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性只有可愛,這個作家怎麼會得諾貝爾獎?
今天書評君的頭條文章,回顧了生命結束後,屍骨和靈魂是怎樣踏上漫長的不平等歷史。文中提到了歐洲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對「人性」的發現,以及建立起民主、平等、自由和博愛基礎上的現代文明制度。但同時承認,直到現在,兩者也受到爭議。
英國作家戈爾丁便是其中一位,他在小說創作中始終探索的主題,在於人性的「惡之花」。人性不僅有善,有可愛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戈爾丁是198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以他的處女作小說《蠅王》奠定世界聲譽,這本恐怖小說探討的是人類的天生蠻性和後天文明理性之間的爭鬥。
而他1980年獲得布克獎的小說《啟蒙之旅》,則把這個主題又往深淵裡推了一步——人如何在「善」的妥協下,讓「惡」毀滅他人與自我。這一次,在洶湧無情的大海上,一群魑魅魍魎的人間戲劇正在上演。
撰文 | 趙松
威廉·戈爾丁(William Golding),英國小說家,詩人,1983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他的小說廣泛融入了古典文學、神話、基督教文化以及象徵主義。生與死、墮落與拯救、人性與獸性、善與惡等這些二元對立的主題經常在其創作中出現,衝突的結果展現了人類走向專制容易,邁向民主艱難的困境。
牧師之死
海上的蓄意謀殺
「那麼,這簡直是一個墓場了。」
「我們就這樣吊在海水下面的陸地與天空之間,猶如樹枝上掛著的一個乾果,或者是池水上漂浮的一片葉子。」
這並不是對話,而是英國作家威廉·戈爾丁的長篇小說《啟蒙之旅》的兩位主要人物——貴族青年塔爾伯特和年輕牧師科利,乘那艘「守護者」號破舊軍艦進入大海之後,以不同的心境分別寫下的兩句話。前者出自塔爾伯特為爵爺教父記下的航海日誌,後者則出自科利寫給姐姐的信。它們之所以放在一起毫無違和感,是因為它們從各自的角度早早預示了整部小說的死亡基調。
戈爾丁為這部小說設置的時代背景,是十九世紀初拿破崙發起的英法海戰的後期。儘管小說發生的空間是那艘破舊得令人無語的軍艦,但從始至終都沒有發生任何意義上的海戰。真正的考驗,只是海上的狂風巨浪以及惡劣的天氣。「守護者」號軍艦的目的地是大英帝國的殖民地紐西蘭的對跖島。
這艘船滿載士兵、水手、禽畜以及去殖民地謀求新生活的乘客,在漫長得枯燥乏味至極的航行中,在時而暴風驟雨大浪滔天、時而風平悶熱航行近乎停滯的交替折磨中,因無聊與慾望發生的各種庸俗齷齪之事都不令人意外,唯一的意外,是這部小說的主要內容——年輕牧師科利之死。
漫長的航海過程中,在連醫生都沒有配備的軍艦上,人人都知道死人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在戈爾丁的這部小說里,死的是個牧師。他的死因直到結尾部分才揭開謎底——不善飲酒的科利被人惡意灌醉並遭受性侵之辱後在絕望中死去。隨著由艦長安德森發起的草草進行的調查、審訊最終不了了之,讀者才意識到,這其實幾乎就是一場蓄意安排的謀殺!
這個念頭猛然浮現時,讀者會恍然發覺,這個結果簡直就像戈爾丁事先埋好的炸彈,前面近乎四分之三的篇幅,三疊式結構,都只是引線,它一直在悄無聲息地燃燒著,也正因如此,那炸彈最後的突然爆炸才會令人震驚。這種震驚讓人不得不重新審視之前所發生的一切,彷彿小說的結尾忽然變成了謎一般的開篇。
戈爾丁到底要幹什麼呢?對於見慣了麥爾維爾、康拉德式海洋小說「大場面」的讀者而言,在打開《啟蒙之旅》這樣一部風格「古怪」的作品之後,相當長的時間裡會找不到一個閱讀切入「點」。毫無疑問,戈爾丁戲仿十八世紀英國小說家約翰·斯特恩的筆法所敘述描繪的十九世紀初的海上航行,儘管多的是庸俗無聊之人、乏味污穢之事,卻又充滿了活力且頗多黑色幽默的意味。
關鍵是他營造了一種極強的帶入感,彷彿你就在那艘破軍艦上,跟主人公塔爾伯特一樣,冷眼旁觀每天所發生的一切,尤其是那個年輕牧師如何在備受排斥與蔑視的處境中苦苦煎熬。你會跟塔爾伯特一樣,覺得這位神職人員幼稚、脆弱、可笑而又可憐,會在他遭受莫名侵犯之後抱以同情之心,甚至想著要為他伸張正義。
《啟蒙之旅》
作者:(英)威廉·戈爾丁
譯者:陳紹鵬
版本:北京燕山出版社 2017年2月
一場實驗
考驗精神與靈魂的異化
但戈爾丁並不想在小說中進行懲惡揚善的道德訓誡,也不是對專制與暴力的批判,更不是對人性之光的呼喚。他試圖完成的,跟他在早期成名作《蠅王》中所做的相似——將人置於非常之境後,來一場考察精神與靈魂「異化」的實驗。但這實驗卻並非是遊戲式的,而是複雜寓言式的。之所以說「複雜」,是因為戈爾丁為小說設置的矛盾是多層次且相互交錯的。
野蠻VS文明 成為謊言的共謀
冷酷無情的艦長安德森所代表的,是由於長期遠離社會而導致的人格扭曲後的野蠻專制。艦上唯一能跟他抗衡的,就是年輕貴族紳士塔爾伯特所象徵的傳統權力。出於對塔爾伯特背後爵爺與總督權勢的顧忌,艦長不敢貿然與他發生直接衝突。而塔爾伯特儘管享受了艦上最高禮遇,卻也不能奈艦長何。即使是最後艦長親自為他揭開了牧師科利受辱死亡案的一角,他也不得不成為謊言的共謀者。
貴族VS平民 格格不入的同情心
出身貴族且借勢權貴正輕鬆走上榮華之路的塔爾伯特,從一開始跟艦上的大多數下層平民就是格格不入的。他厭惡他們的粗俗——即使把艦上最漂亮的女人搞上手,也會很快棄之如敝屣。面對備受艦長等人壓迫的年輕牧師科利時,儘管他也本能地出於正義感試圖加以援手,甚至想要揭開命案真相,但實際上在他眼中,科利只不過是個可憐的小丑。
理想VS現實 人性被暴力碾碎
雖說塔爾伯特跟科利出身不同、處境不同,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們都是胸懷某種理想奔向那個遙遠新世界的。塔爾伯特想要走上成功的仕途,而科利則是要成為受人尊敬的牧師。這兩位涉世都不深的年輕人在這次海上之旅的過程中無疑又有著殊途同歸的一面,他們的理想都被殘酷野蠻的暴力現實中碎成了粉末。
狂熱VS冷靜 自我人格的分裂
安德森艦長為人冷酷且專制,但他竟然還是個狂熱的植物愛好者,在軍艦行使權力時的他,跟沉浸在自己的小植物園裡的他,簡直就是分裂隔絕的兩個人,一個焦躁易怒,一個安靜自在,可此二者竟互不影響。牧師科利是個儘管柔弱卻不乏勇氣的天主教徒,即使在那種尷尬難堪且危機四伏的處境里,他仍然敢於傳經佈道,企圖拯救墮落的靈魂。可在他的內心深處,其實還潛藏著古希臘式異教偶像崇拜意識。
「死亡之旅」
毀滅的「覺醒」導向末路
正如科利所言,這是一艘沒有神的船。當是時,啟蒙主義的影響在普通人層面導致的直接後果之一,就是人的宗教社會與信仰的不斷瓦解,以及對世俗慾望的放縱與沉湎。這種現實狀況的影響同樣波及科利的內心深處——當他激憤地指出神不在這艘野蠻軍艦上時,卻沒有意識到這恰恰暴露出其信仰的脆弱在本質上跟不信神的人並無差別,僅僅是軍艦上的小世界裡的惡事,就讓他認為有神不在之處,而這才是他精神崩潰乃至信仰逆轉的真正根源。
如果我們稱這種逆轉也是一種覺醒的話,這種覺醒卻註定是毀滅性的。在科利心裡,結果並不是一種新的信仰取代了舊的,而是相當於用一種本質脆弱的狂熱激發了另一種喪失理性的狂熱,結果就像火星撞地球,同歸於盡。
本書英文名是「Rites Passage」,直譯的話,應是「過界儀式」。對應書中內容,不難理解何為「過界」。一船人從英格蘭駛向紐西蘭,是過界。船上人們的瀆神,是過界。有著虔誠信仰的牧師科利迷上了「半神」比利·羅傑斯也是過界。
最後他所遭受的性侵式凌辱則更是過界。這所有的過界,合在一起,以科利的海上葬禮和他死後在船上誕生的嬰兒的洗禮儀式告終,而主持葬禮和洗禮儀式的,正是製造科利死局的安德森艦長這位不信神的「惡人」。還有比這更具象徵意味的嗎?或許由此我們才可以理解為什麼譯者將書名大跨度引申意譯為「啟蒙之旅」,而不是直譯為「過界儀式」。譯者應是在反覆揣摩作者寫作意圖的基礎上做出這個選擇的。
戈爾丁寫這本小說,難道不是為了揭示這樣一個殘酷事實:認為「啟蒙時代」將引領人類社會走向光明時代顯然是個巨大的錯覺,現代工業文明無可救藥的破壞式發展以及兩次世界大戰的惡果,足以顛覆對「啟蒙」的任何辯護。從這個意義上說,「啟蒙之旅」與其說是人類的「光明之旅」,不如說是已然「過界」的人類的「死亡之旅」。整個人類都應為此而感到羞愧。
本文為獨家原創內容。作者:趙松;編輯:柏琳 阿東。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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