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中國本土貓科動物，全世界動物園只剩50隻

你可能已經去過很多次動物園，五一假期，你可能還會去。今天我們來說一種動物園裡不容易見到的本土貓科動物。如果見到它，你一定終身難忘。

11月初的重慶，陰雨連綿。下午三點半，我趕往動物園。雨剛停，天色非常昏暗，我繞過地面的積水，穿過層巒疊嶂的熊貓館、豹展區，尋找著高處樹叢中掩映著的一排玻璃面的新籠舍。我心跳加速地爬上去，就在這裡了。這次，我專程擠時間來看的，是金貓；確切地說，是中國動物園碩果僅存的幾隻金貓之一。

金貓，2016年11月6日攝自重慶動物園

我掃視全場，目光落到牆上的巢箱中，一團紅棕色的貓科動物正卧在其中閉目養神，額頭上有兩條寬闊的灰色條紋，向下延伸到雙眼內側，變為純白色，另有一寬一細兩條白紋從每側眼角向外延伸到臉頰；似乎察覺到有人在偷窺，它抬起頭，沖我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露出完好的犬齒，之後繼續睡去。

打哈欠的金貓，2016年11月6日攝自重慶動物園

我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它還在，新展區也比想像得好。身邊的遊客來來往往：「都睡著不出來！沒意思！」我卻不在乎。根據前兩次的經驗，和在其它動物園的經歷，我知道接近黃昏時，它一定會起來。我等得起。

像美洲獅一樣的貓

金貓古語稱為「彪」，在傳統文化中的地位僅次於豺狼虎豹，屬名Catopuma的意思是「像美洲獅一樣的貓」——這也正體現出金貓的特點，其體態、頭形和一身古希臘雕刻般的性感肌肉，與更為西方文明熟悉的美洲獅如出一轍，以至於很多早期分類學家誤認為它是美洲獅的近親。

金貓的分布區，北至東洋界的北界——秦嶺，西至錫金，東至中國東南沿海，南至蘇門答臘島。可見其近一半的分布區位於中國境內，但已支離破碎。金貓分布圖層來自IUCN Red List (2016)

雖然名字帶貓，金貓的體長（不算尾巴）卻超過1米，體重9～16公斤，其捕食的獵物也不止老鼠，更是包括了麂子、葉猴等中型獵物，甚至水鹿等大型有蹄類的幼崽。在我國西南和東南亞很多民族的傳說中，金貓的形象都是戰鬥力爆表、可以「殺虎屠象」的林中戰神。

肌肉虯張的金貓，2014年11月20日攝自廣州動物園

有如此身材已經足夠羨煞其它物種了，可金貓還有一個在所有獸類中都極其罕見的特徵——體色多態化。根據民間對金貓的不同稱謂，就可以體會到它的體色有多麼多變：紅椿豹（紅色型）、烏雲豹（黑色型）、芝麻豹（花斑型），還有灰色型、棕色型，以及紅色帶淺斑、棕黑色帶淺斑等各種過渡色型。很多動物都有多種多樣的花紋，但都是不同地區的固有特徵，是亞種劃分的依據。而唯獨金貓，同一地區的種群中，各種花色全都出現，與地域、亞種無關。

根據已知來源的博物館標本、自動相機照片和野捕個體，繪製出的各地金貓和婆羅洲紅貓的色型比例。樣本量：中國26隻、北印度10隻、印支14隻、馬來半島19隻、蘇門答臘14隻、婆羅洲紅貓19隻。圖片：Riddhi P. Patelet al./ 2016

從上圖可以看出，中國的金貓花色最為多變，而且各花色比例均勻；喜馬拉雅山南麓的錫金等地，黑色型較多，而越往南，紅色型和灰色型越來越多；向南跨過馬來半島的克拉地峽後，便再也見不到花斑型的金貓了，黑色型也極少（蘇門答臘發現過黑色型，上圖沒有標出）。

怎麼分亞種，可能決定它的命運

關於金貓的種下單元劃分，學界爭論較多。目前國際動物園界把金貓按外形、毛色等劃分為三個亞種來管理：指名亞種（C. t. temminckii）、華南亞種（C. t. dominicanorum）、西藏亞種（C. t. tristis）。

金貓「指名亞種」，分布於蘇門答臘、馬來半島、中南半島、滇南、緬甸至喜馬拉雅山南麓，特徵是全身單色調，頸下和脅部、四肢都很少斑點，體型最小最瘦。2010年攝自新加坡夜間野生動物園。

金貓「華南亞種」，分布於中國東南部，和指名亞種一樣全身單色調，但身材更為壯碩，頸下和腿內側多斑紋。2016年7月28日攝自杭州動物園。

金貓「西藏亞種」，分布於青藏高原東南緣的高海拔地區，特徵是頸背和軀幹不是一種顏色，頸背栗紅，軀幹發灰；並且脅部、腿部和頸下、胸口密布黑紋和斑點。2007年6月17日攝自成都動物園

但之後人們發現，這三個亞種的花紋之間沒有明顯的隔斷，而是過渡的，用體色來劃分亞種完全不可靠。2016年的研究重新揭示了各地金貓種群之間的關係，感興趣的同學可以戳「閱讀原文」詳細了解。總之，新的觀點認為，蘇門答臘和馬來半島的金貓，由於天險阻隔，獨立進化，可視為一個獨立的亞種（C. t. moormensis）；而亞洲大陸的金貓則長期保持著交流，因此可能不分亞種。

金貓，2014年11月20日攝自廣州動物園；華南和印支的金貓，原本就難以分辨

如果後續研究能夠驗證這一理論，那對於動物園中的金貓無異於雪中送炭。因為全世界動物園中豢養的金貓已寥寥無幾，而這少數的金貓還要按三個亞種管理，彼此不能雜交，導致近親繁殖進一步加劇。

人工繁育，不是那麼簡單

事實上，世界各地動物園努力了一個世紀，試圖建立穩定的金貓人工種群，但多以失敗告終，有金貓的動物園也逐年減少。到了2013年，北美和澳洲動物園中已無金貓，歐洲和亞洲動物園中也只有51隻。

金貓，2016年7月28日攝自杭州動物園

與其它貓科不同，金貓通常一胎僅產1仔；而且，和雲豹一樣，雌雄金貓在配對合籠時，極易發生家暴，最終導致一方被另一方咬死——大多數時候是雌性被雄性咬死，但也有相反的時候，比如加利福尼亞的Exotic Feline Breeding Compound就有一隻雌金貓兩次在交配後殺死雄貓。

從內舍走出的金貓，它是雄性。2014年11月20日攝自廣州動物園

那，為什麼在野外沒事？因為野外有足夠的空間逃跑，而且如果雙方沒有達到最佳狀態，會直接避免相見。動物園中只能靠人為判斷何時合籠；一旦時機掌握稍有偏差，就可能發生命案。為了避免家暴，動物園要麼把兩隻沒有血緣關係的雌雄金貓從小一起養大，讓它們習慣彼此；要麼在配對前幾個月就把兩隻金貓養在相鄰的、安靜的、不對外開放的籠舍中，並提前把它們喂得飽飽的，使其懶得打架。

悠閑舔毛的金貓，2016年7月28日攝自杭州動物園

後來人們想到，與其冒險讓雌雄廝殺，不如直接人工授精？但沒成想，貓科中除了家貓和獵豹，其它物種的人工授精成功率極低。究其原因，雌雄都脫不開干係。首先，與大多數動物不同，絕大多數貓科都是誘導排卵的；也就是必須要先有交配動作，才會產生促性腺激素，刺激子宮中的卵泡破裂放出卵細胞；所以經導管簡單注入的精子根本遇不到卵細胞。其次，豢養貓科動物的精子畸形率普遍較高，尤其是金貓，此前一項研究曾對6隻金貓的精子進行檢測，發現形態正常的精子的比例平均不到40%。第三，人們還發現麻醉對受精成功率有影響。

不過，正是對金貓的研究，推動了貓科動物人工授精技術的進步。明斯特動物園獸醫正對雌金貓「Sua Fai」進行人工授精。圖片：Imke Lüders

既然艱難，為什麼要養在動物園？

反動物園的人也許會說：「金貓這麼難養，那就不要養了。去野外看多好。」很不幸，在生態旅遊業已高度發達的今天，連雪豹、美洲豹、雲貓、扁頭貓和巽他雲豹這樣隱秘的貓科動物，都被人發掘到靠譜的野外觀察點；唯獨金貓，不但沒有適合遊客觀賞的地點，連科學家都沒幾個親眼目擊過真容的。作為金貓死忠粉，我這些年一直在網上搜集野生金貓的大美圖，但非自動相機拍攝、非豢養個體擺拍的高清照片，只見過3張；自然紀錄片中記錄了金貓的，據我所知也只在BBC於不丹拍攝的《Lost land of the tiger》中有一段不到一分鐘的自動相機視頻；而書籍中談到金貓的也寥寥無幾。

動物園做得好，能讓更多人了解這種本土的「彪」。2016年11月6日攝自重慶動物園。

於是，很多人說起非洲美洲的動物如數家珍，卻不知道中國還有一種如此威猛的中型貓科，更不知道「彪」為何物。連聽都沒聽說過，更不要說親眼見過，更談不上喜歡；於是對於該動物及其棲息地的命運，他們便更不在乎了。

到底要去哪，才能了解金貓？

很多人會說：「動物園養金貓又如何？去了幾次從來看不到。」這可是大大的冤枉。泰國和馬來西亞開展的自動相機和無線電追蹤的研究都顯示，野生金貓其實是偏晝行性的！有趣的是，越原始、人為干擾越少、保護得越好的地區，金貓就越偏愛白天活動；而保護區外的金貓，則主要在夜間出沒。這說明，金貓與其它大部分貓科不同，天生喜歡白天；之所以在動物園中經常改為夜行，是因為怕人！

排泄中的金貓，2016年11月6日攝自重慶動物園

白天籠子外老有一堆大喊大叫的遊人走動，太可怕了，趕緊鑽窩裡眼不見心不煩，等人走了再出來活動——注意，此處說的是「等人走了出來」，而不是天黑了出來。事實上，我去國內4個有金貓的動物園朝聖時，都是第一次去就看到金貓活動，從來沒有落空過。

用尿液做標記的金貓，2007年6月17日攝自成都動物園

唯一失敗的反倒是家門口的北京動物園。我小時候，那裡便只剩1隻金貓，生活在一個封閉狹小的玻璃面籠舍中。小時候不懂，每次在動物園中呆到5點就跟著人流往外走，所以從來只看到金貓的牌子而見不到貓。直到有一次，因為貪玩，快6點才趕著最後一縷陽光出園，餘光赫然瞥見平常的「空館」窗邊卧著一隻雄壯的紅色大貓，在夕陽的照射下像火一樣扎眼；那一瞬間，我就被震住，秒變腦殘粉。可惜的是，這也是我唯一一次見到北京動物園的金貓。

金貓，2016年7月28日攝自杭州動物園

從2007年開始接觸北京以外的動物園，我見識了成都金貓的斑斕，欣賞了廣州金貓的健美，感受了重慶金貓的善意，直到看完杭州金貓後，終於體會到民間傳說中彪和火虎的由來——火一樣的身影、小老虎一樣的面相、毫不掩飾的兇狠。

饒有興緻地偷窺隔壁卷尾猴的金貓，2014年11月20日攝自廣州動物園

杭州動物園的金貓籠舍非常簡陋。這隻金貓，據說也步入老年，狀態很不好。但實際看到它時，還是一陣揪心。它肚子上有塊很大的贅肉，走路時醜陋地垂在身下，背部和尾部都有脫毛，尤其尾尖標誌性的白長毛都幾乎看不到了。但正像個不甘的垂暮英雄，當它卧下掃視四周時，眼中依然凌厲——而且我覺得，這是我見過的金貓中，面相最威猛、眼神最兇狠的一隻。

金貓，眼神凌厲，2016年7月28日攝自杭州動物園

我原本以為國內動物園的金貓，都會就此默默無聞地終結於簡陋籠舍中。然而，2016年夏天，重慶動物園專為金貓和雲豹修建了新展區。雖然由於資金有限，不如該動物園之前的豹展區、虎展區那樣華麗，但已是國內最好的金貓展區了。因此11月出外業再次路過重慶市時，我迫不及待地跑去動物園，想看看住宿條件改善了多少；更重要的是，這兩種稀有的中型貓科動物，在國內動物園的絕跡已是時間問題，有機會便要多看一眼。

長相人畜無害的金貓，2016年4月29日攝自重慶動物園

廣州動物園的金貓死者長已矣，成都動物園的金貓復展估計也無可能；國內僅存的4隻金貓散居4家動物園，繁殖估計也沒希望。在此，僅希望讀到這篇文章的讀者有機會便到這些動物園看看這些稀有的動物；告訴身邊的親朋，這就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彪」，這就是西南少數民族傳說中的戰神，這就是中國最華麗的本土貴族之一。

威猛向的重慶金貓，2016年11月6日攝自重慶動物園

如果能因此關注野生金貓，以及它們位於四川、雲南、廣西、甘肅、陝西、寧夏、青海、藏東南以及華南其它各省的棲息地，支持諸如@貓盟-CFCA 等立志保護金貓等冷門本土食肉類的公益組織，就更好了。

金貓，2016年4月29日攝自重慶動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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