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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歲女孩自述:我將這樣死去

24歲女孩自述:我將這樣死去



大家都說,你真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兒,我其實不愛聽。沒有人願意選擇苦難,如果我可以選擇的話,我也不願意經歷這麼多的痛苦。


口述不濕鞋文孫嫣然


我叫不濕鞋,取名不濕鞋是因為我坐在輪椅上,腳碰不到地面,所以下雨下雪也不會打濕鞋子。

2016年7月,我被診斷患有未分化性星狀細胞瘤,是一種WHO三級惡性腦部腫瘤(一共四級),發病率極低,發病原因未知,目前發病的位置是脊椎,但是複發時會擴散到腦部。醫生說這個病的平均壽命是4年,也有一些文獻說年輕女性的五年存活率相對高一點,但三年後這個優勢並不明顯。


我在丹麥念碩士,去年臨近畢業時查出癌症,現在一邊治療一邊寫畢業論文。學了這麼久,付出這麼多努力,就差一個論文了,我想把它做完。


患上腫瘤,身體撕開一道口子


2016年5月底,我開始有一些輕微的癥狀,腿麻、背疼,我以為是健身太厲害了傷到了。後來發現不對勁了,我上樓梯開始費勁,一個20多歲的人,上樓梯的時候要想著,好,接下來我要抬哪只腿……


我找了醫生,做了很多身體反射檢查,醫生說:我們現在比較肯定你的身體有問題,但是不知道是什麼。於是,當天我就開始住院了。


頭一個月里我做了各種檢查,醫生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下半身無法活動,到了6月底,做了核磁共振,他們發現我背上有個挺長的陰影。


接著,我做了活體檢查,就是取樣化驗,全麻,背上開了一道接近20cm的口子,一周後知道了那個陰影是腫瘤。緊接著,我又做了一次腫瘤移除手術,相當於我一個月連著做了兩場手術。移除腫瘤的時候,那道20cm的口子又被打開,移除完了再縫上。


只有一道口子,好事。當時我想著做完手術紋個身把傷口蓋上,如果是兩道口子,我大概只能紋個火車軌道了(笑)。


手術後,我完全失去了下半身功能,癱瘓了。不過這是無法避免的,就算不做手術,腫瘤也會壓迫神經,最終造成功能喪失。


8月出院後,我去了康復中心。康復中心是針對病人身體功能性損傷的有針對性的康復訓練,對於我脊椎這種情況來說,術後的康復是很重要的一環。因為人的身體有一定修復功能,這取決於受傷部位和個人的身體修復功能,運氣好的,能在康復訓練後恢復90%。

我住在那裡,每天做康復訓練,希望能恢復一部分身體功能。但是由於我的腫瘤特別長、特別大,切除的同時也拿走了一大塊中樞神經。我的醫生告訴我,我在康復中心恢復功能的幾率極小,基本是沒有,不要抱希望。


很長時間,我在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我想要站起來,我要重新走路。這個消息對我的打擊絕對是巨大的。但我同樣感激他們的誠實,沒有希望,才沒有失望。


即便如此,我還是在那裡待了三四個月,除了康復訓練以外,他們也會教如何使用輪椅,如何在身體殘疾的情況下完成日常生活。學會了以後,至少我能照顧自己,能獨立。


康復訓練很辛苦,明明腿紋絲不動,可是我還得努力去想怎麼抬腿。我和那裡的病人都認識了,訓練的時候我們互相鼓勵才能堅持下去。不出所料,我沒有恢復太多,但是我學會了怎麼在輪椅上生活。


生活從此打開hard模式


在輪椅上,每件事都變得很難。


我爸媽來看我的時候,我有次想讓他們體會下半身不能動的感覺。我媽說,她想都想不出來。擁有這個能力的時候,做很多事就是條件反射,根本不會去思考沒有這個反射是怎麼樣的。我讓她想像摔倒了,下半身不能動,但是必須要爬上床坐著休息。很難想像,這就是我結結實實要面對的日常。


現在住的公寓,算上廚房和洗手間才20多平。適合輪椅的公寓也有,但是數量很少,供不應求,我一直沒有找到。但是如果我不住這裡,就會被送去養老院。我不想被送去養老院,那樣的話我在康復中心辛辛苦苦學習的技能就白費了。


我選擇回來住,就是選擇了hard模式。從前最習以為常的每一件事,現在都變得尤其艱難。


我以前會花很多時間在廚房。我喜歡做飯,飲食結構很健康,喜歡烘焙,夢想是開一間麵包店。有時候心情來了還會學做一些好玩的菜,朋友們很喜歡吃我做的東西。做飯對我來說是很減壓的一件事。論文要交啦,我就去做做麵包——也不算拖延啦,壓力太大嘛。但是現在,做飯和烘焙我都做不了了。吃飯也變得不規律了,有時候隨便吃一點,有時候不吃。

與此同時,我和他人的關係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有一些生病之前認識的朋友,生病之後突然消失了。有一些朋友只是點頭之交,甚至稱不上是朋友,生病之後我們關係卻變得特別好。


他們經常說,你需要幫忙嗎,我來看看你吧,我帶你出去走走吧。我們突然變得很親近,能夠彼此信任。我是一個很獨立的人,很少向人求助,但是知道自己能夠跟他們說「我需要你」的感覺,其實特別美好。


前段時間,我和一個朋友去義大利玩了三天,去了比薩和佛羅倫薩。那個朋友現在在德國念書,為了這趟旅行專門來丹麥找我。


在輪椅上旅行真的困難重重,我時常會感到沮喪。我在輪椅上,這麼麻煩,這麼難。但是她能理解我,她知道我在責備自己,覺得自己是負擔,她就會說,沒事,有困難我們一起去解決。整個旅程雖然充滿了問題,但是玩下來我覺得很開心。


像丹麥這種北歐國家,大家一般都不會跟你搭訕的,頂多四目相對的時候微笑一下。可是我坐著輪椅走在街上,就會有陌生人跟我聊天,你好嗎?你需要幫忙嗎?有一次,有個小哥見到我以後說,你等一下,然後飛奔跑去街邊的店裡,把一束花塞我手裡,說 祝你今天愉快。


我在康復中心的城市時,有個爸爸抱著小寶寶散步,小寶寶手裡有一隻花,爸爸抱著寶寶走過來,讓他把花給我。


莫名其妙,但是覺得好暖。

24歲女孩自述:我將這樣死去


我在觀看一個畫展


我不怕死,我怕疼


去年12月,我覺得自己考慮成熟了,就向瑞士某機構提出了安樂死的申請。這個項目流程非常嚴謹,我需要填寫和翻譯大量文件。他們甚至需要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因此我要寫一個life report,就像這樣的一篇自述。這都是為了確保申請是經過了理性思考的,而我也確實是這樣做的。


我計劃在癌症複發的時候去做。複發後,會惡化得很快,馬上就會到腦部。那時候,我就可能不再是我了。我Google過腦癌患者臨終,這麼死太殘忍了,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極大的恐怖。我不想這樣。


之前,我接受了丹麥的一個英語採訪,對於我安樂死的抉擇,很多人開始評判我,「怎麼能拋下父母?」


當你不是我的時候,你說的話都沒有什麼意義。不要輕易評判別人,很多人不明白這一點。


診斷結果剛出來的時候,醫生誤診成脊髓炎,說還是有1/3的治癒率的。我想著那就拼一拼,如果能恢復到健康就什麼都不說,當做這件事沒有發生。


但我的身體狀態越來越差,惡化的越來越快,壞消息接踵而來,一個比一個糟糕,一直都是壞消息,我覺得不會再有好消息了,這時候才決定告訴我媽。


我是獨女,這件事對她肯定是震撼性的打擊。但她就是在電話里說,好好治病,不要想什麼存活率。一開始我們沒有告訴我爸,不想讓他太操心。他們去年來丹麥陪我住了幾個月,現在回國上班了。


而對於安樂死,我只跟父母交流過一次這件事,他們的態度很傳統,讓我積極治療。我理解他們,但是最終的選擇上,我相信他們會尊重我。

我在給瑞士的安樂死機構的郵件里寫道:我不害怕死亡,我怕的是疼痛和折磨。


癌症的疼痛是從我腰部感覺不到的地方開始的。非常奇怪的是,我明明已經喪失了所有的感官,但偏偏還能感覺到疼。不是真的疼,是中樞神經在搗亂,給大腦發送信號。


在0到10的量級中,5級是影響睡眠但尚可忍受,10級是劇烈疼痛到不由自主地哭泣。我的癌痛是在5-10之間。我每天都要吃大量不同的止痛藥,但是這些藥片能做的也只是把我的疼痛降低到5級左右,讓我忍受著疼痛完成日常生活。有時候,疼痛還是不管不顧地發生,我只好什麼都不做了,躺在床上休息。


極度的痛苦中,人的求生意志是會被磨滅的。身體很痛的時候,我會開始考慮死亡也許是一種解脫。因為實在是太痛了。每天都這麼痛,我什麼事情都不能做,要靠人照顧,吃很多葯,吃不下飯,生命被無意義地延長。有時候我會想,第二天如果醒不來了,說不定是好事情。


放療是另一種疼痛。想像地震中十層樓倒了下來,壓在你身上,這就是放療的疼痛 。


化療是一年為一個療程,每個月一次,一次一周。為了檢測癌症有沒有複發,我必須經常去醫院抽血檢查。上次去醫院,我讓護士查一下我抽了多少次血了。她打開電腦里我的抽血的記錄,滑鼠根本滾不到頭,護士說我數不過來,我說好吧,我大概知道了。


有次我連續被抽了38管血!我當時還沒醒呢,護士就來了。他們來抽血一般會跟病人聊聊天,你學什麼的,從哪裡來,喜歡丹麥嗎,就這些。那次我們聊了好長時間,後來我們甚至聊到了她的小學。抽完血我暈了好久,那次抽了估計有500多毫升。


核磁共振本身沒什麼,就是躺在一個噪音特別大的機器里讓它掃你,噪音真的特別大聲,跟建築工地似的——有人告訴我,在裡面待一分鐘都是折磨——但我實在做了太多次了,我在裡面能睡著。


令人崩潰的是打造影,我因為血管不好找總是被扎很多次,有時候扎進去打完以後才發現打錯地方了。我手臂經常淤青半個月下不去。我說找不到血管就給我找個麻醉師過來,結果麻醉師也他媽找不到。扎了三針沒找到,我頓時就哭了,因為再不哭他們要無休止紮下去了。他們這才拿出了超聲波儀器,就是用來找血管的。


最受罪的還是脊髓穿刺,太疼了,一根針打進脊柱里提取腦脊液。有一次,我朋友看著我做,我拽著她的手,她也死死拽著我的手,她看著我覺得疼,而我是真疼。

該哭的時候我一次都沒有落下。我一點也不堅強。


我很努力地,讓自己不要走上那條路


我這個病的平均壽命,只有4年。


在去醫生辦公室之前,護士告訴我:不要問那些你不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她怕我去問,我會怎麼死,我能活多久,她怕我問了以後受到打擊。


可是我一定要問啊,我要做好準備。醫生告訴我以後,我跟好朋友抱頭痛哭,完全沒想過竟然這麼嚴重。我才24歲啊!不到30歲我就會死。


關於死亡,我想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會想一下這件事,但很少有人會真正嚴肅地思考死亡。年輕的時候,對未來充滿期待,我們都知道自己會死,但也不會放在心上,想著,怎麼也得等個五六十年吧。對我自己而言,我覺得自己可能就是意外死或者老死,沒想過自己會生病。


我找了很多關於這個病的文獻和研究報告,當時就把自己嚇得不行了。大部分說這個病存活率非常低,還有的報告里寫道:「很多人在我們研究進行中就已經死了」。看完之後,我覺得自己都活不過2016年了。


悲觀消極的情緒是個死胡同。20多歲人,得了絕症,馬上要死掉了,還得面對身體的殘疾,如果再用情緒折磨自己,這些事加起來夠你哭一輩子了,可以每天一醒來就開始哭,哭一天。


情緒低落的時候,我會想辦法做一些事情,告訴自己,就算再傷心難過生氣,情緒都總會過去的。


我會澆花。我養了好多花花草草,有馬蹄蓮、蘭花,朋友送的一盆精心擺好的各種花,一些多肉,一些綠葉子植物,羅勒,仙人掌,竹子,綠蘿,還有黃水仙。一共十五盆花,澆一次得半小時,我每次都費老半天勁把頂上的花拿下來,澆完了再小心翼翼放回去。

我會給他們取名字,有一個時期的植物都是哲學家,比如亞里士多德,柏拉圖,康德。澆花的時候我會跟他們說話,今天你要開心點,昨天掉葉子了,今天不許再掉了!

24歲女孩自述:我將這樣死去



我養的花


剛從康復中心出來的時候,我壓力很大,實際生活問題都得自己解決。我以前有室友,有自己的屋子和衛生間,但是那個房子沒有電梯,我不能再住了。


當時因為沒地方儲存,我把從前的傢具都賣了,一切從零開始。一個星期里,我安排得滿滿當當,忍受著身體的痛,治療的痛,還有巨大的心理壓力。那時候我經常坐在陽台上,嚎啕大哭,哭到樓下的人往上看。


我想我當時是有臨床抑鬱的,也就是因為重大疾病導致的抑鬱。當我知道抑鬱的出現是正常的,我就沒有苛求自己。我知道負面情緒一定會來,讓我痛苦,也知道它們總會過去。生活就是這樣,我只有不斷找方法讓自己不要活在痛苦消極和眼淚里。


朋友圈的我懂事又開朗,那並不是真的我。是我把自己生活很多難事過濾掉以後,選擇呈現出來的一小部分。我挑甜的給你,我不想讓你跟我一起哭。


我還是有很多大部分人都無法想像的痛,很多活不下去的時刻。


大家都說,你真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兒,我其實不愛聽。沒有人願意選擇苦難,如果我可以選擇的話,我也不願意經歷這麼多的痛苦。我寧願自己是一個弱比啊,躲角落天天哭啊,或者無憂無慮生活一輩子。所謂堅強,不過是我在學習接受和面對痛苦。

我一直是一個勇敢的人,以前還沒有現在這麼勇敢。死沒什麼好怕的,我很高興自己來過,做了一些很好玩的事情,當然也有傷心的時候,這些都是我的經歷。


萬一有來生,那就再來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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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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