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會、竊聽、黑金：「通俄門」困擾特朗普政府

這一切或許都只是捕風捉影。但對自從投身選戰起就風波不斷的特朗普陣營來說，仍在繼續發酵的「通俄門」已經給他們掛上了一個新標籤：撒謊者。

所有政治觀察家都曾料到，行事乖張而又富有權力欲的國家安全事務顧問邁克爾·弗林不會在白宮待太久，因為他和總統特朗普閣下實在是太像了，像到早晚會產生相互厭惡。但沒有一個人會料到，這段時間居然會短到只有24天，還不夠特朗普提名完他的整個內閣。而引發整場風波的人此刻遠在白令海峽另一端，正忙著為他的多年搭檔洗脫貪腐指控——即使自負如普京者，多半不願接下「白宮遙控者」這頂大帽子。

2月13日，在《華盛頓郵報》曝出「通俄門」風波之後一個月，弗林黯然辭去了國家安全事務顧問一職。但隨著司法部的調查繼續深入，越來越多的內幕正在呈現：在1月20日特朗普政府正式就職之前，曾與俄羅斯大使基斯里亞克秘密會面的不僅包括弗林，還有新任司法部長塞申斯以及特朗普的大女婿、現任總統高級顧問賈雷德·庫什納。而慣於「推特治國」的特朗普則在3月4日反戈一擊，指控已經離任的奧巴馬以調查俄羅斯網路黑客為名，在去年選戰期間指派FBI竊聽特朗普大廈的私人電話線路——「奧巴馬總統要有多沒下限，才會在莊嚴的總統選戰過程中竊聽我的電話？這是尼克松/水門。真是個令人作嘔的壞蛋！」

特朗普在推特上指責奧巴馬竊聽

在這場激烈的輿論戰中，白宮和右翼新媒體布萊特巴特新聞網站在特朗普一邊，FBI和主流大報站在奧巴馬一邊，俄羅斯人則全然否認曾在整個事件中發揮作用。一切彷彿變成了湯姆·克蘭西的政治驚悚小說曾經描繪過的情形：神秘的俄國特工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矛盾重重的美國官員忙於自保，對其根本無可奈何。

一切始於2016年夏天俄羅斯黑客對民主黨全國委員會（DNC）郵件伺服器的攻擊。當年9月，奧巴馬在G20峰會期間指責普京稱：有證據表明，與俄羅斯政府有關的網路黑客自2015年以來一直在系統地攻擊DNC、美國政府以及高級官員的電子郵件伺服器，從中竊取情報，他要求俄方立即終止這一行動。10月初，美國國家情報總監和國土安全部發表聲明，指控俄羅斯政府是當年夏天由「維基解密」網站曝光的2萬封民主黨機密郵件的實際竊取者，目的在於干擾美國公眾輿論，以影響11月大選投票的最終結果。按照司法部隨後公布的信息，DNC和RNC（共和黨全國委員會）的電子郵箱在選戰期間都曾被俄羅斯黑客「光顧」過，但俄方隱匿了特朗普陣營的「黑材料」，卻把希拉里陣營的郵件和精心偽造過的假新聞雜糅在一起公之於眾，以為共和黨的選情送上「助攻」。原因在於：發表過親俄言論的特朗普在當選之後更有可能解除對俄制裁。

特朗普

12月9日，在特朗普正式當選之後一個月，奧巴馬政府啟動了對「黑客門」和俄羅斯政府介入大選一事的全面調查，授權FBI採用包括竊聽在內的一切形式監視俄羅斯駐美大使基斯里亞克及其下屬的非正常活動。12月29日，第一批報復措施出台：35名駐華盛頓和紐約的俄羅斯外交人員被控從事間諜活動，被勒令在72小時內離境；俄方在紐約和馬里蘭租用的兩處海濱度假別墅也因為涉嫌被用於情報搜集，遭到FBI的封閉。莫斯科方面對此斷然表示否認：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譏諷美國政府的聲明是「毫無事實依據的可笑垃圾」，普京則以他一貫的幽默口吻「教導」奧巴馬，應當有尊嚴地接受民主黨輸掉大選這一結果——「如果說俄羅斯政府干預了美國總統選舉，難不成民主黨丟掉參眾兩院的多數議席也要由我們負責？」

邁克爾·弗林

而冒冒失失的弗林就在這個時候一頭扎進了馬蜂窩。12月29日，在基斯里亞克剛剛從國務院獲知35名外交官將被驅逐的消息之後，已經被提名為國家安全事務顧問的弗林在36個小時里和他連打5通電話，要求俄方不要採取激烈的報復措施；作為回報，弗林承諾在正式就職後嚴肅考慮重新評估對俄制裁一事。而這一切都被FBI的「順風耳」記錄了下來，並在司法部、國家安全局（NSA）以及參議院情報委員會的知情人中變成了公開的秘密。2017年1月13日，在新政府就職之前一星期。2017年1月13日，《華盛頓郵報》資深記者伊格納修斯率先曝光了這場電話密談，隨後已經離任的前代理司法部長耶茨也證實了錄音的存在。弗林起初還意圖抵賴，但在耶茨發表聲明之後，他被迫在2月13日向特朗普遞交了辭呈。

導致弗林「下課」的是一項1799年生效的古老聯邦法律《洛根法案》：未經政府授權，任何美國公民不得與正和本國處在糾紛狀態的其他國家的官員展開關乎政治問題的談判。但整個「通俄門」的內情還不止於此。

根據《紐約時報》公布的消息，弗林在辭職之前不僅曾與基斯里亞克大使暗通款曲，還參與了一份關於烏克蘭問題的和平計劃草案的擬訂。曾任特朗普競選委員會主席的保羅·馬納福特（曾經參與操辦過福特、里根、老布希等多位共和黨總統的選戰）在2004年和2010年曾為時任烏克蘭領導人亞努科維奇主持過兩次總統大選，從中獲得了超過1300萬美元的諮詢費。亞努科維奇倒台之後，馬納福特在基輔扶植的新代理人、烏克蘭國會議員阿爾喬緬科和特朗普的私人律師邁克爾·科恩共同起草了一份在烏克蘭東部實現全面和平的方案，並通過科恩成功地送到了弗林手中。

該方案計劃以將克里米亞租借給俄羅斯99年（需要進行一次形式上的公投）作為條件，換取親俄武裝重新承認基輔當局對烏克蘭東部領土的主權。對寸土不讓的烏克蘭現任總統波羅申科來說，這顯然是巨大的挑釁；而阿爾喬緬科竟公開宣稱，普京的高級幕僚支持他的方案——由幾位和克里姆林宮關係密切的親俄人士起草一份有利於莫斯科的計劃，隨後通過曾經私會俄國大使的國家安全顧問將其強加給基輔，這實在是一幅過於超現實主義的圖景。而這一切卻在白宮之內真實地發生著！

保羅·馬納福特

馬納福特和弗林並不是僅有的兩位曾與克里姆林宮私下對話的特朗普親信，甚至可能不是「唯二」從中獲得經濟回報的人士——亞努科維奇高薪聘用馬納福特的決定來自俄羅斯分析師的建議，弗林則在去年年底應俄羅斯官方電視台的邀請，在收取可觀的車馬費之後前往莫斯科發表演講。選戰期間曾經被提名為總統外交政策顧問（最終被競選團隊否決）的卡特·佩奇也在去年秋天前往莫斯科，會見了普京的親信、俄羅斯石油公司總裁伊戈爾·謝欽（前俄聯邦副總理）；後者的另一個身份是新任美國國務卿蒂勒森的長期商業夥伴。佩奇訪俄期間的演講在一家俄羅斯「非主流右派」電台做了獨家播出，電台控制人亞歷山大·杜金是前蘇軍總參謀部軍事情報局（GRU）高官格里·杜金大將之子，也是克里姆林宮在調停俄羅斯—土耳其關係時的秘密掮客之一。當然，他也有第二職業：現任白宮首席策略長史蒂夫·班農長期以來的思想「戰友」。和這些晦暗不明的瓜葛相比，塞申斯和庫什納和俄羅斯大使已被公開的會面反而顯得可以接受了。

當然，自負聰明的特朗普並不打算像《紐約時報》指控的那樣，成為普京的「跟班、打手和代理人」。事實上，即使是已經在調查弗林、塞申斯、庫什納等人與俄羅斯官員會晤細節的FBI，也無法指控他們曾經把克里姆林宮的意志植入到決策流程當中。一旦塞申斯能證明他和基斯里亞克的會面純屬禮節性寒喧，便不至於失去剛剛坐穩兩個半月的司法部長位子。而佩奇、班農和馬納福特的俄國「朋友圈」在法律意義上更是絕對安全的：無論謝欽還是杜金目前都不是俄羅斯政府僱員，對他們的攻擊只能停留在輿論層面。

普京

真正耐人尋味的是，利用「通俄門」嫌疑對特朗普發起攻擊的力量主要隱藏在美國政府內部，並且用的是「推特帝」最擅長的套路：抓住幾個細節有跡可尋、但整體面目含糊不清的爆點，在一切場合窮追猛打。由於奧巴馬政府在發起調查之時已經接近卸任，為了防止特朗普在上任之後下令封存檔案，來自司法部、FBI和NSA的調查人員在新總統正式就職之前，提前向參議院情報委員會和外交關係委員會移交了部分證據和卷宗。據《紐約時報》報道，一些調查人員甚至在職權許可的範圍內有意識地調低了部分卷宗的保密級別，使其可以被提供給歐洲盟國的情報人員、甚至大眾媒體。在弗林和塞申斯與基斯里亞克會面的事實被逐步披露的過程中，多達十幾位現任和卸任官員積極為《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和《華爾街郵報》提供線索，就連留任FBI局長的詹姆斯·科米也站出來批評特朗普關於「奧巴馬竊聽電話」的指控毫無依據——短短几個月前，科米還因為在大選投票前一周重啟對希拉里私設郵件伺服器一事的調查，被視為特朗普獲勝的功臣。

如此之多的矛頭集中指向「推特帝」及其親信，當然不是簡單的陰謀論可以解釋的。事實上，至少有三派勢力希望藉助這場風波壓制特朗普的氣焰。剛剛選出新任全國委員會主席的民主黨由於喪失了國會主陣地，暫時無法對沖新總統的煊赫權勢；但資深民主党參議員卡丁主管著對外關係委員會對「通俄門」的調查進程，傾向自由主義的主流大報和電視台也與民主黨人交好，內外聯合的輿論攻勢至少可以把特朗普政府的支持率由目前的44%再往下拉幾個點，使其在對俄政策和處理與歐盟的關係時不至於過分隨心所欲。以副總統彭斯、國務卿蒂勒森和白宮幕僚長普裡布斯為首的共和黨建制派則希望就此擺脫總統身邊那個糾纏不清、任性乖張的「非主流右派」班子——在弗林、班農甚至特朗普本人心血來潮地大放厥詞之後，彭斯和蒂勒森們卻要放低身段重新向盟國領導人重申美國的既定對外戰略，這顯然不是長久之計。不把這個裙帶關係複雜的小團體徹底剝離乾淨，遲早還會有下一個馬納福特、佩奇或者背景複雜的外國說客冒出來。而在國家安全委員會的新架構中被降格的詹姆斯·科米，同樣希望奪回在部長級委員會中被班農佔去的那個位子。四個多月前借「特朗普旋風之力」艱難重返白宮的共和黨人，正在做馴服這位狂人的最新一輪嘗試。

特朗普

唯有特朗普本人始終不為之所動。2016年秋天他就否認存在俄羅斯黑客蓄意介入大選的事實，如今則再度怒氣沖沖，指責從奧巴馬時代起就存在一個針對他本人的、潛伏在華盛頓的「竊聽和間諜陰謀」。站在這位「推特帝」身後的是布萊特巴特新聞網和來自克里姆林宮的「朋友」們：在2017年這個被東北亞安全危機、歐洲大選前景以及依然如故的中東戰事困擾的春天，他們還有多少閑暇可供發牢騷呢？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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