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島剛：修憲，「利劍終於出鞘」的安倍晉三

文 |野島剛

長久以來，日本的憲法修正派和憲法擁護派在政治上形成了相互對立的左右兩極。前者被稱為「修憲派」，後者被稱為「護憲派」。修憲派由自民黨等保守政黨組成，而護憲派大多是以前的社會黨等革新黨派。在媒體方面，《讀賣新聞》與《產經新聞》是修憲派的代表，《朝日新聞》和《每日新聞》則是護憲派的代表。

在日本，以往一直是修憲派勢力弱，護憲派佔上風，因為社會輿論偏向護憲派。即使是修憲派的政治家，到了選舉時也會收斂修憲言論，並偽裝成護憲派。如果過於強調修憲，就會遭到媒體批判，失去輿論支持，最終導致落選。

在批判修憲時，革新政黨與《朝日新聞》等媒體經常會用到一種說法：「（某人）露出了修憲派的本色。」所謂本色，指的是金屬胚子在電鍍前的顏色。電鍍層脫落之後，本色便露了出來。這種說法被用來諷刺那些假裝自己不是修憲派，卻被人發現其實就是修憲派的政客。由此可見，在過去的日本，「修憲派」對於政治家來說並不是一種光彩的稱號。

但是，這種「露出本色」的說法已經過時了。在5月3日的「憲法紀念日」上，我深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安倍首相發表了電視講話，表示將努力在2020年之前完成修憲，而修正的部分正是最具爭議的憲法第九條。他計劃保留第1項、第2項有關放棄戰爭的內容，在此基礎上將自衛隊的存在明確記入憲法。憲法一直主張「不保持戰力」，這與自衛隊的存在相互矛盾。安倍試圖通過修憲將兩者進行明確的定位。

安倍首相對修憲的熱情是眾所皆知的，但他一直沒有明確指出到底修正憲法的哪些內容。這一次，安倍首相的發言被媒體形容為「利劍終於出鞘」，實在是十分貼切。

5月3日，《讀賣新聞》的早報上刊登了對首相的獨家專訪，提前公布了安倍電視講話中談到的修憲內容。刊登此獨家報道的讀賣新聞的發行量居日本首位，是一家積極贊成憲法修正的媒體。

在接受《讀賣新聞》的專訪時，安倍表示：「在朝鮮局勢不斷緊張，安全保障環境日益嚴峻的情況下，『自衛隊雖然違憲，但在緊急事態中還是要挺身而出』的說法是極不負責的。」「在執政期間實現自衛隊的合憲化是我的使命。」他並未具體談到是否會把自衛隊改為「國軍」。

在「不保持戰力」的條件下改稱自衛隊為「國軍」是很困難的，因此安倍可能會在憲法中加入一條——「自衛隊不算是戰力」。這樣一來，反對修憲的呼聲會得到抑制。因為對於自衛隊的定位問題，日本社會上主張將其在法律中進行梳理明確的呼聲很高。

今年是憲法制定70周年，也就是說當前的憲法誕生於1947年。而自衛隊是在朝鮮戰爭時代組建的，要晚於憲法的出現。美國原本考慮將日本變為不持有武力的和平國家，但該政策因朝鮮戰爭的爆發而發生了轉變。後來，美國把日本當作反共的堤壩，並不斷引導其建立自衛隊。由於財政緊張，當時的日本雖然極力反對，但在美國的壓力下還是被迫成立了自衛隊。

如此誕生的自衛隊與憲法產生了諸多矛盾，即使是為了參加國際和平活動，也要經過十多年的國會討論，並制訂相關法律。因此，很多人都認為應該梳理一下自衛隊與憲法之間關係。

隨著本次談話的公布，安倍首相今後的戰略已經浮出水面。與中國一樣，日本也十分注重議程時間規劃。

下一屆自民黨黨首選舉計劃在2018年9月進行，眾議院議員的任期會在2018年12月結束。安倍首相恐怕會在2018年向國會提交憲法修正案，並在目前自民黨與公明黨的聯合政權中以參眾兩院均超過三分之二的票數通過該修正案。

能夠反映國民對於修憲的態度的眾議院選舉，將在2018年眾議院任期結束時進行。此外，參議院選舉將在2019年進行。如果此時聯合政權的席位跌至三分之二以下，憲法修正將十分困難。因此，安倍計劃在2018年提交憲法修正案並通過表決，讓國會正式提出議案，這是很合理的估測。

之後，國民投票將會開始，時間可能在2018年期滿結束的眾議院選舉時，也可能在2019年的參議院選舉時。此時若獲得半數以上的支持，憲法修正就能夠通過。2020年是東京奧運會，新憲法將在這一年公布。自民黨黨首的任期到2021年9月結束。安倍首相將完成戰後任何人都未能實現的憲法修正，並帶著奧運會成功的光環，以戰後任期最長的傳奇性領袖的身份退任，名留青史。

這樣的劇本，完美得令人不寒而慄。

仔細想來，安倍在去年將自民黨黨首的任期從以往的2期6年延長到了3期9年，使自己能在2021年退任，就是在做準備。關於天皇早期退位的願望，安倍沒有讓國會花費數年時間討論修正《皇室典範》，而是強行推行特例處理的方法，僅允許當前的天皇生前退位。考慮到明年國會將對憲法修正進行審議，安倍應該是想在年內儘快解決天皇的退位問題。

日本天皇夫婦

安倍晉三是一位可怕的政治家，而且做事十分認真、周到。電視講話公布後，聯合政權中的公明黨，以及在政治上接近安倍的在野黨「維新」紛紛表示支持。可以想見，安倍一定提前和這些政黨打好了招呼。

本次修憲，安倍首相選擇了比較穩妥的方法，並不變更第九條第1項、第2項的內容，而是通過追加條款的方式將自衛隊寫入憲法。這樣一來，既不會與「和平憲法」的精神產生矛盾，已經存在至今的自衛隊也能在憲法中得以明確，獲得大義名分。

戰後首次憲法修正能否得以實現？要想阻止安倍首相的修憲意圖，就要發動廣大國民的反對，推廣「修憲應詢問國民意見」的理念，在憲法修正被審議之前逼迫自民黨解散國會，防止修憲勢力的席位超過三分之二。但是，這絕非易事。最大的在野黨——民進黨的支持率僅有不到10%，而自民黨與其他執政黨佔到了50%以上，差距十分明顯。

民進黨代表蓮舫批判對修憲一事批判道：「到底是為誰而修憲？（安倍）是想藉此讓自己成為政治上的傳奇人物吧！」這並不是對修憲內容本身的批判，而是對安倍修憲態度的批判，並沒有多大說服力。民進黨內部也有不少人支持修正憲法中較為曖昧的第九條。問題是，對於想在憲法中確立自衛隊地位的安倍首相的構想，到底應該以怎樣的論據來進行反對。

今後的三年中，修憲可能會日本政治最主要的課題，關於憲法的激烈爭論也將展開。本次修憲若不能成功，未來將會更加困難。

安倍晉三能否成為傳奇，最大的挑戰將由此揭幕。

本文題圖為日本首相安倍晉三

【作者簡介】

野島剛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日本資深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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