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年後，主宰地球的將是與人類截然不同的東西

在其處女作《人類簡史》中，以色列歷史學家Yuval Noah Harari帶領讀者開啟匪夷所思的旅途，看看我們的祖先智人如何在物種淘汰中獲得勝利。該作品一面世便在國際社會引起巨大轟動，獲得比爾·蓋茨、馬克·扎克伯格和巴拉克·奧巴馬的一致好評。而在新作《明日簡史》中，他將探討人類的未來，以及人類智慧和創造力帶來的各種威脅。

Harari和我聊了AI的崛起，數字智能是否必然導致數字意識，以及其對人類的意義等問題。

我對Harari「電腦將接手所有工作」以及「人類在經濟領域的能力將越來越低下」的說法表示懷疑，但說不定呢，我也很可能是錯的，畢竟他的理由比我充分多了。

我們也談到VR：為了逃避經濟社會的種種問題，我們是否會退縮到這個人造天堂，獲取人生意義、做現實中不能做的事？Harari認為，這種自我安慰在幾千年前的人類社會已經形成了——那便是宗教。

Ezra Klein：你認為200或300年後，人類能主宰地球嗎？

Yuval Harari：不能。如果你說50年後，那很難說。但300年後，問題就簡單多了。如果300年後人類還沒滅絕，我們也不能主宰這個星球。

從當前的科技發展趨勢來看，人類很可能會生態災難和核危機中滅絕。我們會利用生物工程、機器學習和AI等把人類改造成另外一種存在形式，或者創造出能取代我們自己的存在形式。

所以，200或300年後，主宰地球的將是與人類截然不同的東西。這種差異性甚至比我們與野人、我們與黑猩猩之間的差距還大。

Ezra Klein：認為AI終將勝利的人好像都挺聰明的，埃隆·馬斯克啦，比爾·蓋茨啦，還有你啦，你們都非常強調運算能力的重要性。但你們很少提及到分析能力才是人類主宰世界的重要原因，也沒有提及到社會合作等其他因素。

Yuval Harari：合作確實比單純的智力重要的多，但是AI在未來很可能比人類協調合作得更好。舉一個著名例子吧，現在大家都在討論自動駕駛汽車，相比人類司機，自動駕駛汽車更安全、便宜、高效，但最大的優勢在於它能與其他汽車相互聯繫，共同形成一個網路。而這一點，人類司機是無法做到的。

在其他領域也是同樣的道理。例如，在醫療領域，我們有無數個醫生，但他們並不會相互聯繫。而在AI中，一個醫療網路可以監測世界上每一具身體的狀況。

例如，廷巴克圖的AI醫生髮現的一種新疾病或新療法能立刻傳輸到我手機的AI醫生上。AI最大的優勢就在於合作性，而不是智能性。

在很多地方，尤其是矽谷這樣的地方，大家都在思考AI意味著什麼。對我來說，最大的疑惑是智能和意識之間的關係。95%的科幻電影的故事背景都是AI終將衍生出人工意識，機器人能產生情緒，感知事物，機器人愛上人類，或者機器人毀滅人類等。但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智力不代表意識。智力是解決問題的能力，而意識是感知事物的能力。在人類和其他動物身上，兩者可以結合起來。動物通過感知事物來解決問題，情緒和感覺是解決問題必不可少的方法。然而，在計算機上，兩者卻不一定能結合起來

在過去幾十年間，計算機運算能力的發展突飛猛進，然而計算機意識毫無進展。電腦發展意識目前還早著呢。電腦意識的發展軌道與動物進化的軌道是不同的：在生物進化驅使下，動物通過發展意識來提高智力，但電腦的發展軌道根本沒有意識的參與。

世界也許會成為一個無意識的超智能世界。但問題不是人類與機器人是否會相愛，或者機器人是否會毀滅人類，而是一個無意識的超智能世界將會是怎樣的。因為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我們還沒準備好應對這樣一個世界。

Ezra Klein：對我來說，有關AI的問題中，這是最有趣的問題，也是我一直忽視的問題。我們都是通過感覺解決問題的，憤怒，痛苦，這些感覺促使我們去解決問題。人類的繁衍不息也是由於愛和情慾。

不僅是人類社會，地球上所有動物都在通過繁殖來維持自己的種族。想像AI未來時，我總在想一個問題：一個缺乏基本的生物繁殖動力的超智能世界將是什麼樣的呢？即使能發展出意識，但那不是人類意識呀。

AI具備解決問題的強大智力，但驅使它解決問題的動力是什麼呢？它為什麼想解決問題？它想解決什麼樣的問題？我希望AI能擁有人類的慾望，不斷追求更多的東西，不滿足於成為最好的AlphaGo棋手，還想成為最好的大富翁玩家，最好的《吉他英雄》玩家。但我不知道這一切能不能成為現實。

Yuval Hariri：在第一代AI中，你可以說程序員便是驅使解決問題的動力，但隨著機器學習的到來，你根本不知道它能幫助AI發展到何種程度。AI沒有人類的慾望，因為它沒有意識，沒有任何的想法，但它能發展出一種超乎人類理解能力的行為模式。

機器學習、深度學習和AI的迷人之處在於，AI能識別行為模式並做出人類無法超越和預測的決定。這意味著我們不能預見AI將走向何方。這確實有點危險，因為AI超越人類智慧的場景是無法想像的。

Ezra Klein：既然AI的發展和未來是不確定的，為什麼你認為300年後人類不能成為世界的主宰呢？

不是因為我高估AI，而是因為人類往往會高估自己。為了取代人類，AI不需要做出驚天動地的舉動。政治和經濟體系希望從人類獲得的東西大部分都很簡單。

我們之前也談到自動駕駛汽車和醫療問題。在這些領域，AI即使沒有意識、情緒、感覺和超高的智力，也將很快超越人類。今天人類所做的大多數事情，AI將來都能做得更好。

如果回到狩獵時代，情況就不一樣了。製造一個能與人類競爭的狩獵機器人可是相當困難的。但駕駛技術比人類司機還好的自動駕駛汽車？很簡單；診斷癌症技術比人類醫生更高超的AI醫生？那也很簡單。

在21世紀，人類也許會失去其政治和經濟價值。除非從母子的角度來看，否則，從經濟、政治和軍事的角度來看，我們將大規模地淪為無用階級。那時候，整個社會體系將不再向人類投入資源。

Ezra Klein：這一點上我得挑戰你一下。打比方， 這一切將在50年，100年或者150年後發生。

Yuval Hariri：50年很快就到了。

Ezra Klein：我知道，但對於經濟發展來說，不一定這麼快到來吧？20世紀時，美國勞動力絕大部分來自於農業，但到了21世紀，情況截然不同了，農業勞動力只佔1%，只是全國人口的一小部分。

至於你說到人類在經濟上失去作用，很多「有用的」工作已經被新的工作，例如我的工作——雖然客觀來說不是很有用——代替了呀。世界需要我做播客、寫文章嗎？世界需要你寫有關未來的有趣的書籍嗎？不一定吧。

我們擅長的經濟活動是講故事，講述著我們需要的東西，講述著這堆綠色的紙是如何變成鈔票的，講述著我們用鈔票換來的商品價值。我們不斷告訴自己，眼前這瓶紫色果汁，終有一天會變成價值一千美元的葡萄酒！

現在，電腦也許能駕駛汽車了，而我們需要的是瑜伽老師和禪師。你可以不停地說，「好吧，這些電腦都可以完成。」但我還是不相信人類將不能給事物賦予任何價值。

我認為人類的「有用」和「價值」不能混為一談。「有用」是某種程度上的標準判斷，但「價值」是故事——我們決定什麼具有價值——我們擅長為我們需要的東西創造故事。

Yuval Hariri：我想，問題的答案出現在兩個層面。首先，新工作的出現是由於農民轉移到工廠打工，後來又轉到服務業，現在他們又成了瑜伽老師，問題是，我們都知道，人類的能力基本上可分為兩種：體力和腦力。

過去，農田和工廠的機器在體力上取代了人類，於是越來越多人轉移到腦力活動。然而，到了機器與人類開始進行腦力上的抗衡的今天，真不知道我們還能轉移到什麼活動中去。

Ezra Klein：我能再說一個嗎？作家托馬斯·弗里德曼先生（Tom Friedman）很擅長對語言進行精雕細琢。他說，我們的正從用「腦」工作發展到用「心」工作。我認為，人們享受與人交往的樂趣。雖然我可以用電腦學瑜伽，但我不願意這麼做。

你本身也是個很好的例子呀。你說你要退隱60天進行冥想。電腦可以幫你校對網上所有關於冥想的信息，閱讀所有關於冥想的書籍，然後總結好列印出來，然後你就可以走進房間里獨自度過60天了。但是，你希望跟人們見面，希望跟人們交流。

經濟社會中很多工作實際上都是無用的。書本某種程度上跟電腦一樣，它可以幫助我們做很多事情。你是一名大學教授，你的學生本來只需要看書就好了，可他們還是希望有老師和助教的幫助，有其他同學的陪伴。人類擅長的，而且是一直以來都擅長的，便是與人交往。

Yuval Hariri：電腦運算能力取得突飛猛進的發展後，將比人類本身還能讀懂情緒。病人在看病時希望在與醫生交談中得到溫暖的感覺。醫生能讀懂病人的面部表情、說話語氣和說話內容，以此判斷病人的情緒，生氣、鬱悶、憤怒，或者其他。

而現在，我們能做的不僅僅是這些了，電腦快要比人類更能辨識生物特徵了，情緒不再是人類才能讀懂的神秘現象了。另外，電腦還能讀懂醫生無法識別的身體信號。如果你把生物感應器安裝在身體里，電腦就能診斷你的情緒狀態，結果比人類診斷更準確。所以，在這一點上，AI無疑具有優勢。

還有一點，上世紀，失去農田的農民轉移到工廠當低技術工人，後來工廠消失了，他們轉移到服務業，當起了收納員等。但21世紀的問題在於，低技術工作即將從地球上消失，人們必須重新培養自己，掌握高科技技術。如果你是一名計程車司機，在50歲時丟了飯碗，那麼你必須在50歲時重新學習當一名瑜伽老師。這可是非常非常困難的。

Ezra Klein：你所描繪的場景的另一面，是一個與生產無關的超快感世界。說實話，比起AI，我更擔心VR統治下的反烏托邦世界。

在這樣的世界裡，人們都失去了經濟效用，人們很容易退縮並沉浸在VR世界中，畢竟目前這種體驗已經做得很好了，20年後就更不用說了。你想像過未來人們會待在一個龐大的社會娛樂機器里解決與經濟社會毫不相關的問題嗎？

Yuval Hariri：當然想像過，我認為AI統治世界以後，經濟問題還是其次，真正的問題是我們的人生意義——比如政府全面提供基本收入和其他必需品，你不再需要工作了，那麼問題來了：你人生的意義呢？你整天在做什麼？

目前答案只有兩個：毒品和遊戲。人們會用各種生物化學品調整自己的情緒，投入越來越多的光陰在三維VR遊戲中 。

而事實上，人類在虛擬世界尋找人生意義並不是一個新想法，而是一個非常古老的想法。幾千年前人類就開始在虛擬世界中尋找人生意義——我們稱之為「宗教」。

你可以把宗教看作一個VR遊戲。你制定好實際不存在的規則，但你對這些規則深信不疑，花費一生去遵循它們。如果你是個基督教徒，遵循規則就得分，違反規則就丟分。你去世的那天，遊戲結束，如果你積累了足夠的分數，就能到達下一關——天堂。

這種「VR遊戲」人類已經玩了幾千年了，人們對生活感到滿足又愉悅。只是到了21世紀，我們會利用科技打造一個新的虛擬世界，比那個玩了好幾千年的遊戲更具說服力。人類不再幻想，而是利用科技、數據和腦機界面創造出天堂和地獄。

本文來源於VOX，黑匣編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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