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魚喝酒近女色寫艷詩，這才是真正的「聰明的一休」

今天，我們繼續到東京關注東京中央春拍，每次去日本淘寶，佛教題材的藏品每每都是我們最關注的焦點。自唐代以來，日本的佛教文化深受中原的影響，而又在其本土發揚光大，自成一脈。大象每次去日本，去京都或者奈良的寺廟訪古尋幽，絕對是一大美事，時至今日，日本的各大古寺仍然完好保存著相當數量的中日文明遺珍，為今天的人們留下了一篇寶貴的精神家園。

說到日本的僧人，有一位高僧在普通中國民眾中的知曉率或許能夠穩穩排進前五位，幾乎和唐僧或濟公這樣的「網紅」齊名，說到這裡，相信很多朋友都可以知道我們今天要說的，便是因為一部八零後七零後兒時迷戀的動畫片而家喻戶曉的——「聰明的一休」了。

《聰明的一休》是以日本室町時代著名禪宗僧人一休宗純為歷史原型所製作的動畫巨制，共296集，一直從1975年到1982年在日本NET電視台連續播出，在那個娛樂項目極度匱乏的年代，一休的故事打動了整整一代中國人，成為了我們這一代人兒時的勵志偶像。

就在去年的西泠秋拍，一組1975年《聰明的一休》 動畫賽璐璐片竟然拍出了24.15萬元的高價，足可見三十多年後一休和尚仍擁有的超級人氣。

同為「網紅」僧人，如今，唐僧或者濟公的墨跡在市場上早已無處追尋，而在日本的拍場上，我們還能有幸偶遇一兩幅一休和尚的真跡，但這樣的偶遇著實也需要足夠的機緣。在即將舉行的東京中央春拍上，我們就能找到兩幅出自於一休和尚的真跡，今天，就讓我們通過一休和尚的墨寶一起還原一個真實歷史上完全不同於動畫片「聰明的一休」的日本禪宗高僧吧！

2017年東京中央春拍

一休宗純 文明元年（1467）年作 行書 立軸

26.5×62cm

估價：JPY 1,500,000-2,000,000

出版：《近衛公爵御藏器第一回入札》，東京美術俱樂部，大正七年（1918），頁63，圖版60。

2017年東京中央春拍

一休宗純 草書 立軸紙本

78.5×36.5cm

估價：JPY 8,000,000-12,000,000

一休宗純是日本禪宗臨濟宗的高僧（我們曾經介紹過，八百年來，東渡日本的禪宗主要分為臨濟宗、曹洞宗和黃檗宗三支，臨濟宗、曹洞宗盛行於宋末元初，而黃檗宗則始創於明末清初，這和中原時局的動蕩不無關係）。日本禪宗臨濟宗的初祖是榮西禪師（1141-1215），中原的禪宗在南宋盛極一時後漸漸式微，而日本的禪宗卻在此時同樣伴隨著其社會的變遷而香火鼎盛。榮西禪師（1141-1215）在兩次到中國（南宋）求法後回到日本，他投奔了新興的武士階層——鎌倉幕府，並得到了征夷大將軍源賴家（鎌倉幕府創立者源賴朝之子）的重用。而到了一休和尚（1394-1481）的時代，日本社會再次經歷了深刻的動蕩和變遷，一休宗純將臨濟宗從武士階層推廣到了民間巷閭，成為了深入世道人心的一代名僧。

一休宗純（1394-1481）

動畫片中，一休小和尚的身世牽動人心，而在真實的歷史上，一休宗純大師還真是有著極為不凡而驚心動魄的出生。一休宗純的生父，真的是日本的天皇！而在身不由己的慘烈政治鬥爭中，一休流落民間，竟最終成為了一代宗師。有關一休皇室血統的記載，在其年譜中已有暗示，而最早的明確記載見諸於十六世紀作為天皇侍讀家族出生的菅原和長《和長卿記》。一休傳奇的身世被後世各種戲說演義，最終在二十世紀的動畫片中定格成了另一個經典故事。

《聰明的一休》里的將軍

《聰明的一休》中那個大將軍是有歷史原型的，他便是一代梟雄——室町幕府的第三代大將軍足利義滿。要介紹一休和尚的生平，便必須要放在日本社會變遷的大背景之下。

足利義滿（1358－1408）

一休是一個另類的皇二代，一休出生的背景是日本南北朝分裂時期，目前的主流說法是，一休是北朝後小松天皇的皇子，盛傳一休的生母則是南朝的名門藤原家族之後。

動畫片里的一休和媽媽

路邊社報道稱，作為南朝名門之後，一休的母親打入北朝服侍後小松天皇，實則是南朝派來刺殺天皇的「女特工」，但這位南朝的美女非但沒有完成刺殺天皇的任務，反而一不小心在1394年生下了「聰明的一休」，1399年，年僅五歲的一休被母親送到京都附近的安國寺，遠離政治的紛爭，開啟了他的另一段精彩人生。後來，一休成為了一代禪宗高僧，他擔任了京都大德寺的第47世住持，他是一位著名的詩人和書法家，也是能樂、茶道和俳句的達人。那麼一休禪師所處的「南北朝時期」又是怎樣的一段歷史呢？

由於篇幅的關係，我們只能以最簡潔的方式為朋友們作一個大致的介紹。

鎌倉大佛

在日本的歷史上，「天皇」在大部分時候是沒有實權的，只是擁有象徵性的神聖地位，在11-12世紀相當於中國宋朝的時期，武士階層興起，取代貴族階層，成為了日本社會的主宰力量。1192年，源賴朝打敗了貴族階級的平氏家族建立了鎌倉幕府，「幕府」便是日本武士所建立起的凌駕於天皇之上的封建統治機構，又稱為「武家政治」。

從12世紀到16世紀，日本歷史上先後出現了兩大武士階層建立的幕府統治政權——鎌倉幕府和室町幕府，一休和尚出生所處的南北朝時期便是兩大幕府政權過度的動蕩分裂時期。

1324年，後醍醐天皇為了恢復皇權的統治力舉兵倒幕，鎌倉幕府滅亡，史稱「建武中興」。而在此時，武士階層在日本社會的主流力量已經不可阻擋，1335年，後醍醐天皇的得力部下足利尊氏起兵反叛，另立天皇，1336年12月，後醍醐天皇逃往京都以南的吉野建立南朝，而足利氏則最終統一了南北朝，建立起了另一個全新的武士政權——室町幕府。

京都金閣寺是1397年足利家族第三代將軍義滿作為別墅而修建的，義滿死後被改為臨濟宗禪寺

1367年，時年11歲的足利義滿當上了室町幕府的第三代將軍，1382年，作為一休生父的後小松天皇上任，1392年，足利義滿逼使南朝議和，南朝交出了象徵日本皇權的三大神器，南北朝時代走向終結。1394年，一休和尚出生。1402年，足利義滿將軍被大明永樂皇帝朱棣封為「日本國王」，並且和明朝保持良好的關係，在退休後住進金閣寺，並繼續把持朝政。（到了一休和尚的古稀之年，室町幕府爆發應仁之亂，日本再次陷入戰亂和分裂，這是後話）

以上便是一休和尚出生時所處的時代背景了。

動畫片《聰明的一休》里的蜷川新右衛門

動畫片《聰明的一休》中還有一位武藝高強，十分帥氣的武士——蜷川新右衛門，這個人也是歷史中真實存在過的，只不過在真實的歷史上，他實際上比一休大不了幾歲，是第六代將軍足利義教的副官，曾經官拜「京都所司代兼四舍奉行」，相當於首都市長了，在動畫片中，這位高級武士天天陪著小和尚一休「頭腦風暴」，也真夠搞笑的了。

《聰明的一休》里長老的歷史原型為安國寺住持象外集鑒

為一休的第一個師傅

1399年，年僅5歲的一休被送到了京都的安國寺，動畫片中這位白鬍子長老的歷史原型正是安國寺住持象外集鑒，根據《年譜》明確記載，他是鐵舟德濟禪師的門徒，是一休的第一個師父，多才多藝。住持給一休起了第一個名字：周建，只不過那時候一休還未出家，只是個侍童。

事實上，動畫片《聰明的一休》除了多位人物有歷史原型以外，近300集的故事基本不靠譜，在真實的歷史上，這位一休師傅的作為估計會讓朋友們感到絕對的顛覆！請看下文吧。

1418年，一休24歲，一休的另一位老師華叟宗曇為他命名為一休宗純，關於這名字的意思，一休自己的一首偈詩作如是解釋：

欲從色界返空界，

姑且短暫作一休，

暴雨傾盤由它下，

狂風卷地任它吹。

——一休宗純

他認為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兩者都是重要的，一個人得不斷來往於這兩個世界之間，但其中得有一段短暫的休息，以便在純粹的自由中得以重生，風風雨雨以及任何外界勢力都與他無關。

日本的歷史記載，1420年，年僅26歲的一休宗純已經「悟道」，而這位天資聰穎的大師在不到而立之年就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和特立獨行的離經叛道。

一休把自己的詩集取名為《狂雲集》，並以「狂雲」為號。在《狂雲集》及其續集里，可以讀到日本中世的漢詩，特別是禪師的詩，其中有無與倫比的，令人膽戰心驚的愛情詩，甚至，甚至有露骨地描寫閨房秘事的艷詩。

——節選自川端康成《我在美麗的日本》

這樣的記載是否完全顛覆了您對於「聰明的一休」的所有想像呢？

動畫片里的一休和小葉子

一休純宗43歲那年，竟公然帶一個女子參加大燈國師宗峰妙超的祭奠活動，而且還把那女人帶到禪房裡，別的僧人在念經，他在調情的同時還寫了一首詩，名叫《大燈忌宿忌以前對美人》

開山宿忌聽諷經，經咒逆耳眾僧聲。

雲雨風流事終後，夢閨私語笑慈明。

這首詩，還有諷刺那些虛偽僧人之意，說他們在那裝模作樣，這樣念經聲與男女私語相比，肯定後者出自本心、真情流露的。經是真經，念的假，念假了不如不念，調情是風流一時，這一刻卻是真實的。一休或許正是在用極端的方式表達對日本禪宗現狀的不滿。

一休到了七十七歲高齡，更是邂逅了人生中最璀璨的又一春，一次偶遇，一休愛上了一位四十來歲的盲人歌女——森，兩人的這段真摯感情維持了近十年，一直到一休去世。有關於這段耄耋之年的忘年戀，一休自己有過這樣的記錄：「侍者森，余聞其風采，已生向慕之志，然焉知之，故因循至今。辛卯之春，邂逅墨住，問以素志，則應諾矣。」

關於他愛慕的這位盲歌女，一休還作過這樣的詩

一代風流之美人，艷歌清宴曲尤新。

新吟腸斷花顏靨，天寶海棠森樹春。

——一休 《看森美人午睡》

大象造訪京都大德寺

前文提到，1467年—1477年，室町幕府爆發了長達十年的應仁之亂，日本再次陷入了長達100多年的戰亂中，1474年，一休受土御門天皇的詔令擔任京都皇家寺廟大德寺的第四十七代住持，此時，一休和尚已經八十歲高齡了。天皇大約是希望借一休大師的名望重建被戰亂損毀的皇家名寺，但在1481年大德寺重建接近大功告成之際，一休大師因為積勞成疾而圓寂，享年八十七歲。而一代大師離世前所作的偈語仍然不忘風流。

是年花下埋芳盟，一段風流無限情。

惜別枕頭兒女膝，夜深雲雨約三生。

——《辭世詩》

作為一代高僧，一休大師為什麼一生做了這麼多在今天看來離經叛道的事情呢？或許，這正是在日本社會動蕩變遷之下，一休所表達的對於禪宗現狀的不滿。

前文說到，中原禪宗臨濟宗在南宋傳入日本後和武士政權聯手，時值中原遭遇蒙古鐵騎入侵，大量僧人逃到日本弘法，禪宗僧人又指點鎌倉幕府退卻元軍，使得禪宗在日本如日中天。與此同時，相當部分的禪宗僧人開始忘記佛教的清規戒律，以巴結權貴為目標，攫取世俗權力，日本寺廟的僧兵更就是穿著袈裟的武士，而不會吃齋念佛。一休就身處在這樣的一種社會環境之中做著特立獨行的自己。

一休既吃魚又喝酒，還接近女色，超越了清規戒律，把自己從禁錮中解放出來，以反抗當時宗教的束縛，立志要在那因戰亂而崩潰了的世道人心中恢復和確立人的本能和生命的本性……

——節選自川端康成《我在美麗的日本》

說到這裡，我們回過頭來再來欣賞一下即將上拍的一休宗純大師的書法。

2017年東京中央春拍

一休宗純 文明元年（1467）年作 行書 立軸

26.5×62cm

估價：JPY 1,500,000-2,000,000

出版：《近衛公爵御藏器第一回入札》，東京美術俱樂部，大正七年（1918），頁63，圖版60。

2017年東京中央春拍

一休宗純 草書 立軸紙本

78.5×36.5cm

估價：JPY 8,000,000-12,000,000

一休和尚並非一個職業的書法家，而從他的書法中，我們可以看到那份激情的瀟洒和任性的從容，這點和一休大師一生狂妄不羈之下的特立獨行有著幾分契合。

相較一休行為給人的狂淫形象，他的書法內文卻讓人看到他作為一代高僧的態度。寫的是幾位高僧戒律清規的事迹，在他看來，唯有如此，後世子孫到今才能綿延不絕，這也是他認為一個出家最應該值得記錄的最重要事迹。他曾經作詩：

挑起大燈輝一天，鑾輿競譽法堂前。

風餐水宿無人記，第五橋邊二十年。

這詩的意思是，一個出家人最重要的事迹，不是他和多少名人交往，也不是社會名流對他有多崇拜，而是風餐露宿乞食，這才是出家人本來的生活方式。他的狂淫是形式上用坦率方式對偽僧的反抗，就像一個孤獨的戰士一樣，維護禪宗本應有的清流。

日本川端康成曾收藏一卷一休的手書作品，八個字：入佛道易，進魔道難。而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時，面對禪宗當時的渾濁，一休給出的答案是不要破，要除魔衛道。

而在周作人翻譯的、小路實篤作 的《一日里的一休》寫道：

野武士：你在被人家尊作活佛的地位，卻喝酒，吃肉，殺生，上娼樓，玩弄男兒，欺詐，路劫，做那等於春畫的詩。放你這樣的和尚活著，我的肚子里的蟲是不答應的呀。

一休：很正當的思想。但是，我在覺得喝酒好的時候，方才喝酒；覺得吃肉好的時候，方才吃肉；覺得殺生好的時候，方才殺生；一切都是做了好的時候方才做的。這些事情，並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樣的重罪。即使釋迦怎樣的說。

野武士：怎樣的時候，喝酒吃肉也可以呢？

一休：譬如，自己私下喝酒吃肉，卻叫別人的喝酒吃肉是墮落。在這樣的人的面前，便喝酒吃肉給他看。

野武士：可以去逛娼樓的時候也有么？

一休便是遊客，便是妓女，因了心的用法，也可以得到正覺；使得人們知道這個道理，我往娼樓去，為什麼是不行呢？對於你這樣的嚴厲待人的武士，我覺得還是妓女更為可愛哩。

一休宗純（1394-1481）

一休的形象，川端康成在《我在美麗的日本》提及一休所說：他那種「讓孩童爬到膝上，撫摸鬍子，連野鳥也從一休手裡啄食」的樣子，真是達到「無心」的最高境界。看上去他像一個親切、平易近人的和尚，然而實際上卻是一位嚴肅、深謀遠慮的禪宗僧侶。這或許正是「聰明的一休」身處亂世的大智慧所在吧。

東京中央春拍的其他佛教題材拍品：

清康熙 宮廷御造銅鎏金釋迦牟尼佛坐像

H:48cm

JPY : 50,000,000 - 60,000,000

RMB : 3,000,000 - 3,600,000

佚名(明初)拂水觀音 水墨絹本立軸

藏印：色武峰藤院之寶神器（朱）

來源：護國院傳來。

151×64cm 約8.7平尺

JPY:1,500,000-2,000,000

RMB: 90,000-120,000

黃檗隱元 、即非如一、 黃檗木庵 等 禪師自題畫像

103.5×42.5cm×3

籤條：乙酉夏日。京都博物館鑒定識負畑柳平。

註：本作經過京都博物館畑柳平鑒定，他是幕末文人畫家貫名菘翁的弟子。

JPY 　3,500,000-4,000,000

最後附上東京中央春拍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