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人X的獻身》：一個人只要好好活著，就足以拯救某人

《嫌疑人X的獻身》中版上映了，興沖沖在首日趕了個早場。看了小說、兩版電影，故事已經爛熟，詭計、反轉也記得清清楚楚，但還被大大感動。

中版《嫌疑人X的獻身》劇照

總體來說，中版電影超出了預期。影片去掉了不少推理部分，增添了溫情戲和追車戲，基本再現了原著的情節，雖然結構略顯鬆散，所幸故事四平八穩。而僅張魯一飾演的石泓最後那段真情告白，就讓我深感值回票價。不過可惜的是，無論是詭計、情感還是對人性的洞察，中版電影都沒能達到原著的高度。畢竟小說太強大。

《嫌疑人X的獻身》是「神探伽利略」湯川學系列的第三部，也是東野圭吾的巔峰之作。這部小說史無前例地包攬了日本三大權威推理小說榜單榜首，奪取本格推理小說大獎，還拿下了東野曾經以「五連敗」創下記錄的直木獎，可謂「一雪前恥」。

在推銷作品時，東野常常王婆賣瓜。不過他對《嫌疑人X獻身》的評價卻難得的名實相副。他說，「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詭計，最純粹的愛情」。

生活中存在完美的邏輯「方程式」嗎？

靖子與女兒美里殺了上門糾纏的前夫富?。為了保護二人，隔壁的數學天才石神設計了一個防禦「方程式」。靖子母女在他的指揮下應對警方調查，驚覺事態發展竟無一不在他的預料之內。石神的計策最精妙之處，恰恰是中版電影用監控錄像一筆帶過的部分：靖子的不在場證明。

在原著中，案件發生在九十年代，電影院里還沒有監控，去沒去看很難查清。石神故意將「看電影」做為靖子的關鍵不在場證明，指導靖子母女一張張「出牌」，警方既無法證明，又無法證偽，完全被牽著鼻子走，踏入了早已備好的陷阱。

日版劇照

不料，物理學教授湯川學敏銳察覺到案件中有石神的影子。石神的破綻，不是邏輯，而是他對靖子的愛。自此，謎團被接連解開。原來石神殺害了一個無辜的流浪漢，將其偽裝成富?，又處理了真富?的屍體。警察抓著靖子的不在場證明，一門心思追查「富?」案，可她的嫌疑只會越來越輕。因為這個「富?」不是她殺害的。「看起來是幾何問題，其實是函數問題」，警方認為破案的關鍵是靖子的不在場證明，其實卻是屍體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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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湯川推理出真相，石神自首了。承諾援手、拋屍滅跡、殺人布局、誤導警方……一路驚險跋涉，石神終於到達了他的邏輯鏈條的終點——為愛頂罪。這是徹底切斷殺人案與靖子母女之間關係的完美方程式。湯川知曉真相又如何，警方沒有相應的證據。「富?」案將以他自首而終結。

馬上塵埃落定，石神在警察局露出了笑容。但靖子得知了真相，她自首了。完美的邏輯方程式是理論性的，人們的生活又怎會像邏輯一樣毫無變數？

靖子該不該自首？

石神對湯川說：「就算揭露了真相，也沒有人會得到幸福。」真相的鑰匙掌握在湯川一人手裡。一邊是兇案真相和法理、道德，一邊是才華、友情和孤注一擲的愛情，兩者該如何抉擇？湯川痛苦萬分。最終，他做了個不是選擇的選擇。他把真相告訴了靖子。至此，已不是在追問真相了。東野借湯川之手，拷問的是人性。

靖子要不要自首？提起《嫌疑人X的獻身》，最被熱議的恐怕就是這個問題，它也自然成為了電影改編的關鍵。

日版電影忠於原著。在警察局，石神見到靖子足足有幾秒鐘震驚和不解。與工藤結婚過上幸福生活、將秘密深埋心底，還是自首贖罪、母女二人承擔殺人者的惡名，他根本沒想到靖子會選擇後者。超出邏輯解釋力的意外之解，好似當頭一棒，把他打蒙了。石神計劃之折戟，意外不在邏輯，卻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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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當石神將流浪漢視為「無用的齒輪」，殺害他來填補方程式的一環時，悲劇的陰影就已籠罩在他的頭頂。他天真，也殘忍。如果說湯川把真相告知靖子，是對靖子人性的考驗。那麼，靖子自首，無疑是對石神人性有失的審判。最慘痛的失敗也不過如此。石神大聲嘶吼、幾欲嘔出靈魂，悲鳴之聲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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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版堤真一詮釋了「嘔出靈魂」的經典場景

中版基本與小說一致，但新增了石泓（石神）威脅陳婧（靖子），傷害唐川（湯川）的情節。石泓想引起陳婧誤會，降低她自首的可能。新增情節視覺效果很好，可這種「我為你考慮到底」式的兒女情長，卻削弱了原著中人性之意外。

陳婧教石泓挑橙子，中版新增了一些溫情戲

韓版的改編可謂大刀闊斧。數學天才的單戀搖身一變，成為悶騷數學老師和大齡單身女鄰居的韓式苦情戀。當石固（石神）自首後被移送他處，花善（靖子）痛哭著目視警車離開。她沒有自首。

可一個人被她殺死，一個無辜者因她而死，一個男人為她殺人，還有一份不顧一切的沉重愛情。無法贖罪，無處訴說，她能幸福嗎？染著血的愛情還值得反覆回味嗎？若是連愛都已不堪回首，她靠什麼撐過漫長的餘生？花善做不到「好好活著」，石固的救贖又在哪裡？這才是真正的殘酷處罰。為原版結局遺憾的我，看了韓版之後，深覺不自首，更悲涼。

韓版劇照

想起在《新參者》中，東野借加賀之口說，破案並非是抓住兇手那麼簡單。每一個案件背後都有複雜的人情。很多時候，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人性，給人最大衝擊的，也是人性。讓石神的愛情蕩氣迴腸、餘味無窮的，還是人性。

常人難以理解的愛

石神之愛的意義，不是簡單的「犧牲」二字。最好的詭計和最純粹的愛情，互為表裡，其實講的是一回事，邏輯的盡頭，是石神以身獻祭的愛情。當石神的布局像洋蔥一樣一層層撥開，我們才得以看到，他根本已經賭上了一切：名譽、生命、生活、未來……其獻身的決絕亦讓人震驚：用殺人的方式，斷絕自己的後路。流浪漢身死的那一刻，他就再沒有猶豫的機會，再不能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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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版中，兩人間始終有微妙的隔閡

可靖子對他，從來沒有愛情，而且連這份最後的「心意」也沒能接受。絕望的反差，使暗戀的微妙和飛蛾撲火的悲劇感驟然而生。石神長久隱藏在暗處的愛情終於尋得爆發的出口，第一次以骨血為養料的盛開，卻變成最後的綻放。纖細、悲壯、哀傷，盡顯物哀之美和武士道精神，這是發生在櫻花飄落之國度的愛情。石神的獻身也因此染上了理想主義的色彩，仿似一介凡人以區區肉身，向理想和愛情本身獻祭。

可問題是，原本石神是只愛數學的。

一切起源於那次命運般的相逢。在他打算自絕於人世之際，靖子母女按響了他的門鈴。他為靖子母女美麗的眼睛所傾倒，她們美得像數學一樣。這不是一見鍾情，更像接受了一次精神的洗禮。

日版劇照

「有時候，一個人只要好好活著，就足以拯救某人。」靖子是石神的救贖，但也是石神拯救了他自己——用愛上別人的方式。他有了愛，人生的希望再次燃起。

黑塞說：「你不是愛情的終點，只是愛情的原動力。我將這愛情獻給路旁的花朵，獻給玻璃酒杯里搖晃著的晶亮陽光，獻給教堂的紅色圓頂。因為你，我愛上了這個世界。」

愛情最美好之處，是可以自由去愛。即使孤獨一人也沒關係，愛是自己的品質和靈魂，是於泥濘的生活中自我拯救的方式，與他人無關。何必要求回報呢？「對於崇高的東西，能沾到邊就已足夠幸福。」

道理明白，做到卻很難。物質富足的社會，人擁有得越多，貪求的也越多。當我們談論愛情的時候，激情、顏值、他對我好，車子、票子、還有一套房……紛繁的詞語摻雜在一起，卻越來越看不清愛情本身的樣子。

想起那次我的朋友半夜敲我，絮絮叨叨地說著她的男朋友。她誇了那男生很多，多到我幾乎想不顧朋友情誼宣告斷絕對話，可對面忽然沒了聲音。又支吾了一會兒，她說，男方家裡條件不好，自己爸媽知道了。幸福到底是靠什麼得來？相信愛的力量，抑或是物質的力量？我們又談了很久，對話在純粹的愛情和世俗生活間搖擺，一直到深夜。

或許也正因日常生活中的諸多無奈，看到石神自首後露出的淡淡微笑，才會格外令人感動。愛麗絲·默多克曾說：「真正的愛情是永恆的，這永恆性把得不到回報的愛情也變成了快樂的源泉。」石神有無體會到這種永恆，我難以揣測，但想必只要單純地愛著某個人，確實能帶來快樂，也確實能改變些什麼吧。

東野說，這是常人難以理解的愛。可正因為這難以理解的決絕獻身，讓我再次相信愛情。生活在俗世之中的我們有太多牽掛、太多不得已、太多無能為力，可在心中保留那麼一點點理想主義，守護一塊純粹之愛的結晶體，也就給沉悶的生活帶來了一些清新的動力。

但說到底，不管多麼喜愛，石神追求愛情時人性有失的部分，終究是錯誤的。俗世中的愛情啊，惟願它能自然、簡單，若能少考驗一點人性便更好，不悲壯、也不要悲涼。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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