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德克薩斯：美墨邊境居民用無聲的行動反對特朗普邊境牆

異視異色(VICE CHINA)版權所有，未經授權不得轉載以及以任何形式使用。

地處邊境的德州，人們以無聲的行動表達著：我們需要發聲，我們不需要圍牆

在美國,沒有一個州經歷過得克薩斯州這般的重大變革。僅在過去的兩百年里，在大大小小的戰爭，殖民運動，以及吞併失敗後，這裡曾先後升起過六面不同的旗幟。得克薩斯成為一個擁有眾多人口，同時又稍顯誇張的美國卓異主義（exceptionalism）和對外擴張的象徵。

這裡有共和黨人，有牛仔，還有鑽石油井架。但攝影師埃利奧特?羅斯和我在唐納德?特朗普就任總統之後探訪的這片邊境地區的狀況，卻跟人們的想像有所不同：邊境地區的文化遠沒有那麼白人至上，這裡也絕不是傳說中那個成天跟聯邦政府對抗的得克薩斯。

得克薩斯州的邊境地區有著美國最貧困最偏遠的一些縣，這些地方從根本上來說是承受不了黨派紛爭的。在這裡非法移民和邊境巡邏隊生活在一起，獲取醫療保障和教育是最主要的需求，公民參與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受到限制。我們發現在得克薩斯州的邊境地區，表明自己的政治主張並不是一個被普遍接受並能帶來改變的辦法。許多受憲法保障的權利，特別是那些免遭非法搜查和拘禁的權利，在這裡完全不適用。

但我們的確發現人們在開始進行小規模的抗爭和開拓：有人在格蘭德河裡划船消遣；第一代和第二代墨西哥裔美國人參與競選公職；遭受了極大苦難的家庭，仍然湊錢為他們的女兒辦成人禮。我們跟那些想要通過某種無聲的行動來反映得克薩斯州真實狀況的人們聊了聊。

賈敏?馬丁內斯（Jaymin Martinez）

15歲，布朗斯維爾

「我開始得太晚了,」貝琳達?馬丁內斯（Belinda Martinez）承認她只提前了九個月籌備自己女兒賈敏的成人禮。「別人用兩年三年四年的時間來準備。」即便是最樸素的典禮也需要準備會場，餐食，服裝，頭飾，花束，祝酒杯，攝影師，攝像師，專業畫像，影集，墨西哥街頭樂隊，還有披滿裝飾的悍馬，豪華轎車或者卡車。

「我還想要一個甜蜜的十六歲生日，」賈敏害羞地對自己的爸爸媽媽笑著說。語氣溫和的喬治是勞氏（Lowe"s）零售商店的一名硬體助理，他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自己這個孩子。他溫柔地提醒說，「我們會養你到15歲。」

近年來，馬丁內斯的家庭遭遇了來自災難性的洪水，意外的健康問題，四場不同的車禍等一系列的苦難，全家人只能靠唯一的收入來源勉強度日。 他們覺得保持特哈諾（Tejano 西班牙語「得克薩斯」）傳統非常重要。

直到上世紀80年代，這一延續了幾個世紀的慶祝儀式 —— 按照墨西哥傳統，主要是為了慶祝女孩兒在15歲生日當天從小女孩兒成年變成大姑娘 —— 因其過高的花費，並未在西班牙社區里盛行。但現在，美國的西班牙裔消費者的購買力有所增長，年增長率高達7.5%，比美國全國購買力2.8%的年增速快了兩倍還多。僅在過去五年里，西班牙裔美國人的總消費金額達到了1萬3千8百億美金。於是，成人禮生意在得克薩斯州南部成為了一個新興產業。辦一場成人禮的開銷一般在5千到2萬美金之間。

立在布朗斯維爾郊外玉米地邊的一塊自製告示牌。

但富裕的西班牙裔人口在里奧格蘭德河谷並不多。根據美國人口調查局公布的《2012年美國社區調查》的數據，布朗斯維爾是全美最貧困的城市，三分之一的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下。而對貧困線的界定是65歲以下個人年收入低於12060美元。

馬丁內斯的家距離邊境圍欄僅隔一個街區，家裡整潔地擺放著各種西方的擺設和照片。即便是在大白天，販毒和走私的人也會時常出沒在在將街道與邊境鐵絲網和河流分隔開的灌木叢外。販毒集團的「眼線」在街上走來走去，海關和邊境巡邏隊也在街上巡邏，有人說他們已被買通了。「你就是不知道你能信任誰，」喬治說。以一種似乎有些扭曲的邏輯來看，讓馬丁內斯一家感到安全的圍欄，也讓他們所住的那個地方變得更危險。

當我們在聊天的時候，夢想成為一名勵志演說家的賈敏一直乖乖地坐在旁邊看著，在大人們中間顯得安逸而沉著。

阿方索「斗篷」內瓦雷斯（Alfonso "Poncho" Nevárez）

44歲，伊格爾帕斯（Eagle Pass）

唐納德?特朗普當選之後的那個晚上，阿方索?內瓦雷斯（Alfonso Nevárez）跟他的朋友和家人坐在一起喝酒。大家親切地稱他為「斗篷」（Poncho）。「我們喝光了那瓶酒，」他嚴肅地笑笑說。他是第74區的民主黨籍州議會議員，他說他所服務的這個得克薩斯州最大的選區涵蓋12個縣跨越兩個時區。他對自己所服務的民眾的批評溫和但有力。「冷漠實在是太可怕了。我們的政治制度沒問題，但人們太不主動了。現在你看到有人上街遊行示威，但他們沒有去投票。不參與選舉的後果就是讓特朗普當上了總統。」

聊到了氣頭上，斗篷繼續說道：「有人已經開始麻痹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你還能利用人們的義憤多少次呢？」他這一代西班牙裔中有人已經成為了領袖和專業人士，但在他們小時候得克薩斯州絕大多數的公權力職位都被白人把持。現在他眼看40年的發展即將被葬送。他認為特朗普的那套說辭的目標人群是那些對自己昔日榮光念念不忘的白人農村保守勢力。「我不記得原來有過比現在更緊張的情況。」

斗篷指的不僅是少數族裔和美國白人之間，或是共和黨和民主黨之間的緊張關係。他還擔心第一代和第二代墨西哥裔美國人之間在反移民問題上的對立加劇。他提到美國的移民團體被描述成「撤掉身後梯子」的形象，解釋說對他們來講問題的核心是要找到歸屬感。

圖註：邊境巡邏隊在這條鋼筋水泥修建的走廊上日夜巡視。它把右側布朗斯維爾的米爾帕威爾第（Milpa Verde）居住區跟左側的亞熱帶河岸林地隔開。

周日夜晚，在他位於伊格爾帕斯（Eagle Pass）市外的農場，阿方索議員穿著牛仔褲，套著牛仔靴，上身穿一件星球大戰的T恤衫躺在一張庭院椅上。他這座古色古香又有些浮誇的西班牙風格房子，看上去似乎來自另一個年代，但某種活力和成就感成功地穿透了那種陳舊的奢靡。

河對岸，墨西哥彼德拉斯內格拉斯市（Piedras Negras, Mexico）的郊外掩映在傍晚的燈光中。伊格爾帕斯和彼德拉斯內格拉斯兩座城市的地理位置非常近，因此有許多共同的節日和慶典。2008年美國政府在告贏伊格爾帕斯市，並奪回了一小塊靠近邊境的土地之後，圍著該市的高爾夫球場建起了一道圍欄，準確地說這道圍欄是建在了墨西哥一側。我們在那裡探訪的時候發現兩個國家的人都在那裡打高爾夫。球場上，就像在附近的兩座城市裡一樣，人們總是談論著邊境安全和非法移民的事。

「斗篷」 是議會國土安全和公共安全委員會（the House Homeland Security and Public Safety Committee）的副主席。他憤怒地說：「有人說我們必須要有所作為。我說：『什麼作為？』我們為什麼要在自己還沒有生病的時候就急著去找大夫開藥方呢？在這條河變成關乎政客政治前途的導火索之前很久，我們就已經在這條河邊生活了。」

丹尼?阿門達里茲（Danny Armendariz）

34歲，伊達爾戈市（Hidalgo City）

丹尼?阿門達里茲和妻子露西在自家車庫的陰涼里吃著墨西哥薄餅，喝著冰鎮胡椒博士，他們對在這裡會建造一堵隔離牆的可能性嗤之以鼻。「你問我？」丹尼問道。「我對那堵牆不怎麼擔心。我覺得無論如何它也不會對我們有什麼影響。」話雖如此，但他這棟轉角房所在的新建小區離特朗普準備修建隔離牆的位置只有一個街區。

丹尼對汽車有著孩子般的狂熱（他擁有數量眾多的汽車，其中包括雪佛蘭克爾維特 Stingray，國際偵察兵，林肯 MKX，雪佛蘭塔荷，本田思域，日產 Maxima，還有福特 Excursion）。他是連鎖餐館 Luby『s 的經理，還是專業足球場 H-E-B 公園的餐飲主管，他對自己的美國生活很滿意 。「我有車，有四輪驅動跑車，還有房子，這些都是我喜歡的。」

即便是在得克薩斯州南部，二月中旬的這一天下午也顯得有些異常炎熱。有人停車下來逛阿門達里茲的庭院舊貨拍賣。丹尼和露西都是墨西哥出生美國長大，對自己的美國人身份有著強烈的認同感。他們只有在度假和購物的時候才會去墨西哥：「我們每周至少去一次，」丹尼告訴我們因為那裡所有的東西都比美國便宜一半。「有時候我們一天去三次。」

圖註：布朗斯維爾的花園公園小學（Garden Park Elementary in Brownsville）後建起的圍欄。據學校的體育老師阿努爾弗?卡斯蒂加（Arnurfo Castille）說，每天都有20到30名該校學生合法地從墨西哥那邊過橋上學。1982年最高法院裁定，沒有身份的孩子在美國可以跟美國公民一樣享有在公立學校念書的權利。

像其他人一樣，丹尼和他的妻子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里奧格蘭特河谷下游地區與鄰近的墨西哥市鎮在社會和經濟上的融合。這也是他們對邊境隔離牆的建造持懷疑態度的原因。

「（邊境隔離牆）不會建的，」露西說。跟我們在這裡經常能聽到的說法如出一轍。

在伊達爾戈市這樣的邊境地區，已經有一堵18英尺高的柱式圍欄一直修到了海堤那裡。他們只是不認為特朗普的造牆計劃是可行的 —— 至少在這裡不行。

不同於加利福尼亞州、亞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得克薩斯州95%的邊境土地是私有的。在一個捍衛並重視保護個人財產權的州，對土地進行徵收幾乎是不可能。更何況也沒有什麼能證明這是個行之有效的辦法。喬治?W?布希（George W. Bush）頒布了《2006安全圍欄法案》（Secure Fence Act of 2006）後， 2000英里長美墨邊境線的70%在得克薩斯州境內，但只建成了652英里的圍欄。

許多在河谷地區住了一輩子的人從沒見過這些圍欄。它只是毫無規劃地在農場和野生動物保護區間穿梭，而且常常是在內陸距離格蘭德河一英里或更遠的地方通過。這條政治邊界線，在墨西哥、邊界和美國之間製造了一塊說不清道不明的灰色地帶。

「如果你想去墨西哥，你應該去因為那裡很美，」丹尼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神情。「但別到邊境那裡去。那裡不是墨西哥。」

比爾?阿丁頓（Bill Addington）

60歲，謝拉布蘭卡（Sierra Blanca）

1991年的一天晚上，比爾?阿丁頓和他妻子還有他們剛出生的兒子在一起看電視新聞，一則報道引起了他的注意：得克薩斯州、緬因州以及佛蒙特州簽訂協議，允許在得克薩斯州西部邊陲處理核廢料。

阿丁頓非常吃驚地意識到謝拉布蘭卡（Sierra Blanca）400平方英里的奇瓦瓦沙漠（Chihuahuan Desert），他自己所在的這個距離埃爾帕索（El Paso）東南88英里，距離墨西哥北部邊境16英里的哈德斯佩斯縣（Hudspeth County）的小鎮，將會成為一個核廢料處理廠。

為了拯救這塊荒廢、粗糙、寸草不生但被他稱作家園的土地，這個得克薩斯州的牧場主第二天就行動起來，開始了長達八年的抗爭。「這一切都需要付出長時間的努力，」某個潮濕的早上當他漫步在自己那3000英畝空曠的牧場上時阿丁頓如是說。「我從不覺得自己是個什麼激進分子，我原來就是個採油的，從來就沒意識到還會有這樣的威脅。當它降臨的時候我想，我可以什麼都不做，只為撈一筆錢補償款，或者我可以用實際行動來為我熱愛的東西盡點義務。」

得克薩斯州低水平放射性物質處置管理局（Texas Low-Level Radioactive Disposal Authority）建議將核廢料處理工廠建在哈德斯佩斯縣，因為這裡的降水少，地下水深，土壤緊實。但在這家機構之前發布的一份勘探報告中，他們認為這裡的居民「66%」都是中等收入的西班牙裔，收入水平遠低於州平均水平，並將這一點列為「有利因素，」有人說之所以這個地方被選中是因為在這裡不會遭到什麼反對。

圖註：大彎國家公園，1800英尺的 Mariscal 峽谷這道垂直屏障將墨西哥和得克薩斯州分開。據說這裡會是特朗普總統即將建造的30英尺高的邊境隔離牆的首選地點之一。95%與得克薩斯州的格蘭德河接壤的土地都是私有的。但憑藉大彎國家公園，大彎州立公園，以及黑峽野生動物管理區的可用土地，特朗普或許能夠實現自己在競選時許下的承諾，在這些受保護的土地上率先開工建設邊境隔離牆。

「你得知道，大家並不覺得他們能夠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光是讓人們去思考一下這個問題就用了6年時間，」回憶起動員那些哪怕是最反對修建核廢料工廠的人的困難時，阿丁頓說道。「這不是冷漠，而是別的因素。人們覺得自己的權利被政府被政客們剝奪了。如果人們意識到自己的行動能夠帶來改變，那麼他們就會進行抗爭。」

2008年美國國土安全部給他寄了一封信，命令他拆除他家正南面與墨西哥之間那座臨時搭建的破橋時，他拒不執行，即便國土安全部警告他說一旦有人因為非法過橋被捕，他會被處以2500美金的罰款。他堅稱：「我們應該造橋，而不是隔離牆。」

阿丁頓的抗爭困難重重（現在他的那座橋上只剩下了一些繩索和木板）。因為他的所作所為，一家聯邦法院已經提起訴訟要求對他罰款1千萬美元。他還收到過仇恨的信件和數不清的死亡威脅，有一次還差點被人槍擊。

「我只能救一小部分人，」他說。那座橋的遺迹毫無生氣地在雨中懸在緩緩流淌的河上，靠它把邊境兩端的工人和他們的家人連起來日子已經一去不返了。「如果我們能讓人們相信自己有多強大，事情就會大不相同。」

作者&攝影: 埃利奧特?羅斯（ELLIOT ROSS）

吉納維芙?埃里森（GENEVIEVE ALLISON）

譯者: 威廉老楊

來源：VICE 中國 更多內容請登錄 vice.cn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