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傅紅雪、蕭十一郎、郭大路——古龍筆下的非典型大俠

（文/血奴鸚鵡）

古龍是一個不太擅長寫傳統大俠的武俠小作家。

在古龍的創作理念中，「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大俠是不存在的，大俠也是普通人，他們聰明，勇敢，帶著一身不知道是從哪裡習來的高超武功和早已名滿江湖的名聲一次又一次地捲入陰謀和困境，雖然一次又一次地完美地化解掉了危機，卻搞得自己一生孤獨與悲哀。

【英雄寂寞】

（邵氏《大旗英雄傳》）

其實古龍在早期創作生涯中還是希望能夠寫出一些傳統意義上的大俠的，比如《大旗英雄傳》中那個沉著冷靜、堅毅果決的鐵中棠，鐵血大旗人在旗在，為了這面人人敬畏的大旗，鐵中棠甘願置生死於度甚至忍受來自至親的誤解與屈辱。這個有著詩一般名字的男兒有著錚錚鐵骨，也有著柔情似水，多希望他能夠與水靈光一起歸隱山林不再過問江湖事，只可惜俠之大者要有擔當，那是一副事關天下的重擔，無論是否願意去承擔，只要擔上了，就要堅持到底。

（李尋歡——邵氏《多情劍客無情劍》）

還有沈浪，那個似乎太過完美的沈浪，他的笑容迷人而溫暖卻有著古龍似的一種孤獨，這種孤獨在古龍後期的作品中顯得更加明顯。「如果武俠世界只有金庸沒有古龍，那該是多麼的蒼白？如果江湖中只有蕭峰而沒有李尋歡，那該是多麼的寂寞。」我忘記這話是誰說的了，只記得李尋歡碰到那個明明知道父親是誰卻沒有膽量去承認的孤獨少年時，小李飛刀動容了，所以，他用似乎不容人拒絕的聲音，呼喚他，請他走進溫暖的馬車內共進一杯酒。於是，江湖中多了一對至死不渝的好朋友。

古龍筆下的好友總是有著互補的關係。

（傅紅雪）

傅紅雪，這是一個很古龍式的名字，帶著濃濃的詩意並伴隨著一個殘酷的故事，他的生命是在被鮮血染紅白雪包裹下誕生的黑色的孩子，自出生之日起，仇恨就成為了他永遠無法擺脫的命運與噩夢，不停的拔刀、揮刀、拔刀、揮刀，永不離手的黑色魔刀已經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份，他殘疾，他有病，拖著慢吞吞的腳步一步一步離開不見天日的童年，一步一步走向不知結局的明天。直到他碰到了葉開，當那個冰冷如刀鋒的男子與葉開相視一笑的一瞬間，彷彿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陽光都照到了他們的身上，即使短暫，卻是絢爛無比。

（葉開、傅紅雪——邵氏《邊城浪子》）

就算是小李飛力的唯一傳人，葉開的笑容最能打動人心，那種有些慵懶有些神秘的微笑也許來自於他的身世，神刀堂堂主給予了他無盡的力量而魔教大公主給予了他優哉游哉的氣質，「葉開，樹葉的葉，開心的開。」樹葉伴著季節的變化生長乾枯直至死亡，但樹葉隨風而動如舞蹈一般開心。同樣是復仇，葉開比傅紅雪更懂得什麼是寬恕什麼是感恩，這個世界上總要有人相信正義必將戰勝邪惡，公道自在人心的道理，仇恨帶來的只有痛苦和毀滅，而愛才是唯一的永恆。

還有誰呢？

四海為家以狼為友的蕭十一郎！

（蕭十一郎——邵氏《蕭十一郎》）

遊走江湖為劍而生的謝曉峰！

（謝曉峰——《三少爺的劍》）

隱姓埋名相貌平凡的燕南天！

或者是「雁蝶為雙翼,花香滿人間」或者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陸小鳳和那個總想剃掉他多餘的兩條眉毛的西門吹雪，還有那個永遠生活在想像中唯美世界裡的花滿樓？

【英雄快樂】

古龍筆下有那麼多可以稱之為大俠的角色，卻很少有人覺得郭大路是個大俠。

（PS：真實意義上改編自《歡樂英雄》的電影只有一部，1980年由金鼎有限公司出品的同名電影。）

郭大路，人如其名的郭大路。

「大路」的意思就是很大方，很馬虎，甚至有點糊塗，無論對什麼事都不在乎。

因為郭大路十分大路，所以他從一個有錢的人突然就變窮了，曾經不是那麼富裕卻能保證他身食無能憂的家被他和他那幫酒肉朋友一起敗了個底朝天，雖然郭大路能夠他騎最快的馬，也能騎最烈的馬，能一劍刺穿大將身上的鐵甲，也能刺穿春風中的柳絮，還能敲著鐵板銅琶唱蘇軾的「大江東去」，雖然有很多人認為他除了生孩子外，什麼都會，但歸根到底，郭大路只能算一個幾乎一無是處的男人。

郭大路很傻。

傻到將自己辛苦保護的鏢銀大方地送給穿不起褲子的山賊。

郭大路很笨。

笨到打個劫都沒有好好踩踩點，直接跑到除了名字之外其它與富貴完全沒有關係的富貴山莊。

郭大路很天真。

天真到相信只要自己對別人真誠，別人也會真誠地對待自己。

當然，郭大路還十分呆瓜。

呆瓜到明明為了燕七可以將自己的底褲當掉，卻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如此，看得連不動的王動都替他著急。

郭大路還有一身的臭毛病。

首先，郭大路很臭。

雖然比隨手一打摸都能在床上摸出鴨腿的王動要好些，但他還是很臭，而且他還一直很奇怪，為什麼連那個長得像小姑娘一樣的林太平都很臭，而連鞋底都拿去還合債了的燕七身上怎麼就是沒有臭味呢？

然後，郭大路很饞。

如果你有三天之內能讓他用掉二十多斤油，摔壞了三十多個碗，四十多個碟子的好脾氣的話，他真的能燒出幾樣非常不錯的燒野鴨或者糖醋魚，作為一個能做出一桌子好菜的吃貨，對於吃，郭大路有著自己的心得，比如糖醋魚本來就不能做得太鹹的，比如有烤鴨皮吃的時候絕對不要去吃肉。

再然後，郭大路還有一個男人的通病——好色。

在那段吃喝不愁的日子裡，他有著自己的紅顏知已，為了那已經離他而去的朱珠，郭大路令可被朋友誤會也要保留著他們的訂情信物；在富貴山莊過著數屋檐下冰棱的日子裡，他覺得走起路來很像蹄膀的酸梅湯一定會喜歡上自己；甚至在尋回一生所愛的路上，郭大路還有勾欄院中度過了銷魂一夜。

像這樣一個穿著破破爛爛，渾身臭哄哄，連佩劍都早已化作王動被子上的鴨油的郭大路真的能夠被稱之為大俠嗎？

什麼是大俠？

嚴格遵守師承學得一身好本事，然後鋤強扶弱報效家國？

面對邪惡勢力毫不猶豫，展開一場生死博弈？

看淡生死富貴，遊戲人間恣情山水？

這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比不上郭大路和他的朋友們的歡樂。

他們雖然窮，卻窮得快樂。

因為他們既沒有對不起別人，也沒有對不起自己。

他們不是一時意氣將摯愛拱手讓人的糊塗蟲，也不是將最美好的年華都浪費在虛假仇恨里的可憐人，更不是可以將沾著糞水的饅頭吃下肚的神經病。雖然他們會為了錢發愁，也會因為沒錢而餓肚子，但他們不會活得那麼累。

至少，他們不會一生都在贖罪，不會因為活得不明白而抬頭問蒼天：「我是否真的活過？」。

因為他們歡樂。

這不是一部蕩氣迴腸的武俠小說，這只是一群生活在江湖中卻不那麼江湖的江湖人，他們有血有肉，有歌聲有笑語，還有實實在在的空錢袋和實實在在的瘦肚皮。

所以，我喜歡郭大路的豁達，喜歡王動的隱忍，喜歡燕七的狡黠，喜歡林太平的黑色幽默。

在面對這樣一群樂觀真實並快樂著的大俠，那些虛榮痛苦的身懷絕技有勇有謀大公無私又算得上什麼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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