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酒才曉得男人的那些意思」
伯父在省城上班,而且在當時計劃體制下的省百貨批發站當書記,這可不同於他祖父當年的書記員,能弄到幾乎各種緊俏物資的票證,因而在鄉下老家受到極廣泛的尊重。鄉里取其名中一個「幼」字尊稱他「幼爹」,連孩子們也覺得自己的父親很了不起,改口叫「幼爹」了。
伯父最大的愛好就是酒。也許是常年累月獨自一人在城裡寂寞的緣故。其實他完全可以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呆在城裡的。六十年代暫時困難的時候,他作為單位的領導帶頭把全家下放到鄉下老家。我看過他們下鄉前照的全家福,伯母是個身材阿娜年輕漂亮的柔弱女子,怎麼竟能夠下到鄉下辛苦勞作,幾十年,一變而為頭扎毛巾手腳麻利的典型鄉下婦女,還整天笑嘻嘻的心滿意足的樣子。只有在她歇息默然不語的時候才能隱隱見出她從前柔弱無骨的美。
不過每個周末伯父總是抽空回老家。他那時恰當壯年騎個自行車不費什麼力。伯父遠遠的還在對面的山樑上,就有鄉親飛腳跑過來告訴伯母「幼爹回了!」,伯母就趕緊扯下頭上的毛巾放下手邊的農活連忙往家裡趕,趕著去燒茶做飯,一家人最快樂的日子就此開始。
伯父在他幾兄弟中身材最魁梧,喝點酒以後更是滿臉紅光豪氣逼人。伯父進家門前,推著自行車上土坡,一路搖著鈴鐺,堂兄堂姐們從地里跑著迎出來,忙著幫伯父從自行車上御下大塊的豬肉成堆的洋白菜和其他鄉下供銷社裡買不著的東西,屋前的曬穀坪里堆滿了這些雜七雜八的物事,引得上下屋的鄉親跑過來圍觀羨慕,只有伯母在灶屋裡燒火不出來,心中暗喜,灶里火光一閃一閃映著,臉上羞澀一如從前。
全家的聚餐照例是在晚上,吃著伯父從城裡捎回的新鮮東西,聽著伯父講省城的那些新鮮事,一家人都很高興。伯父酒量很大,伯母也能陪著喝一點,佐哥也能陪一點,於是酒就成了飯桌上的主題。伯父很親切的拍著我的頭,端過自己的酒碗鼓勵我嘗一點。他說了句牛逼話:喝了酒才曉得男人的那些意思。我聽不懂但還是嘗了一口酒,只覺得舌頭瞬間被點燃,火焰隨即被吞入肚腸,不久頭腦發熱,說話聲音便大起來。
做了大半輩子黨委書記的伯父,沒過幾年就提前退休了。他讓兒子頂了他的公職返城,佐哥從一個大隊會計變成了城裡的鐘錶修理學徒。不過伯父還是城裡鄉下兩頭跑,一個退休幹部仍在單位發揮餘熱。當然他在鄉下呆的時候就可以更長了。
伯父有一次在灶屋裡煎魚,隨手拿起灶台上的酒碗喝了一口,眯著眼對我說:「你說伯父這一輩子喝了多少酒?」我想了想,他早上起床要喝酒,中午要喝酒,晚飯要喝酒,臨睡前不喝酒睡不著,這一輩子加起來有多少?我搖了搖頭。伯父說:怕是有坡下鎖倉塘半塘水那麼多,說完又喝了一口酒,神情有些感傷。我往灶里添著柴草,臉上也跟著伯父一樣紅彤彤起來。
那年春節前父親和我一塊回了鄉下。父親一走出機關大院,興趣愛好跟我完全一樣。其時天氣已冷,釣魚的可能性不大。恰逢年假,佐哥也學徒回家了。大家一商量,就弄了一幅大網準備到鎖倉塘里去撈魚。
佐哥扛著大網在前,伯父手裡拎著一瓶酒,父親和我相跟著走在冬季枯敗的田壟上。四周的農舍里寂然無聲,到處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寒霧,遠遠的柴門後只有隱隱的狗吠。
來到鎖倉塘邊,細碎的波光在灰敗的天空下漾動,寒氣撲面而來。佐哥打開手中的魚網,就是一邊一根竹篙連著中間一片方形的網,這種網得兩個人扛著竹篙張開網在水裡走,碰上魚觸網就把竹篙往上一抬,魚就被兜在網裡。
父親那時還年輕,毫不猶豫脫了長褲外套。伯父趕上來,要我們每人喝一大口酒。那種火辣辣的紅薯酒立馬就燒遍了我全身,一身害怕的雞皮疙瘩開始退卻,一種莫名的勇氣充滿胸間。
父親和佐哥扛著大網往鎖倉塘的中間走去。塘並不深,最深處水也就沒到人的肩。伯父摁住我一起呆在岸邊,看著漸漸遠去的人和網。
沒過多久傳來了一聲歡呼,父親他們兜住了一條大鯉魚。我三下兩下剝掉衣服就撲進水裡,手裡舉著網兜一路游過去。等我兜住那條沉沉的大鯉魚,一身的寒意早已消散,只有無比的興奮。不一會兒,父親他們又網住了魚,我就這麼來來回回用網兜把魚送上岸。伯父弄來一個籮筐,魚裝進籮筐里咚咚地跳,伯父倚著籮筐喝著酒一副快樂的樣子。
那天我們收穫很大,滿滿一籮筐魚還加上我網兜里的兩條鯉魚,我們四個人抬著魚回家,累得直不起腰。第二天鄉里就傳遍了,幼爹家裡搞了很多魚。過年在鄉里串門的時候我驕傲得像只公雞。
那些魚腌的熏的送人的記得吃到第二年的雙搶。
進到高二我回鄉下的機會就很少了,老師和父母開始嚴加管束,我只得收起那顆野了的心,埋頭讀書。伯父有時來家看我,看著我瘦下去的臉,很是同情。他說咱們家一堆小子還沒個大學生,就指著你了。他下決心把自己騎來的單車留下送給我,那時,這不亞於現在送一台代步的摩托,他說走路上學太辛苦。他不讓我送他下樓,怕耽誤我讀書,我望著他黑夜裡疾走隱去的背影,淚水就流下來了。
從此伯父就只能步行下鄉,我想起他弓著背,背著肉呀菜什麼的,十分費勁的樣子。步行就得從城裡坐船到那郊外一個叫三叉磯的渡口上岸,然後還有近三十里的山路要走。但伯父捎信給我,叫我安心騎車上學,他經常走路以後,身體愈發好了。
本文已收入2017年出版的作者文集《夜漁》,黃波著,湖南文藝出版社
幾年以後我已遠在武漢念書了。電影《芙蓉鎮》上映的時候伯父和佐哥到武大來看我。我們就在珞珈山的露天電影院看《芙蓉鎮》。那天正下著雨,我們坐在滑膩膩的土坡上,視線正前方姜文他們的臉被許多橫著的電線割裂。伯父看得非常投入。
就是這一年我踢球把腿弄折了,回家手術。伯父卻病倒了,得了絕症,他們到武漢原來是去大醫院做確診的。我瘸著腿,父親用伯父送的自行車馱我去看了他。大家都騙他是腦血栓。伯父努力掙紮起來問我,波伢子你讀了書的,你說這腦血栓怎麼這麼難好?
我手術的那天伯父走了。我聽見手術室隔壁產房裡一個難產婦女的呻吟和突然噴發的嬰兒號哭。我的腿被醫生用利刃切開,我痛不欲生,眼淚奪眶而出。
(本文原標題《伯父》,文中插畫/ 黃定初 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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