現長時間晚點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車廂內的觀景窗、小桌子、軟轉椅能幫助人們舒緩延誤帶來的負面情緒,而耐心的乘客還可以面對美國大陸多變的風景展開一場冥想和沉思。


大雨拍打著車廂和窗外的一切。駛入伊利諾伊州郊區時,我們看到了鐵軌邊上在雨中搖曳的卷丹(一種百合——譯者注)和野雛菊。列車繼續蜿蜒前行,我們則佔據了一張桌子。慢慢的,我們終於遠離了城市的範圍,進入到大片開闊的農田。此前那些濕漉漉的綠色玉米地有些令人審美疲勞,不過好在窗外已經換了景色:在拖拉機經銷商店鋪或者小鎮的後面,你能看到人們家中晾曬的衣服與後院的鞦韆一同在風中飄舞。柏油馬路與鐵軌通向相反的方向,遠遠望去只能看見路盡頭那一片翠綠。


製圖:《紐約時報》


我們玩了幾個小時牌,列車在這期間緩緩穿過了泛著水汽的密西西比河。不知不覺中,我昏睡過去。再睜開眼,鐵軌兩側已經是愛荷華州盛夏季節那充滿葡萄酒香氣的野草。打眼一看,窗外倒有些熱帶風情。

日落之時,我們已經來到愛荷華州的奧塔姆瓦(Ottumwa)。這是火車停靠的第一站,我們可以下車去活動一下筋骨。在落日柔粉色的餘暉里,我們看到售票員走下火車,花一美元從一位年輕的殘疾男子手裡買了一罐碳酸飲料。據說這名男子每天都在車站等著列車停靠,期盼著來自售票員善良的「小禮物」。


列車的餐車配備了白色的檯布,布質餐巾,品質精良的盤子和銀制餐具。我們一共要在車上吃九頓飯,而這第一頓晚餐就出人意料的美味。餐車下層有廚房,專門為乘客烹制各類佳肴。


飯後,一輪橙黃色的滿月從漆黑的郊野升起。我們回到各自的鋪位躺好,享受著舒適和溫暖的一切。我感覺自己有點像個露營者。在列車溫柔而規律的行進節奏伴隨下,大家漸漸沉入夢鄉。


清晨夢醒,我們已經進入內布拉斯加州境內。新一天,窗外的風景與此前愛荷華州以及伊利諾伊州有著微妙的不同——綠色景緻變少,黃色風景增多。相比昨日,今天的風光有些波瀾起伏之感,更平添許多荒蕪的寂寥。窗外偶然出現幾條土路,將我們的視野引向隱居者的農舍。這些農舍門口有許多古老且表皮粗糙的大樹,看起來好像是主人用來抵擋草原咆哮大風的盾牌。隨著列車行進,糧倉、車庫、灌溉線和偶爾出現的馬匹在眼前呼嘯而過。儘管如此,我們基本上沒有看到人的出現。


就在不經意之間,眼前的風景瞬間換了色調:從青翠的玉米地和草原轉成了寸草不生的荒野,土拔鼠「守衛」的深綠褐色山艾樹(sagebrush)則點綴其中。抵達科羅拉多州海拔 4500 英尺(約合 1371.6 米——譯者注)的威金斯(Wiggins)時,我們第一次看到山的頂峰。它看起來就好像地平線遠方的雲彩一般。美國鐵路公司發放的旅行指南中說,我們已經路過了內布拉斯加州的黑斯廷斯(Hastings)。就在這個小鎮上,人們發明了風靡美國的酷愛飲料(Kool-Aid)。


到達丹佛郊區時,窗外的荒野景象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腳手架和起重機。混凝土管道和鋼樑整齊地碼放在一起,見證著「里高城」(Mile High City,丹佛別稱,因為在某個點上測量,該市的海拔高度恰好比海平面高一英里——譯者注)建築業的繁榮昌盛。停靠丹佛車站時,列車比預定時間晚了五個小時。我們有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那時已經是中午,天空萬里無雲,氣溫達到了 100 華氏度(約合 37.8 攝氏度——譯者注)。我們在車站附近的露天商場轉了轉,接著就重新登車。相比於之前的售票員,新售票員更具有「表演天賦」。他念「科羅拉多」這個詞的方式充滿了戲劇色彩。接下來就是本次旅程最壯觀的分心——蜿蜒穿過落基山脈。新售票員用他獨特的方式給我們講解沿途風光,為旅程增加了一份樂趣。


進山之後沒多久,火車就停了下來。售票員說這是因為「高溫導致減速」。換句話說,鐵軌的溫度實在太高,列車高速駛過有導致其變彎的風險。在經歷了數小時的低速行駛(每小時時速不到 15 英里)之後,我們終於飛馳著進入莫法特隧道(Moffat Tunnel)。這是人們在大山裡開鑿出來的第一條大型隧道。十五分鐘後列車駛出隧道,來到落基山脈深處。鐵軌兩側是淙淙流水,時不時有小棚屋映入眼帘。有時候,帶著狗和魚竿的人們還會向我們揮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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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 年,一群嬉皮士在海特-黑什伯里區的公園裡等待露天音樂會開場。圖片版權:Julian Wasser/The LIFE Images Collection/Getty Images

跨越半個美國大陸的旅程已經過半。我看著玩牌玩的其樂融融的父親和孩子,不禁思考一個問題:我們祖孫三代看到的是相同的風景從窗外一閃而過,但是我們每個人又是如何從這相同的精緻中看到各有千秋的美國呢?父親在二戰期間長大,他的父親是一名一戰老兵,也是一名絕對的愛國者。在芝加哥停電演習中,他還擔任了社區的安全負責人。


祖父的兒子(也就是我的父親)在上世紀六十年代選擇了流浪而充滿詩意的生活方式,並且反對越南戰爭。父親的舉動公然反抗了自己的父母。我在五個不同的公寓和房子中長大,一直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向所有朋友的父母一樣,擁有一棟郊區的複式別墅和一輛旅行車。雖然我讓自己的孩子在紐約過上了相對穩定的生活,但他們還是經歷了 911 事件。如今,他們已經是有些消極厭世的小大人了。


旅程至此,觀景車廂里的每一個座位都坐滿了人。人們不喜歡挪動,因為害怕失去觀看絕美壯麗景觀的理想位置。所有的相機都嚴陣以待,陌生人之間也分享著照片,一瞬間車廂里就充滿了友誼的芬芳。一位來自斯德哥爾摩的醫學院學生坐在我邊上。她說自己在丹佛上車,只是想看看美國大陸的遼闊。她打算當天晚上就下車。一位來自佛羅里達州的女士跨越半個美國,為的只是去西雅圖看望女兒。她說:「你當然可以坐飛機。但是在飛機上,你什麼風景也看不到!」另一位遊客是來自奧克拉荷馬州的律師。他是資深火車愛好者,祖父就曾經在這條鐵路上工作。他計劃一路坐到舊金山,然後轉天再次登車返回芝加哥。這趟往返旅行他已經體驗過很多次了。


到達本次旅行最高海拔的 9239 英尺(約合 2841.7 米——譯者注)位置時,我看到太陽光穿過烏雲,照射在大陸分水嶺(Continental Divide,大陸分水嶺大部分沿落基山脈走,經過加拿大的不列顛哥倫比亞省,並沿著不列顛哥倫比亞-亞伯達省邊界下來,穿過美國蒙大拿、懷俄明、科羅拉多和新墨西哥州。然後繼續向南來到墨西哥和中美洲,大致和西馬德雷山脈、南馬德雷山脈以及其在中美洲相關的山脈平行——譯者注)上。售票員偶爾用廣播系統滿懷熱情地講述著他所謂的「我們的冒險」。他將保羅·紐曼(Paul Newman)為落基山脈深處貧困兒童建造的朗達普河農場(Roundup River Ranch)指給我們看。這座農場位置偏遠,但卻華麗絢爛。售票員還介紹沿途隧道和峽谷的名稱,並提醒我們注意觀察「死亡曲線」(Dead Man』s Curve)。這是一條位於懸崖頂端的公路,而崖底則散落著五六輛墜毀的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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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列車上拍到位於伊利諾伊州普萊諾的農場。圖片版權:Kevin Miyazaki/《紐約時報》


月光慢慢爬上山頭,擁抱著每一座小鎮。我們也回到鋪位準備休息。此時旅程已經過去了三十小時,我們連一半的路程也還沒走完。不過,我們已經沉醉於列車規律的晃動和延誤的到站時間。甚至來說,我們還有點開始享受這一切。孩子們已經和外祖父玩了很久的牌,不時向這位忠實的觀眾炫耀著自己的聰明和機靈。我則盯著窗外的小屋和農場,想像著住在裡面之人的日常生活。


窗外的風景向電影膠片一樣一幀一幀划過,讓人感到安靜祥和。此時,我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是我七歲那年旅行所不曾體會過的。那一年我感受到美國大陸的遼闊,然而七歲的我面前的未來人生卻比美國大陸還要廣袤無垠。看著世界一點一點從眼前經過,我感覺時間有了一種維度感。這種感覺如此真實有形,產生於我內心深處。坐在座位上,我能看到過去的時光被拋在身後。列車時速的快慢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正在向個某個目標前進。


第二天早上,迎接惺忪睡眼的是鹽湖城周邊紫色的環狀山脈。吃早飯時,我們看到大片平整的白色鹽田。進入內華達州的寒拉斯(Sierras)境內後,窗外才又有了綠色。很快,我們又看到了陡峭的溝壑,成片的松林和湖泊。這其中就包括唐納湖(Donner Lake),一個以一群拓荒者的名字命名的大湖。當年這群人在寒冬里陷入絕境,最後不得不以死去同伴的屍體為食物才生存下來。此時我們認識了一位公園管理員,他恰好從猶他州前往薩克拉門托。他為當地生長的灌木、常綠灌木和鼠李起了名字,給我們講紅土的知識,還分享西方歷史上有意思的野史趣聞。

行程至此,售票員終於有了一個確切的到達時間——我們抵達舊金山的時間僅比預期延誤七個小時。這不禁讓我們懷疑卧鋪乘務員那可怕的三十一小時延誤預警為得就是降低我們對旅行的預期。太好了!只晚點七個小而已!


列車駛入薩克拉門托,我們也迎來了旅程中第一個炫彩奪目的加州日落:地平線上,橙黃色和紅色的餘暉交相輝映,黑色水塔和高壓電線則在地面上留下了自己的剪影。沒過多久,列車就到達了終點站。我們與列車上的工作人員依依不捨地告別,而他們此時已經熟知孩子們的名字。


午夜時分,我們搭乘一輛計程車穿越舊金山城區,前去賓館。火車的晚點和長途旅行消磨了本應有的興奮感,孩子們也開始犯困。但當我們在夜幕中穿越空蕩蕩的城市中心區時,我又聞到了那種桉樹味和來自太平洋的輕柔霧氣。這氣味太過熟悉,將我猛地拉回到五十年之前的歲月中。


早晨醒來,我突然想起了一段幾乎快要遺忘的回憶:無處不在的流浪漢和毒品販子充斥著舊金山的大街小巷,他們乞討的方式比紐約乞丐還要具有侵略性。當我們在市場街(Market Street)的星巴克買咖啡時,店員抓住了一個行竊的男人——這個人在他風衣的內袋裡塞滿了瓶裝橙汁。


我們選擇乘坐公交車穿城而過,去海特-黑什伯里區尋找回憶。如今,矽谷地區附近得到了修繕,開始出現中產階級化勢頭:房子更貴,更時髦,也更適合遊覽觀光。與此同時,Diggers 團體也銷聲匿跡。這是一個街頭表演的團體,他們分發食物,還樹立起巨大中空的框架。人們可以從框架中走過,以此來改變自己的「參考系」(Frame of Reference)。一路上我們看到了讓人感覺迷幻的壁畫、出售毒品的商店、咖啡店、扎染作品、歷史悠久的商業中心以及來自加德滿都那些穿著異域服裝的宴會承辦商。時至今日,代表嬉皮士文化浪潮的東西通常都價格昂貴。父親只認出了一家商店——一個開業很多年的黑膠唱片鋪子。


在海特街的街尾,我們找到了金門公園的入口,還看到了一個小的遊樂場。父親回憶說,我的八歲生日宴會便在此舉辦(我一點也不記得了)。他說當初請了十個孩子請來參加宴會,但自己卻根本沒辦法同時管住這麼多小孩。父親還回憶起了很多著名的樂隊,比如 Grateful Dead 樂隊。這個樂隊以前經常在附近長滿草的山上演奏。


我又一次聞到了一種讓我重回二年級時代的味道——廣藿香、熏香、煙味以及桉樹味。這味道從一個營地傳來,很多青年男女則在營地前面的草坪上閑庭信步,漫不經心的彈著吉他。當然,他們也向我們要錢。我十一歲的小女兒被旅行和長時間步行折磨的筋疲力盡。對紐約的流浪漢並不陌生的她終於再也忍受不了:「我討厭這個城市!」雖然舊金山有著無窮魅力,但這些上世紀六十年代嬉皮士在今天社會的「變種」(即流浪漢們——譯者注)實在是太過討厭,以至於我本來就比較厭世的女兒都不耐煩。我牽起她的手,感受到了她的不安。那種焦慮和我半個世紀前對嬉皮士的感覺一模一樣。當時,我希望父親能更像我二年級開始閱讀的《神探南希》(Nancy Drew)里的父親那般——做一個居住在虛構小鎮 River Heights 的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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垮掉的一代的標誌之一——城市之光(City Lights)書店。該書店的聯合創始人是詩人勞倫斯·費林蓋蒂(Lawrence Ferlinghetti)。圖片版權:Kevin Miyazaki/《紐約時報》

看到孩子們盪鞦韆時,我想起了瓊·迪迪安(Joan Didion)在她的隨筆集《Slouching Towards Bethlehem》中描述的那種舊金山的恐怖畫面。書中有個嬉皮士風格小孩深受毒癮危害,因為他的不稱職的父母一直給五歲的他服用一種名為「High Kindergarten」的迷幻藥。我的父母並不吸毒,我也不知道飄蕩在街頭的那種奇怪味道究竟是什麼。直到有一天,有人在高中公然抽大麻。我的母親幾乎獨立撫養了三個幼小的孩子。她的身上雖然有著詩歌精神,但她從來沒有過分醉心於垮掉的一代所描繪的場景。在舊金山生活那一年,她用嬰兒車推著一歲的妹妹穿過精神恍惚的嬉皮士,遊走在舊金山陡峭的山路上。最終,我的父母選擇了離婚。今天,父親說他很後悔開啟了那段舊金山之旅。他已經記不起自己究竟是為什麼會突然放棄一切,轉而搬到西部。他只是記得,那時自己覺得這個決定非常合理。


前往革命性聖地的旅行讓記憶洶湧而來,使我們想起了很多已經銷聲匿跡的事物。「愛之夏」之所以誕生,原因在於美國社會當時正在經歷大規模轉型。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嬉皮士和他們的同路人(比如我父母)成功塑造了一個更加寬容的美國社會。然後從更多角度考慮,他們是失敗的。但是對於彼時只有七歲的我而言,改變人生軌跡的並不是舊金山這座城市,而是那段向著「愛之夏」出發的火車旅行。


翻譯 糖醋冰紅茶


題圖來自 Wikimedia Commons


2016 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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