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風箏·探春

作者 潘學軍

「清明」一詞始於漢朝，在當時，常以春分後十五天作為清明。清明成為節日始於唐朝，是民間用來寄懷情感、懷念先人的日子。它常與中國的另一個節日——寒食節並提，按照中國傳統習俗，冬至後一百零六天即為寒食節，而清明常與寒食節同時或推後一二天。據考證，寒食節始於春秋時期，到唐宋以後，因兩節接近或同時，習慣上已將兩個節日融合。清明節有祭祖、踏青、插柳、盪鞦韆、鬥雞、蹴鞠等風俗，古諺云： 「又是一年三月三，風箏飛滿天。」可見放風箏也是清明節重要的一個風俗之一。由於人們對風箏審美情趣的不同，風箏的式樣也不同，且越來越多，如燕子、龍、鯉魚、美人、燈籠、鳳凰等等，有的風箏背後還裝有笛子、彈簧片等，放風箏時能發出聲響。在放風箏的時候，大人常要求小孩把頭仰起來，臉朝天，張開嘴，大口呼氣，這叫「放晦氣」。

曹雪芹寫作《紅樓夢》，在敘事時，常把中華傳統的節日風俗，拿來為自己的寫作服務。不但增添了節日的氣氛，而且在描寫這些節日時，又藉此來暗寫人物的命運結局，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若是討論探春的結局，清明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間節點。

第五回里的關於探春的判詞和圖冊，她的圖冊是：

後面又畫著兩人放風箏，一片大海，一隻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

放風箏的時間判詞講到了，即是「清明涕送江邊望」，即清明節。

如此一來，探春、清明節、風箏之間就有了密切的聯繫。

小說中，專門寫到探春與清明、風箏有關的還有：第二十二回寫到元宵節猜燈謎，探春的謎語是：「階下兒童仰面時，清明妝點最堪宜。遊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第七十回，集中寫寶玉與諸釵放風箏，探春放的是一個「軟翅子大鳳凰」大風箏，而且探春的筆墨比較多，曹雪芹把「特寫」給予了探春。

前面提到的「放晦氣」這一習俗在該回中也有反映。李紈對黛玉說：「放風箏圖的是這一樂，所以又說放晦氣，你更該多放些，把你這病根兒都帶了去就好了。」雖名之曰「放晦氣」，曹雪芹用的卻是「反諷」手法，不但「晦氣」放不了，反而個個都落得悲涼的結局。對於探春而言也是這樣，「遊絲一斷渾無力」，她像斷線的風箏，飄然而去，一去而不返。關於探春的結局，不少論者從探佚學的角度進行分析，提出了不少的見解。但大多數的論者都認為探春是遠嫁不歸。第二十二回關於她的謎語，戚序本有一雙行夾批也寫到了：「此探春遠適之讖也。」

但是，對於探春為什麼遠嫁，嫁到哪裡，嫁了以後是做王妃還是皇妃？出嫁時坐船的地點是哪裡？是坐什麼船離開的？等等，諸多問題，答案也是五花八門的。每個答案的背後，似乎都盡量找到「言之有據，持之有故」的證據。例如，其中有一說法是：探春為了賈家家族的利益，被迫嫁到番國去做王妃或皇妃，依據是文本中：（一）第六十四回黛玉作的「五美吟」，每一首詩暗對十二釵中的五個人，其中《明妃》一首與探春相對，暗寫探春像昭君一樣為了「和親」而遠嫁小國；（二）第七十一回寫賈母過八十大壽，南安太妃見的五個人中有探春，南安太妃先拉著探春的手，再拉著寶釵的手，接著，一一個拉著手，誇讚不斷。這是一種暗示，或許後來國家的南方有了邊患，為息邊患，加上此時賈家有罪在身，為了挽救家族利益，南安郡王無力解救邊患，探春扮演著「和親」的角色，頂替南安郡王的公主，遠嫁屬國；（三）第七十二回賈璉與林之孝談到有官媒婆來帖子求親之事，可佐證，探春遠嫁是朝廷之意，是為了政治的目的；（四）第六十三回探春抽到的花簽之名是杏花，上寫著「瑤池仙品」，花簽「注云：得此簽者必得貴婿。」眾人又打趣探春：「我們家已有了個王妃，難道你也是不成。」；第七十回探春放的風箏是鳳凰，鳳凰是傳說中的吉祥鳥，象徵著高貴不俗等等，都是讖語式的暗示：將來，探春遠嫁番國作王妃。又如，對探春判詞中的「一帆風雨路三千」的闡釋，探春到底遠嫁有多遠？是「三千里」遠還是比「三千里」還遠？「三千里」是寫實還是寫意，等等，諸多問題都進行過爭論或探討。在這裡，限於篇幅不再舉引。

其實，對於探春遠嫁的問題，筆者認為從文本和脂批的提示，在曹雪芹八十回後關於探春的結局，知道其遠嫁再不回來也就是了。至於嫁到哪裡，出嫁後的身份是王妃還是皇妃等等，諸多問題，是無關緊要的。畢竟《紅樓夢》是小說，曹雪芹用風箏作象徵物來寫探春的人物形象和命運結局，比喻她的命運像斷線的風箏不再回來，並以此寫她悲慘的命運，達到了塑造人物形象的目的。否則，求之過深而反惑，脫離文本太遠就會闡釋過度，於事無補。

探春遠嫁，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再也不回來，應是曹雪芹寫探春結局的原意。至於通行的一百二十回本，後四十回續書寫道探春最後服飾鮮明地「歸寧」，應是不符合曹雪芹原意的，與小說文本和脂批的暗示也不相符。如果真的像續書所說的那樣，還有什麼悲劇可言，探春就不進入「薄命司」了。

那麼，在此涉及到《紅樓夢》的一個小小的「公案」，即圖冊里放風箏的那兩個人是誰？有論者認為賈政與趙姨娘，有論者認為是賈政與王夫人，筆者認為應是賈政與王夫人。為什麼呢？賈政與趙姨娘不同樣是探春的親生父母嗎？其實結合文本和當時的宗法制度來看，儘管趙姨娘是探春的生母，但趙姨娘是妾，妾只是半個主子，但她與主子賈政生出來的兒女，如探春和賈環，都是主子，只是庶出身分而已，妾對自己的親生兒女是沒有教育權的。從小說中可以找到證據，如第二十回鳳姐「彈壓」趙姨娘，鳳姐就說：

大正月又怎麼了？環兄弟小孩子家，一半點兒錯了，你只教道他，說這些淡話作什麼？憑他怎麼去，還有太太老爺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現是主子，不好了，橫豎有教道他的人，與你什麼相干？

這是一例，是為其一。

其二，從當時的宗法制度來看，妾所生的兒女，都不認生母為自己的母親，而是認嫡母為母親，所以小說中，探春只承認王夫人為自己的母親，承認王子騰為自己的舅舅。因此，有論者認為探春刻薄無情，其實，當時的宗法制就是這樣，主要的過錯不應在探春。

其三，在當時，兒女的婚姻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關於這個，小說中也可以找到例證，如第七十九回寫到迎春出嫁，已回明了賈母，但賈母不好阻攔：

賈母心中卻不十分稱意，想來攔阻亦恐不聽，兒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況且他是親父主張，何必出頭多事，因此只說「知道了」三字，余不多及。

賈母是賈家的「太上皇」，說話有份量也有影響力，對迎春的婚事，她本可以「說話」，但因有父母主張了，也就不出聲了。因此，從以上分析可以得出，圖冊中放風箏的兩個人應是探春的父母，即賈政與王夫人。

驀然回首，當初探春的那一句「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定早走了，另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仍然縈繞在耳邊。可惜她是個女兒身，又是庶出，因種種限制，使她無法得以實現。然而，最終她還是「出得去」了，可惜不是實現自己的抱負，而應是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犧牲了自己的青春、才華和幸福。像一個斷線的風箏，「千里東風一望遙」，並且是「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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