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閑花落，喝茶的時候

文化 04-30

人閑花落，喝茶的時候

雲腴之厚

露芽初破雲腴細。

雲腴，茶的別稱，古人茶煮雲腴，說的是廬山雲霧嗎？

什麼叫「雲腴」呢？雲腴的表達似乎有一種失真感，是肥厚的雲朵？還是一種不真切的綠，好比對一個人喜歡，有一種幸福感。比如黃庭堅對蘇軾自豪地說：「我家江南摘雲腴，落磑霏霏雪不如。」還比如唐代的靈一和尚說：「野泉煙火白雲間，坐飲香茶愛此山」。

白雲煙火，人間愛戀，幾世到茶？

茶另有了雲霧這個詞，水墨一般，頓時又飄渺起來。

我所愛的廬山，富丘壑之勝，峰巒瀑布之美，樹林之茂，更有萬千變化的雲霧。

雲霧山中產好茶，「清明太早，立夏太遲，穀雨前後，其時適中。」這一點，對於高海拔的茶園來說，最為合適不過了。

我常去浮橋寺的孫家茶園收雨前茶。

孫家有四戶，老孫和他的三個兒子，孫家老三是熱心人，常掛在嘴巴的一句話就是：「人好，茶就好。」

孫三的茶不施肥，不打葯，全手工炒制，好的廬山雲霧茶本該是這個樣子，《廬山志》有記載：廬山雲霧茶「初由鳥雀銜種而來，傳播於岩隙石罅……"。又稱鑽林茶。鑽林茶被視為雲霧茶中的上品，但由於散生荊棘橫生的灌叢，尋覓艱難，不僅衣撕手破，而且量極少。過去，廬山雲霧茶的栽培多賴廬山寺廟的僧人，而浮橋寺周邊的茶園，有高處的雲杉和低處的竹林、灌木掩護，小環境甚好。

制茶不易，從清明後上山，一直到仲夏，老孫家要在山中呆上一季，忙起來晚上要工作到一兩點鐘，我所說的「雲腴之厚」，大約還有辛苦的意思，我也曾是採茶人，如何不能理解每一片葉子的來之不易。

細啜杯中的雨前茶，頭酌色淡、幽香、鮮雅；二酌翠綠、芬芳、味醇；三酌碧清、香郁、回甘，使人心曠神怡，彷彿置身於廬山的雲霧之中。

一杯「雨前」，便可以盡攬春色，將萬綠萌動的青山全身受用。新綠，嫩芽，在杯中舒展，炫舞，水乳交融，漸漸沉入杯底，一種雜花的清香撲鼻而來。聞之品之，宛若咀嚼佳蔬，味蕾潤春。讓你在瞬間體會到天地間剛剛蘇醒的那份清明與和暢，如同重新回到山巒上、峰谷尖，回到一叢叢的茶樹上，回到沾滿露水的清晨，回到若有若無的薄霧裡。

百變的雲霧茶，栗香、豆花香，蘭香，竹葉香，雜花香，有時隔一地之間，就相差甚遠。

比如蘭香，總是特別的。

蔡邕《琴操》記載：「孔子歷聘諸侯，諸侯奠能任。自衛返魯，隱谷之中，見幽蘭獨茂，喟然嘆日『幽蘭當為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為伍。』乃止車，援琴鼓之……」

蘭為王者香，雲霧茶中蘭香者亦王。

喝過七尖幽蘭，五老峰下的精靈，淡淡一抹蘭香，回味無窮。

譚老師也為自己的茶取了「羲之蘭」的名字，我覺得很妙。常約譚老師去棲賢寺喝茶，用櫓斷泉的細泉泡之，一種輕輕的栗香，很自謙的樣子，彷彿在辭讓，又葉葉散開，沉湎於泉水，靜靜地不語。我想這沉靜來自寺院的梵音，雲霧茶本是寺院之物，就該是這個樣子。

雲霧和茶的和解，泉水與禪的融合，加之那麼多的栗香、花香，雲霧茶到底是什麼樣子，又飄渺於雲霧之中了。

管它什麼雲里霧裡，我自取廬山水，廬山茶，一杯清茗，竹風檐雨，山水就在其間了。

茶從雲霧來，那座山就在眼前，看著心裡踏實。陶淵明也有這樣的心緒，他說：「五六月中，北窗下卧，涼風暫至，自謂羲皇上人」。有了茶，這座冬冷夏熱的城就和廬山有了和解，春天帶了進來，山水也帶了進來。

偶而讀鄭板橋的詩：「湓江江口是奴家，郎若閑時來吃茶。黃土築牆茅蓋屋，門前一樹紫荊花。」湓江江口就是潯陽，鄭板橋來過潯城？如果沒來過，他怎麼知道潯城種了那麼多的紫荊花。

幾百年前的潯陽也是這樣地種茶，採茶，收茶，喝茶？

過去的日子就和茶一樣，有太多的短暫而散漫的章節。比如這座小城的水就浸過月，浸過茶，浸過山的倒影和詩人的孤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