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想起父親臨終前說死也不會害兒女

#我創作的，就是中超頭條#

「滿眼遊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綿綿的春雨，如細針，被春風裹著，彷彿不是落在蘇醒不久的大地，而是扎在掃墓人的心上。

過去每逢清明節，一直是父親帶我們去墓地憑弔祖先。如今是我帶著，因為，父親自己也在那裡長眠六載。那個看到女兒回去就帶著去小店，回來笑呵呵不時托一托近視鏡的父親，現在安靜地睡在那片高聳的樹林里。只要我的腳踏近故鄉，父親便能遠遠望見，一如生前殷切的期望。

父親最後一次帶我們去祭奠是在七年前的清明。由於前幾天剛下過雨，依然料峭春寒，不過天已放晴。女兒本有些不想去，但我不許。父親在一旁笑語，和我們去吧，爺爺我以後不帶你們去了。不曾想，一語成讖。第二年的春天父親住在醫院，在病榻上囑咐我，不要忘了去上墳。

滿腹心事，我匆忙回家，去爺爺奶奶墳上祭掃。只不過，「芳草碧色，萋萋遍南陌。暖絮亂紅，也似知人，春愁無力。」因為，縣醫院的醫生謹慎地跟我說起，務必帶父親再去省城檢查。

本來想，推遲一個月，等所教的學生高考結束後再帶父親去。然而，父子連心，心下惴惴不安，日日恍惚，忽然驚醒：絕不能拖延，誤了病情。於是，5月份一個周五飄雨的清晨，我和父親去了市胸科醫院，辦好住院手續下午返程。從長途車上下來，父親還須轉車。日漸消瘦的父親，扶著車門顫巍巍下車，慢慢撐起雨傘，站在風雨飄搖的路旁，心急地叮囑我：「孩子，不早了，你晚上還要上課呢。放心去吧，我一個人回家就行。」

我嗯了一聲，轉過身，匆忙朝學校趕。走了幾十米，回頭看時，父親依然站在那裡，向我揮手。一霎那，忽然讀懂了龍應台：所謂父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的背影中漸行漸遠。淅淅瀝瀝的雨點，一點一滴打在傘上，落到我心裡。我明白，那是說不出的痛楚。

之後的確診，治療，成了我今生永不願再提及的傷痛。我把整個過程整理成《父親治病日記》存入電腦，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打開它，一個人，默默地看，默默地流淚。

僅僅半年，父親的生命，如同我年幼時點過的那盞煤油燈，在耗盡了體內僅剩的燃料後，逐漸熄滅。如今回想，其間多次回去探望的場景，早已成了點點滴滴的回憶。

那一次回家，父親和我說起，鄰村一位婦女，因不堪病痛、連累家人，尋了短見。看我一臉驚慌，父親苦笑說，放心，我不會害你們；不到閻王點我的名，我不會走的，看你們一雙兒女（我的女兒與弟弟的兒子），我捨不得走啊……我建議再去縣城醫院住幾天，父親搖搖頭，長嘆一聲，不去了，這次再去，怕是不能睜著眼睛回來了，算了吧，我又不會怪你們。你們已成家立業，用不著我再操心；只是可惜，雖然兒孫滿堂，卻看不到他們的出息了。

一直覺得，父親悲天憫人，親手送走過奶奶爺爺、大伯母伯父、小伯母以及兩位堂伯父，早已看淡生死，卻沒料到，自己真正面對，又是那麼戀戀不捨。原來，父親心中還有更多的牽掛，更多的期望。自然還有，更多的遺憾——那是我後來在父親枕邊看到的一本筆記，前面清楚工整地記載著所有來探望他的名單帳目，後面歪歪扭扭一首短詩：

已是斜陽西去，

更著秋風秋雨。

刺骨寒風年年有，

來春伴中少一人。

我明白，寫這首詩時，父親已然沒了握筆的氣力。那個暮秋的清晨，知我徹夜未睡，時昏時醒的父親朝我擺擺手，斷斷續續地說，快去上班，我沒事，今天還不要緊。接著很快把手放進被子里的胸前。

我哽咽著道別。下午忽接母親電話，說情況很不好。當晚六時，父親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更換壽衣時，我驀然發現，父親胸膛上是長長的四道血印！一下明白，早上父親一邊肺部疼痛難忍，難以呼吸以致抓撓卻不讓我看到，一邊還不忘督促我去工作……每當想起，心頭便是凜然顫動：父親的愛，是深藏內心的痛苦。

每年清明，祭奠歸來，總能看到老屋的牆壁上，依然留著父親生前曾教女兒誦讀的兩首古詩，《憫農》與《勸學》。拂去蛛絲，淡淡的墨跡暈在牆上，卻早已滲透在我的心田。記得年幼時，也是父親先於老師教會我們。受古人影響，父親一直堅信並秉持，亦耕亦讀，耕讀傳家。用他的話說，「耕」讓人知農事，體察百姓的疾苦，從而學會自食其力；「讀」使人明禮儀，豐富個人的涵養，退可以獨善其身，進可以兼善天下。

或許正是「耕讀」家風，一直以來，成為我筆耕不輟的動力。只不過，從前可以，拿著我寫的東西給父親看看，父子相商；如今回來，誰又能接住我手中的文字和我促膝交心？假如昔日可以重來，多想再聽一聽父親對我的諄諄教誨。然而，心期切處，更有多少凄涼，留與誰訴？只能是，「念去來，歲月如流，徘徊久，嘆息愁思盈。」

聽風聽雨過清明。走在路上，細雨如絲，凄凄如訴。看風中飄零的落絮，搖曳的柳枝，滿眼都是，一絲柳，一寸柔情。

耳畔又響起父親的叮嚀，清明、寒衣兩節，不要忘了看望他。我深深地懂得，父親讓我牢記的，其實便是傳承——中華傳統文化的傳承，因為，那是我們民族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