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年前，中國第一個比丘尼就這樣足踏彩虹，肉身前往凈土

什麼是蓋世英雄？

《大話西遊》的紫霞說——「他會身披金甲聖衣、駕著七彩祥雲」。

對此，至尊寶不屑一顧，「夢話」。

可是，在佛教的歷史中，真真切切有那麼一個人，曾腳踏彩虹、升入天際。

那個人，是個女人。

佛陀說過，「雖是女人，卻能脫離女人一切過失，作丈夫事，得丈夫所得，我謂此輩為丈夫。」

佛陀又說，「如來性是丈夫法故，若有眾生，不知自身持有如來性，雖是男兒身，我說此輩是女人，若有女人，能知自身持有如來性，雖是女兒身，我說此人是男子。」

能在佛法上精進證悟的，才是大丈夫。

男人不一定是丈夫。

女人，也不一定不是丈夫。

凈撿，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

一個女丈夫。

一個蓋世英雄。

女子初生

那是魏晉時期。

「大一統」的漢朝結束了。江山四分五裂，意識形態也分崩離析。「儒家」不再一家獨大，丹道興起、佛法傳播，而鮮卑等北方民族，更為中原注入了粗獷直率的新血。

這是一個混亂動蕩的時代。

但也是一個精神追求自由的時代。

尤其對於女性。

《世說新語》中記載了形形色色的女性，相比舊朝，她們的言行、性格都呈現出一種別樣的風貌。

她們自我意識覺醒，率真大膽，飄逸脫俗，有著相當的機智和思辯，比如謝道韞，比如「奇醜」的阮氏，比如王戎的妻子。

凈撿，就生活在這個時代。

一千八百年前，甘肅武威。

一個女嬰在黃沙大漠的城池中呱呱墜地。

用現在的話講，她是典型的官二代。父親仲誕，江蘇徐州人，被任命到千里之外的甘肅當了市長——武威太守。

這個初生的女嬰，被父親取名為令儀。

脫離了脂粉氣、大氣端方的名字，隱含著父親對她的期許。

武威，絲綢之路上的重鎮，也是佛教自西向東傳播的重要節點。

是否早在童年時期，仲令儀便感受到了身邊濃厚的佛教氛圍？

那些往來不絕的西域商人，將三寶作為最大的依怙，祈求佛陀加持，不讓自己因黃沙、狂風、盜賊、乾渴……而殞命。而那些印度的、西域的僧人，也寄身商隊之中，充當他們的心靈依靠，也從商隊獲得生活上的依靠。

那鬱金色的僧衣、那喃喃響起的梵音，是否曾喚起她心中一些模糊而親切的回憶？

年少守寡

後來，父親帶著她回到了北朝都城洛陽。

那時的她，還是一名對生活充滿了憧憬的少女。

她聰穎好學，年少時便熟讀儒家典籍；又擅長琴棋書畫，是一名優秀的才女。要是在現代，這就是古裝電視劇和言情小說的女主標配。

和小說中一樣，仲令儀早早地嫁了。

魏晉不乏風姿秀雅的少年郎，想來，夫婦倆也曾是琴瑟和諧的一對。

接下來，情節就不按小說套路來了——年輕的丈夫，去世了。

是病逝，還是意外？

《比丘尼傳》中沒有記載。

只是說，孑然一身的仲令儀，失去了任何依靠。因為家境清寒，她不得不去給官宦子女們教授琴藝、書法，作為謀生之路。

也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了佛法。

書中記載，「聞法信樂莫由咨稟」。

人生之苦、無常迅速，這已是她切身體會著的了。

煩惱造集業，業帶來輪迴，唯有修行佛法才能從這痛苦的輪迴中解脫，這是她深信不疑的了。

然而，卻沒有人能夠更進一步地回答她：

如何學、如何修、如何證。

她只能一次次地向三寶禱告祈求：將一位「善知識」——好的導師，帶給她。

依止法始

公元314年左右，一位通達佛法的僧人法始來到了洛陽，在宮城的西門外建造了一座寺院。

仲令儀欣喜不已，立即前往拜見。

法始並未嫌棄這位弟子是女人，反而十分詳盡地為她解說了佛法。

書中記載，仲令儀「大悟」。

在我的理解中，「大悟」並非是獲得了大的證悟，而是對於過去所不能通達的法要，有了大概的領悟。

人生，有生老病死四苦。

老苦，意味著體力下降、記憶力退失。

仲令儀也想到了這一層。

「趁著我還年輕，身體還算強健，我應該將精力和時間花到最重要的事情上——修學佛法，從佛法中獲得真正的利益。」

於是，她從法始處借到了佛經，廢寢忘食地研讀修學。

然後，想到了出家。

「佛經中說了，出家者，有比丘，亦有比丘尼。請您為我剃度。」

「在西域，是有比丘比丘尼二眾。但在中國，並沒有比丘尼的做法。」

「比丘、比丘尼，在經書上不都是一樣的嗎？為什麼中國就不能？」

問到這裡，法始也不甚清楚：「外國人說，比丘尼有五百條戒，而比丘僅有二百五十條。具體的情況，我去問問和尚。」

和尚，原是一個尊稱。

它的意思，是「師」。

在古代，是要有一定資格堪為人師的，才能夠被稱作「和尚」。

現在是已經通俗普及化，作為男性出家人的普稱了。

剃度出家

法始口中的和尚，是「智山和尚」。

——一位西域罽賓國（今克什米爾一帶）的僧人，性格寬和，富有智慧，又有很好的禪定。

晉懷帝永嘉末年（公元307－312），智山和尚來到中土弘揚佛法，317年返回罽賓。

智山和尚對此的回答是：「比丘尼戒與比丘戒，大處是相同的，在細節處有差異。在中國，沒有比丘尼的傳承法，也得不到戒。尼眾可以先從比丘處受持十戒，只是沒有長老比丘尼作為依止。」

聽完法始的轉述，仲令儀悵然失落。

沒有比丘尼戒的傳承法，得不到戒體。

可是，自己就要這樣放棄嗎？

——中國一直沒有女性出家，無論如何，總要有人邁出第一步。

——放棄這一世，誰知道來生還會不會轉世為人，還能不能有這樣的智識與決心？

——至少，還有沙彌尼的十戒，可以現在得受。

四百年後，寂天菩薩在印度那爛陀寺講述《入菩薩行論》，講到高深之處，騰空而起。《入行論》中有一句，大意是說在無盡的輪迴黑夜中，獲得暇滿人身、能修學佛法的時間，就彷彿閃電劈開黑夜的一瞬。一瞬之後，黑暗再度壓臨。

仲令儀沒有聽過《入行論》，但她，也一定感受到——自己正處於閃電劈開黑夜的那一瞬中。

這一瞬，必須珍惜。

這一年，二十五歲的仲令儀出家了。

從智山和尚為她落髮的那一刻起，俗世的身份亦告消失。她的法號，叫做凈撿。

和她一起落髮的，還有志同道合的二十四個女子。

她們在宮城西門創建了一座寺院，名「竹林寺」，居住其中精勤修行。

她們，是中國女性出家人之始。

舟中受戒

東晉成帝咸康年間（公元335-342），僧建和尚從月支國帶回了《僧只尼羯磨》及《戒本》，在洛陽譯成漢文。

晉穆帝昇平（357年）元年二月八日，梵僧曇摩羯多在洛陽立了戒壇，打算為比丘尼們授予具足戒。但本土僧人釋道場根據《戒因緣經》提出了非難，認為曇摩羯多的做法不符合戒法。

於是，戒壇被移到了泗水之上——

一隻小舟在泗水中浮游飄蕩，凈撿等四名女出家人，在曇摩竭多面前受了比丘尼戒。

忽然之間，馥郁的異香從船中散發出來。岸邊的人們面面相覷，卻找不到香源。靜默片刻後，大眾歡欣不已，拍手讚歎說，「這是比丘尼們持戒嚴謹、志向堅定所獲的瑞兆啊！」

這一刻，距離凈撿最初落髮出家，已經過去了四十年。

這四十年，老去的是體貌，不變的是初心。

即身凈土

舟中異聞傳開後，凈撿一下子在京師出了名。

許多人特地來拜見她，將她視為不凡的人。

但凈撿沒有半點改變——

「信施雖多隨得隨散。常自後己每先於人」。

她念及女眾聞法的不易，時常在洛陽一帶廣開佛法，解答信徒們的疑問。

一時之間，眾多一心學法的女子慕名而歸，尼眾日益增多。而她的徒弟，又興建道場，傳法授徒。

薪火，就這樣一代代地傳了下來。

昇平末年。

這是公元361年，凈撿已經七十歲了。

一天，當凈撿和女眾們在一起時，忽然聞到了馥郁的異香。

香氣熟悉，似是昔日舟中所聞。

紅色的光芒，從空中降下。

一名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手持五色奇花，從空中冉冉而下。

凈撿見之，欣然對大眾說：「諸位今後好好修行，我該走了。」

說罷，她握住那名女子的手，騰空而上。在她的腳下，彩虹鋪成了一條路，漸漸通往天上。眾人且喜且悲，雙手合十，仰頭瞻望，直至她不見了蹤影。

1700餘年過去了。

在古老的中國大地上，尼眾已遍布各個地方。

從北上廣一線城市，到十八線的鄉鎮，有佛教的地方，就有僧尼。

她們，都是凈撿的後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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