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圈大談量子、AI以及基因，是一種巫婆情結

基因世界裡，我們人類不死；AI世界裡，我們23年後就成了最後的人類——我真看不出這兩個滿含科技詞語的預言，和跑步有利於健康，不跑步才有利於健康，或者和預測明天股票漲，明天股票跌相比，誰的水平高？誰更能夠刷屏？

【冰川思想庫特約撰稿 陳寧遠】

我去年就想寫一篇文章，臭一下微信朋友圈裡科普的簡陋，以及各種預測的荒誕。但一直沒有時間。看到了想說，還沒有來得及張口，話題就迅速切換了。酒後想好的調侃詞忘了，禪語機鋒不能針尖對麥芒，也沒啥意思。

這次在飛機上看海德格爾的《轉向》，是《同一和差異》集里的一篇小短文，忽然覺得可以拉大旗做虎皮，來調侃一下。

去年以來，量子、AI以及基因等一系列科技突飛猛進，各種人類無法無天，或導致滔天災難，或導致人類「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的文章，一起涌到微信朋友圈裡。

（AlphaGo與李世石圍棋對戰）

科學觀、哲學角度和宗教情懷，交替出現於人類下棋輸給電腦之類奇蹟之中——20年前科幻電影和小說里的事物，如今夢想成真，這還得了啊！

權威正直的大知識分子也在微信中為之站台。比如中科大前校長，南方科技大學創始人朱清時先生（先生的人品道德和事功，令我崇拜）就把量子力學幾乎和佛教對等了。

我在朋友圈看到他寫過兩篇關於量子物理的短文，文章不去複述了。要言之，量子物理理論重新證明了意識和物質關係，意識也是客觀的。

呵呵，真是很哲學，很本體論。不僅這樣的思想出來了，而且隨著量子衛星上天，薛定諤的貓也成了網紅，朋友圈一轉一堆。上世紀80年代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好久沒有這種感覺，如今轟然來到微信時代。

（朱清時—）

這種「科普」，不是微信時代才有的，也不源自朱清時這樣的大學校長的最新研究。上世紀80年代「走向未來叢書」中，就有一本叫《東方神秘主義和現代物理學》書，現在不過是簡化了這類知識。

西方更有權威大家把現代文明和東方文化拉拉扯扯，李約瑟的《中國科技史》就是其中功成名就者。越是科技進步，人類的巫婆情結越濃厚。

微信朋友圈裡關於科技進步的巫婆情結，牛頭如何對各種思想的馬嘴？馬嘴是否和牛頭有關，不在於這些拉拉扯扯。技術進步是如今的主流意識，這是人類唯一容易取得的共識。

股票交易叫科技金融，打官司的律師也差不多AI了。甚至最近朋友圈有文章計算出我們將是最後一代人，精確到還有23年，人類世界就會戛然而止。遇到神仙一樣的人，興許還可能提前若干年。

（《諾查丹瑪斯大預言》）

這種巫婆情結，人類總是揮灑不去，又總是忘記他們一張張曾經的臉譜。

近的比方說2000年，那是世禧之年，有電腦會出「千年蟲」的恐怖預言；「2012年」，被拍成電影，把人嚇得不輕。上溯東西方古代，也有成名而極為經典的預言，中國的《推背圖》，法蘭西的《諾查丹瑪斯大預言》。事到如今，都過去了，它們的含金量，肯定都比不了現在的AI或基因檢測更讓人心旌搖蕩。

的確，前現代天圓地方，沒有什麼比拿宗教崇拜來預言未來更權威，更嚇人，也更害人。宗教預言現在依然有，只不過不是主流，而是恐怖分子，比如ISIS。雖然差別巨大，但在我看來，當今拿科技飛速變化來唬人，並不高明多少。

比如拿基因和AI這兩種差不多完全相反的東西唬人：基因世界裡，我們人類不死；AI世界裡，我們23年後就成了最後的人類——我真看不出這兩個滿含科技詞語的預言，和跑步有利於健康，不跑步才有利於健康，或者和預測明天股票漲，明天股票跌相比，誰的水平高？誰更能夠刷屏？

（人類對AI、機器人與未來的探討）

人類從來不缺巫婆情結。

人類想知道更多，尤其是對未來的世界。暫時不知道，某些非常勤奮的人就想巫婆一把，表示只有他自己可能知道。而人類手裡的東西越多，可能越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

巫婆情結並不隨著人類的知識進步而消散，並不是現代化了，前現代的思維就不在了。早有人意識到，知識越多越無奈。愛因斯坦就曾經說，他懂得越多，接觸到未知世界就越大。彷彿畫圓圈，圓圈越大，圓圈外面就越大。中國的老子也不喜歡學問，和愛因斯坦這種看似的謙虛，其實都是人類不得已的無奈。

但這種無奈，很難化作日常人群的理性原則。大部分時候，大部分人還是喜歡巫婆情結，這樣心靈好歹有個著落。

而且巫婆情結宏大起來，有時候也暖人心，比如號稱是宗教情懷，慈悲為念；有時候就是嚇唬人，搞宗教審判，說末日到來，來維護日常生活的某些自以為是的道德秩序。

（米開朗基羅著作《末日審判》）

不過這都是大傢伙、大歷史上的東西。巫婆情結反映到瑣碎的日常，就是跳大神、算命、靈異事件等等。

計算機出現之前是抽籤畫符、用撲克牌算命；撲克牌沒有的時候是蓍草、龜殼等等——這些工具和事項的臉譜，到今天都共存著。計算機淘汰了算盤，但沒有淘汰抽籤；雖然計算機到AI的時代，人類已經無法憑智商跟計算機打橋牌了。

調侃完畢，說點正經的，算是對《轉向》的讀後感。正經抄一段海德格爾《轉向》里的一段話，讓大家看看：

「如果技術的本質，集置（這個詞有點彆扭，是孫周興老師的傑作，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作為存在中的危險，乃是存在本身，那麼，技術就絕不能通過一種單單憑靠自身的人類行為而得到掌控，無論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以存在本身為其本質的技術，絕不能通過人類而被克服，倘若能，就意味著人類是存在的主人了。」

（《轉向》選自海德格爾著作《同一與差異》）

這意思大約是說，技術不是人類所能夠把握的，雖然技術似乎在人類手中出現，但人類並非技術的主人，拿技術進步說人類的未來，是人類高估了自己。

所以老學究海德格爾還說：「……若沒有人類的協助，技術之本質就無法被引導到其天命的轉變之中。不過，技術也不能因此被人為地克服。與此相反，技術之本質將被經受，進入其依然被遮蔽著的真理中。」

這意思是說，不僅人類不是技術的主人，甚至連技術是什麼都可能不清楚。多好的話。我的淺薄理解是，無論技術、宗教、文學，還是哲學，都是天命所賜，而不是人類的工具。

關於這一點，海德格爾在研究語言的一系列文章里，曾經下過一個逆天的結論，說：語言不是人類的工具，而是「語言居有了人類」。這和我們接受的關於語言是人類工具的教育，恰恰相反。

（海德格爾）

照這樣的理解，我們不是萬物的尺度。按照西方化的科學理性的歷史潮流，如今是我們主動進入了AI、基因和量子力學的時代。

但更準確的說法是，這個時代的到來，是天命眷顧了我們這些向死而生直立行走的動物。這種動物的未來如何？是喜是憂？不是這種動物拿著這些AI揮灑自如，做當代巫婆就能勝任而計劃得當的。

相反，人類的存在，至今都是某種天命的眷顧。否則，即使基因檢測將高明到將人類壽命無限延長。可按照天體物理學的研究，假如地球被一顆流星撞擊了，人類基因的修復水平再高，又怎麼長生不老呢？

人好渺小，因此巫婆情結就像吐槽一樣不可少。但人好渺小，巫婆的話就不要當真了，因為吐槽就是吐槽。權威的吐槽也是吐槽，這就跟蒼蠅嗡嗡一個樣，綠頭的蒼蠅，黑頭的都是蒼蠅在嗡嗡。在宇宙萬物之中，人類和蒼蠅的差異是微弱的，甚至比地球到太陽的距離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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