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青年都是英雄，他只是其中之一

斯大林是蘇聯執政時間最長（近30年）的領導人，後人對他評價不一，但許多議論建立在缺乏了解的基礎上，特別是對青年時期的斯大林，了解尤其不夠。

斯大林是如何一步步走上最高峰的？他早年經歷過什麼？他的家庭背景如何？他的個性是怎樣形成的？凡此種種，學者們至今爭訟不休。

一方面，斯大林不太願談自己的青年時代，曾有人導演了一部《青年斯大林》的話劇，斯大林看了綵排後說：每個青年都是英雄，斯大林只是其中之一。下令禁止公演。

另一方面，托洛茨基等人政治失敗後，撰寫了許多文章，作為文人，托洛茨基始終無法融入斯大林的朋友圈中，認為他們是「鄉下人」，過於粗魯、庸俗，故其文章疏於實證，多靠採擷傳聞，根據以今解古的邏輯來寫作。總之，斯大林在成長過程中深受傷害，而這些傷害扭曲了其性格。該邏輯貌似合理，卻忽略了個體間的巨大差異，遂使種種謬說流傳，至今不息。

相比之下，足見英國歷史學家蒙蒂菲奧里這本《青年斯大林》的珍貴，蒙蒂菲奧里曾因《耶路撒冷三千年》名噪一時，在本書寫作中，他更是通過紮實的考證，為讀者呈現出「史學就是史料學」的魅力。

從一個筆名，到一個人，再到一個國家，其中有太多值得探究的東西。而如何超越價值判斷的遮蔽，回歸事實判斷的層面，《青年斯大林》一書做了有益的嘗試。

1.斯大林為什麼叫斯大林？

斯大林本名約瑟夫·維薩里奧諾維奇·朱加施維里，他的母親始終拒絕稱他為斯大林，而是用昵稱索索。

許多人說，斯大林的俄文意思是「鋼鐵」，比喻其鋼鐵般的性格，但斯大林一生使用過許多筆名，絕大多數是隨手起的，未必有什麼深刻含義。

此前，斯大林用過「薩芬」和「索林」，二者拼寫都近似斯大林，而「索林」意為「鹽人」，顯然無法用來比喻性格。

還有一種可能，斯大林的一個女友叫路德米拉·斯特爾，「斯特爾」與「斯大林」亦相近，而斯大林喜歡用女友的名字做筆名，他曾用「K·卡托」為筆名，以紀念第一任妻子卡捷琳娜·斯瓦尼澤（昵稱為卡托）。

本來，斯大林這個筆名很可能會像他用過的其他筆名一樣，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恰巧斯大林用它撰寫了《馬克思主義和民族問題》，這是他最著名的一篇文章（後半生他一直在修改、潤色這篇文章），也是他第二次使用該筆名。

斯大林初期不太重視該文，列寧要斯大林在維也納住幾個星期，以完成寫作，斯大林給朋友寫信抱怨道：「我還住在維也納，寫著那些無用的垃圾文章。」

他把文章交給列寧時，列寧驚訝地說：「這篇文章真是你寫的嗎？」

斯大林擔心地問：「難道我寫錯了什麼？」

列寧將這篇文章作為政策文件直接發表，斯大林的名望迅速提升，使他後來無法放棄這個筆名。這和列寧的歷程非常近似，列寧有160多個筆名，只因著名文章《怎麼辦？我們運動中的迫切問題》署名列寧，他後來一直以此名行世。

當時革命者起筆名大多比較隨意，如布隆施泰因使用了看守自己的獄卒的名字，即托洛茨基，而加米涅夫的意思是石頭人，莫洛托夫的意思是鐵鎚人。

2.來自父親的「優秀基因」

很多文章稱斯大林生於赤貧之家，從小便仇視富人。其實，斯大林幼年家境不壞，他的父親貝索擁有一家小型皮鞋作坊，顧客絡繹不絕，斯大林的母親曾說：「我們家真是太幸福美滿了。」

在現代化衝擊下，手工業漸衰落，許多客戶付不起錢，用葡萄酒抵賬，而貝索又「無法停止酗酒」，到斯大林10歲時，貝索才「失去了所有，變成了無產階級」。

在酒精作用下，貝索行為乖張，一次將童年斯大林扔在地上，使其好幾天尿中帶血。不過，斯大林並不像傳說中的那樣痛恨父親，他長大後與酒鬼父親有過往來，其中很多次沒告訴自己的母親。

斯大林晚年曾對自己的酒量感到自豪，認為來自於他父親的優秀基因。

斯大林的同學伊利馬什維利曾說：「這個男孩遭受了沒有緣由的毒打，可正是這一遭遇讓他變得和他父親一樣冷酷無情。」但虐待孩子在當時很普遍，且整個喬治亞社會都充滿暴力。斯大林曾在哥里上學，該市每年一到狂歡節，連3歲男孩都要加入「自由拳擊」的對打中，全城一片混戰。

斯大林回憶說，他在餐館曾見三人想吃霸王餐，餐館老闆二話不說，「一拳擊倒了其中一個，又從另一個身上拔出匕首，用它的刀柄擊倒了那人。第三個匪徒只好乖乖買了單」。

斯大林所在學校嚴禁鬥毆，違反者可能被開除，但每次學生對打，斯大林的老師伊盧里澤都會在一旁高喊：「上啊！上啊！幹得漂亮！」

二戰後，年邁的斯大林第一次見到年輕的鐵托元帥，竟一把將他舉了起來，展現出嫻熟的摔跤技巧。

托洛茨基常描寫斯大林粗糙的一面，稱他語言乏味、文章啰唆、文化程度不高。

斯大林是喬治亞人，說俄語時口音較重，不太擅長演講，而托洛茨基的演講在知識分子中極受歡迎，這也是列寧拉他入黨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托洛茨基忽略了，斯大林的演講很受工人和「鄉下人」的歡迎，他們稱斯大林為「自己人」，這卻是托洛茨基做不到的。

事實上，斯大林文化程度不低。

家道中落後，斯大林得到許多人的幫助。按規定，宗教學校只招神父之子，但斯大林一直在其中接受教育，還享受了最高獎學金，甚至喬治亞東正教大主教都幫過他。進入高等神學院後，每年學費達140盧布，斯大林一家無論如何也支付不起，貴族巴洛托夫無償地提供了幫助。

因參加革命，斯大林未能畢業，但宗教學校給他打下了良好基礎，以致他的文章「充滿宗教的浪漫主義色彩，像是一篇篇啟示錄」。斯大林在學校中一直擔綱唱詩班主力，他的男高音接近專業水準，後來因此贏得許多女友的芳心。

學生時代的斯大林還是詩人，他的作品得到喬治亞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恰夫恰瓦澤王子欣賞，恰夫恰瓦澤特意接見了斯大林。

斯大林70歲時，貝利亞組織蘇聯最好的翻譯家將斯大林的詩譯成俄文，譯者中包括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帕斯捷克納克。貝利亞未說明這些詩出自誰之手，一名譯者讚歎說：「這些作品能得斯大林文學獎的第一名。」

斯大林一生酷愛閱讀，被流放期間，他曾將刑滿戰友的藏書據為己有，而非按慣例與他人分享，為此招來批評。斯大林曾給自己定下一天讀500頁書的計劃。秘密警察在記錄中也說「知識分子約瑟夫·朱加什維利在開會」。

4.「高加索的列寧」

列寧非常欣賞斯大林，這讓托洛茨基很納悶，他認為這是斯大林善諛的結果。

事實上，斯大林對列寧並不盲從，也很少肉麻地讚頌列寧。斯大林與列寧曾長期有矛盾，斯大林理解不了列寧在海外為何動輒與別人筆戰，視其為神經過敏，這讓列寧大為惱怒。

一些人認為，列寧偏溫和，斯大林更強硬，其實這是誤會。在許多問題上，斯大林主張妥協，列寧更講原則。斯大林一度想與孟什維克和解，在任《真理報》主編時，為不惹怒孟什維克，他一口氣斃了列寧的47篇稿，列寧為此撤掉了斯大林。

斯大林在喬治亞組織了較成熟的革命團隊，活動範圍遠及沙皇的「錢袋子」巴庫油田，斯大林兩次成功應聘羅斯柴爾德家族屬下的公司，通過裡應外合，從而有了較穩定的經費來源。

在地下工作中，斯大林行事縝密、不怒自威，一眼就能看出誰是叛徒，他具有讓人自覺服從於他的本領，被稱為「高加索的列寧」。

1912年，斯大林被選為中央委員，基本形成了列寧主持國外、斯大林主持國內的格局。

列寧更雄辯，在對待孟什維克的問題上，列寧曾當面斥責斯大林，令斯大林心悅誠服、改變立場。與加米涅夫等知識分子不同，列寧發自內心讚賞斯大林，稱其為「神奇的喬治亞人」。十月革命後，列寧不斷提拔斯大林，有人提醒他說，斯大林過於嚴酷，列寧卻說「那位廚師會燒出一手麻辣的菜來」。

晚年斯大林曾說：「如果沒有列寧，我將一輩子都待在神學院，唱一輩子的讚美詩。」

5.為何總能逃脫追捕？

隨著相關檔案公開，「斯大林是沙皇密探」的說法一度流行。許多早期布爾什維克黨人是雙重間諜，在當時的中央委員中，竟有兩人是密探，包括最高負責人馬林諾夫斯基。

馬林諾夫斯基敗露後，列寧與斯大林深感震驚，這給斯大林留下極大的心理陰影。後來「大清洗」時，莫洛托夫等親信為自己家屬求情，斯大林的回答總是：「我無能為力。我自己的家人也關在大牢里呢！」

說斯大林是密探，因他神奇的逃跑經歷。他23歲首次入獄，以後6次被流放，但5次逃回。此外他9次被捕，可好幾次被無罪釋放，更別說他多次面對抓捕從容逃走。

一次警察闖入斯大林寓所，斯大林忙用繃帶纏滿全身，自稱骨折。警方不知如何處理病人，忙派人回局諮詢，趁此機會，斯大林成功逃脫。還有一次，斯大林被關了幾個月，當局卻沒查出他是誰。

為了工作，斯大林收買了一些秘密警察，所以他與密探們有往來，但沒證據表明斯大林曾為沙皇工作。

當時沙皇的特務機關效率極低，流放地管理更是混亂，被流放者可自由活動，出門幾天不回也無人過問。沙皇還給被流放者零花錢，列寧是貴族，可得12盧布，斯大林是農民，只有8盧布。

最後一次被流放時，士兵們將斯大林送到北極圈內。那裡只有幾戶人家，終年大雪封路，人們「第一天吃白菜，第二天吃精神（即挨餓）」。在那裡，斯大林服滿5年刑期，學會了冰上釣魚，並養成生吃凍魚肉的習慣。

在北極圈，有一年斯大林收到10筆匯款，總數超100盧布。斯大林的反對派收集了相關證據，認為這是沙皇給斯大林的工資，但此時斯大林作為中央委員，每年有60盧布的工資，此外他還有稿費（秘密警察給馬林諾夫斯基開出的年薪高達8000盧布）。斯大林後來看到了這些「黑材料」，他只是將其歸檔，並未銷毀。

6.列寧家裡的飯菜不可口？

托洛斯基多次稱，自己是十月革命的組織者，斯大林幾乎沒起什麼作用。

確實，十月革命的組織機構為軍事革命委員會，由托洛茨基領導，成員都是他的親信。斯大林是軍事革命中心的成員之一，基本未介入武裝暴動的具體工作，這可能是因他正負責保護列寧的安全，難度與責任更大。為躲避秘密警察，列寧每天都要換住處，斯大林負責安排，並全程陪同。

十月革命前，托洛茨基、斯大林、加米涅夫、季諾維也夫都曾猶豫過，只有列寧看到，經「二月革命」後，彼得堡已空虛，只需一支數量不大的軍隊就能革命成功。

歷史證明了列寧的預見性。十月革命遭遇的抵抗微不足道，攻打冬宮前，計劃舉紅燈為號，可相關人員卻怎麼也找不到紅燈籠，致計劃延遲。阿芙樂爾號發射的多是空包彈，事後有人指責其破壞文物，船員們立刻撰文反駁，稱炮彈根本沒打中冬宮，何來破壞之說？

十月革命本身並不困難，困難的是革命後。因國內軍閥割據、國外勢力干預，新生蘇維埃政權危機四伏，此時列寧每天都和斯大林、托洛茨基在一起，因他們二人都以實幹見長，且有自己的班底。

托洛茨基是猶太人，斯大林是喬治亞人，在沙皇俄國時期，他們都屬於受歧視的民族。遺憾的是，因性格、出身、文化等不同，二人從一開始便矛盾重重。

列寧晚年與斯大林就喬治亞問題產生激烈衝突，列寧主張喬治亞應成為加盟共和國，斯大林卻堅持認為喬治亞是俄羅斯的一部分，這導致列寧寫下「秘密遺囑」。

列寧與斯大林有漫長的友誼。列寧在海外時，曾安排斯大林住在自己家裡，斯大林偷著去外面餐館吃了一頓飯，列寧問是不是家裡的飯菜不可口，斯大林矢口否認。列寧問斯大林吃了什麼，最後恍然大悟：原來你是在想念啤酒啊，從現在起，你在這裡也可以喝酒。為此，克魯普斯卡婭每天去給斯大林買啤酒。

7.「蘇聯才是斯大林」

很多作家寫過斯大林青年時代，斯大林嚴禁它們出版，還處分過相關人員。

斯大林對青年時代許多事念念不忘，比如他被流放時，為了逃跑，讓同志匯了100盧布，卻被別人冒領了，此人後來反覆澄清絕無此事，但他還是死於「大清洗」。

有些事，斯大林自己也記不太清了。晚年他回憶在北極圈的生活時，說他一次見到24隻鷓鴣，打死12隻後，獵槍沒子彈了，他便回家拿了子彈，回來將另12隻打死。赫魯曉夫與貝利亞聽完這個神奇的故事，一起去洗手間小便，貝利亞說：斯大林滑了13公里回家取子彈，又滑了13公里回去殺那些鷓鴣，然後還得滑13公里回家，他總共滑了52公里！可這個高加索人此前從沒滑過雪橇。

晚年很多人給斯大林寫信求助，其中一些是他當年的女友，他一般有求必應，但在回信中也會寫道：我只能幫到這兒了，以後你只能靠自己。

斯大林有兩段刻骨銘心的婚姻，均以悲劇告終。他的第一任妻子死於疾病，第二任妻子則死於自殺。特別是卡托的死，讓斯大林極為傷感，許多人說卡托帶走了斯大林最後的柔情。

斯大林和卡托有一個兒子，在成長過程中，斯大林幾乎從沒關照過他。在二戰中，他作為戰俘被關進納粹的集中營，並死在那裡，直到35年後（1977年，此時斯大林已去世24年），其死因才被正式公布。斯大林曾因兒子冒用斯大林之名，沖他大吼道：「你不是斯大林，我也不是斯大林，蘇聯才是斯大林。」（文/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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