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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譜》學草書 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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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夫自古之善書者,漢、魏有鍾、張之絕,晉末稱二王之妙。王羲之云:「頃尋諸名書,鍾、張信為絕倫,其餘不足觀。」可謂鍾、張雲沒,而羲、獻繼之。

又云:「吾書比之鍾、張,鍾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然張精熟,池水盡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謝之。」

此乃推張邁鍾之意也。考其專擅,雖未果於前規;摭以兼通,故無慙於即事。

評者云:「彼之四賢,古今特絕。而今不逮古,古質而今妍。」

夫質以代興,妍因俗易。雖書契之作,適以記言。而淳醨一遷,質文三變;馳騖沿革,物理常然。貴能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所謂「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何必易雕宮於穴處,反玉輅於椎輪者乎。

又云:「子敬之不及逸少,猶逸少之不及鍾、張。」意者以為評得其綱紀,而未詳其始卒也。且元常專工於隸書,伯英尤精於草體。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擬草則餘眞,比眞則長草。雖專工小劣,而博涉多優。揔其終始,匪無乖互。

謝安素善尺牘,而輕子敬之書。子敬嘗作佳書與之,謂必存錄。安輒題後答之,甚以為恨。

安嘗問敬:「卿書何如右軍?」

答云:「故當勝。」

安云:「物論殊不爾。」

子敬又答:「時人哪得知

敬雖權以此辭,折安所鑒。自稱勝父,不亦過乎!且立身揚名,事資尊顯。勝母之里,曾參不入。

以子敬之豪翰,紹右軍之筆札,雖復粗傳楷則,實恐未克箕裘。況乃假託神仙,恥崇家範。以斯成學,孰愈面牆。

後羲之往都,臨行題壁。子敬密拭除之,輒書易其處,私為不惡。羲之還見,乃歎曰:「吾去時眞大醉也!」敬乃內慙。是知逸少之比鍾、張,則專博斯別;子敬之不及逸少,無惑疑焉。

余志學之年,留心翰墨,味鍾、張之餘烈;挹羲、獻之前規。極慮專精,時逾二紀。有乖入木之術,無間臨池之志。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竒,鴻飛獸駭之資,鸞舞蛇驚之態,絕岸頹峯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雲,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猶衆星之列河漢;同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信可謂智巧兼優,心手雙暢,翰不虛動,下必有由。一畫之間,變起伏於峯杪;一點之內,殊衂挫於豪芒。況云:積其點畫,乃成其字。曾不傍窺尺櫝,俯習寸陰;引班超以為辭,援項籍而自滿。任筆為體,聚墨成形。心昏擬效之方,手迷揮運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謬哉!

然君子立身,務修其本。楊雄謂:「詩賦小道,壯夫不為。」況復溺思豪釐,淪精翰墨者也。夫潛神對奕,猶標坐隱之名;樂志垂綸,尚體行藏之趣。詎若功定禮樂,妙擬神仙,猶挻埴之罔窮,與工鑪而並運。

好異尚竒之士,玩體勢之多方;窮微測妙之夫,得推移之奧賾。著述者假其糟粕,藻鑒者挹其菁華,固義理之會歸,信賢達之兼善者矣。存精寓賞,豈徒然歟?

而東晉士人,互相陶淬。至於王、謝之族,郗、庾之倫,縱不盡其神竒,咸亦挹其風味。去之滋永,斯道愈微。方復聞疑稱疑,得末行末。

古今阻絕,無所質問。設有所會,緘祕已深。遂令學者茫然,莫知領要。徒見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

或乃就分布於累年,向規矩而猶遠。圖眞不悟,習草將迷。假令薄解草書,粗傳隸法,則好溺偏固,自閡通規。詎知心手會歸,若同源而異派;轉用之術,猶共樹而分條者乎?

加以趨變適時,行書為要;題勒方畐,眞乃居先。草不兼眞,殆於專謹;眞不通草,殊非翰札,眞以點畫為形質,使轉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草乖使轉,不能成字;眞虧點畫,猶可記文。逥互雖殊,大體相涉。故亦傍通二篆,俯貫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飛白。若豪釐不察,則胡、越殊風者焉。

至如鍾繇隸竒,張芝草聖,此乃專精一體,以致絕倫。伯英不眞,而點畫狼藉;元常不草,使轉縱橫,自茲已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專精也。

雖篆、隸、草、章,工用多變,,各有攸宜。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檢而便。然後凜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閑雅。故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驗燥濕之殊節,千古依然。體老壯之異時,百鼀俄頃。嗟呼,不入其門,詎窺其奧者也!

又一時而書,有乖有合。合則流媚,乖則彫疏。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務閑,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心遽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闌,五乖也。

乖合之際,優劣互差。得時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筆暢。暢無不適,蒙無所從。

當仁者得意忘言,罕陳其要。企學者希風敘妙,雖述猶疏。徒立其工,未敷厥旨。不揆庸昧,輒效所明,庶欲弘既往之風規,導將來之器識。除繁去濫,睹跡明心者焉。

代有《筆陣圖》七行,中畫執筆三手,圖貌乖舛,點畫湮訛。頃見南北流傳,疑是右軍所制。雖則未詳眞偽,尚可發啟童蒙。既常俗所存,不藉編錄。至於諸家勢評,多涉浮華,莫不外狀其形,內迷其理,今之所撰,亦無取焉。

若乃師宜官之高名,徒彰史牒;邯鄲淳之令範,空著縑緗。暨乎崔、杜以來,蕭、羊已往,代祀緜遠,名氏滋繁。或藉甚不渝,人亡業顯;或憑附增價,身謝道衰。加以糜蠢不傳。搜祕將盡。偶逢緘賞,時亦罕窺。優劣紛紜,殆難覼縷。其有顯聞當代,遺跡見存,無俟抑揚,自標先後。

且六文之作,肇自軒轅;八體之興,始於嬴正;其來尚矣,厥用斯弘。但今古不同,妍質懸隔。既非所習,又亦略諸。

復有龍、蛇、雲、露之流,龜、鶴、花英之類,乍圖眞於率爾,或寫瑞於當年。巧涉丹青,工虧翰墨。異夫楷式,非所詳焉。

代傳羲之《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詳其旨趣,殊非右軍。且右軍位重才高,調清詞雅;聲塵未泯,翰櫝仍存。觀夫致一書、陳一事,造次之際,稽古斯在。豈有貽謀令嗣,道葉義方,章則頓虧,一至於此!又雲與張伯英同學,斯乃更彰虛誕。若指漢末伯英,時代全不相接;必有晉人同號,史傳何其寂寥!非訓非經,宜從棄擇。

夫心之所達,不易盡於名言;言之所通,尚難形於紙墨。粗可髣髴其狀,綱紀其辭;冀酌希夷,取會佳境。闕而未逮,請俟將來。

今撰「執」、「使」、「用」、「轉」之由,以祛未悟。「執」,謂深淺長短之類是也。「使」,謂縱橫牽掣之類是也。「轉」,謂鉤鐶盤紆之類是也。「用」,謂點畫向背之類是也。方復會其數法,歸於一途。

編列衆工,錯綜群妙,舉前賢之未及,啟後學於成規。窺其根源,析其枝派。貴使文約理贍,跡顯心通;披卷可明,下筆無滯。詭詞異說,非所詳焉。然今之所陳,務裨學者。

但右軍之書,代多稱習。良可據為宗匠,取立指歸。豈惟會古通今,亦乃情深調合。致使摹搨日廣,研習歲滋。先後著名,多從散落。歷代孤紹,非其效歟?

試言其由,略陳數意。止如《樂毅論》、《黃庭經》、《東方朔畫讚》、《太師箴》、《蘭亭集序》、《告誓文》,斯並代俗所傳,眞行絕致者也。寫《樂毅》則情多怫鬱。書《畫讚》則意涉瓌奇。《黃庭經》則怡懌虛無。《太師箴》又縱橫爭折。暨乎蘭亭興集,思逸神超;私門誡誓,情拘志慘。所謂涉樂方笑;言哀已歎。豈惟駐想流波,將貽嘽喛之奏。馳神睢渙,方思藻繪之文。雖其目擊道存,尚或心迷義舛,莫不強名為體,共習分區。豈知情動形言,取會風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既失其情,理乖其實;原夫所致,安有體哉!

夫運用之方,雖由己出,規模所設,信屬目前。差之一豪,失之千里。苟知其術,適可兼通。心不厭精,手不忘熟。若運用盡於精熟,規矩闇於胸襟,自然容與徘徊。意先筆後,蕭灑流落,翰逸神飛。亦猶弘羊之心,預乎無際;庖丁之目,不見全牛。嘗有好事,就吾求習。吾乃粗舉綱要,隨而授之,無不心悟手從,言忘意得,縱未窮於衆術,斷可極於所詣矣。

若思通楷則,少不如老;學成規矩,老不如少。思則老而逾妙,學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三時;時然一變,極其分矣。

至如初學分佈,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後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仲尼云:五十知命;七十從心。故以達夷險之情,體權變之道。亦猶謀而後動,動不失宜,時然後言,言必中理矣。

是以右軍之書,末年多妙。當緣思慮通審,志氣和平,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子敬已下,莫不鼓努為力,標置成體。豈獨工用不侔,亦乃神情懸隔者也。或有鄙其所作,或乃矜其所運。自矜者將窮性域,絕於誘進之途;自鄙者尚屈情涯,必有可通之理。嗟乎!蓋有學而不能,未有不學而能者也。考之即事,斷可明焉。

然消息多方,性情不一。乍剛柔以合體;忽勞逸而分驅;或恬澹榷容,內涵筋骨;或折挫槎枿,外曜峯芒。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貴似。況擬不能似,察不能精。分布猶疏,形骸未檢。

躍泉之態,未睹其妍;窺井之談,已聞其醜。縱欲搪突羲、獻,誣罔鍾、張,安能掩當年之目,杜將來之口!慕習之輩,尤宜愼諸。

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勁疾。不能迅速,翻效遲重;夫勁速者,超逸之機。遲留者,賞會之致。將反其速,行臻會美之方。專溺於遲,終爽絕倫之妙。能速不速,所謂淹留。因遲就遲,詎名賞會!非夫心閑手敏,難以兼通者焉。

假令衆妙攸歸,務存骨氣;骨既存矣,而遒潤加之。亦猶枝榦扶疏,凌霜雪而彌勁,花葉鮮茂,與雲日而相暉。如其骨力偏多,遒麗蓋少;則若枯槎架險,巨石當路。雖妍媚雲闕,而體質存焉。若遒麗居優,骨氣將劣,譬夫芳林落蘂,空照灼而無依。蘭沼漂蓱,徒青翠而奚託?是知偏工易就,盡善難求。

雖學宗一家,而變成多體,莫不隨其性慾,便以為姿。質直者則俓侹不遒,剛佷者又掘強無潤,矜斂者弊於拘束,脫易者失於規矩,溫柔者傷於軟緩,躁勇者過於剽迫,狐疑者溺於滯澀,遲重者終於蹇鈍,輕瑣者淬於俗吏。斯皆獨行之士,偏玩所乖。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況書之為妙,近取諸身。假令運用未周,尚虧工於祕奧,而波瀾之際,已濬發於靈臺。必能傍通點畫之情,博究始終之理。

鎔鑄蟲篆、陶、均、草、隸體,五材之並用。儀形不極,象八音之迭起,感會無方。至若數畫並施,其形各異;衆點齊列,為體互乖。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准。違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遲;遣不恆疾。帶燥方潤,將濃遂枯。泯規矩於方圓,遁鉤繩之曲直。乍顯乍晦,若行若藏;窮變態於豪端,合情調於紙上。無間心手,忘懷楷則。

自可背羲、獻而無失,違鍾、張而尚工。譬夫絳樹、青琴,殊姿共豔;隨珠、和璧,異質同妍。何必刻鶴圖龍,竟慙眞體;得魚獲兔,猶恡筌蹄。聞夫家有南威之容,乃可論於淑媛;有龍泉之利,然後議於斷割。語過其分,實累樞機。

吾嘗盡思作書,謂為甚合,時稱識者,輒以引示。其中巧麗,曾不留目;或有誤失,翻被嗟賞。既昧所見,尤喻所聞。或以年職自高,輕致凌誚。余乃假之以湘縹,題之以古目。則賢者改觀,愚夫繼聲,競賞豪末之奇,罕議峯端之失。猶惠侯之好偽,似葉公之懼眞。是知伯子之息流波,蓋有由矣。

夫蔡邕不謬賞,孫陽不妄顧者,以其玄鑒精通,故不滯於耳目也。向使竒音在爨,庸聽驚其妙響;逸足伏櫪,凡識知其絕群,則伯喈不足稱,伯樂未可尚也。

至若老姥遇題扇,初怨而後請;門生獲書機,父削而子懊,知與不知也。夫士屈於不知己,而申於知己,彼不知也,曷足怪乎!故莊子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老子云:「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之,則不足以為道也。」豈可執冰而咎夏蟲哉!

自漢魏已來,論書者多矣,妍蚩雜糅,條目糾紛。或重述舊章,了不殊於既往。或苟興新說,竟無益於將來。徒使繁者彌繁,闕者仍闕。今撰為六篇,分成兩卷,第其工用,名曰《書譜》。庶使一家後進,奉以規模。四海知音,或存觀省。緘祕之旨,余無取焉。

垂拱三年寫記

釋文:

若論自古以來,字寫得好之人,則漢、魏時期的鐘繇、張芝最為高絕;晉朝末期的王羲之、王獻之父子可謂神妙。王羲之嘗言:「近來探究各名家的書跡,鍾繇、張芝的字相信已屬最好。其餘之人的字,都不值得欣賞。」可以這樣說:鍾繇、張芝死後,繼而便是王羲之、王獻之。

王羲之又曾經說道:「我的字和鍾繇、張芝的字相比較,則與鍾繇互為匹敵,或者可以說,超過了他。和張芝的草書相較,則猶如雁行併列,不分伯仲。然而,張芝精通嫻熟,他練字的過程,水池曾因洗筆硯而變為黑色,可見其用功之深。假如我似他那般肯下苦功,未必就會稍遜於他。」

這是王羲之推許張芝,卻自覺超越鍾繇的意思。綜觀王羲之父子書法的專精擅長,雖然未完全依照前人規矩,但其能夠博採眾長,兼通各種書體,故而已經毫無愧色於所謂的書法之道。

有人評論說:這四位先賢的書法成就,無論在古代抑或今時,都屬於超絕特出之類。就書法而言,今時不及古代,古代講究質樸,今時側重好看。

所謂質樸,每個時代都因理解不同,並有別類的時興流行。好看與否的標準,也因世人眼光之不同而改變。文書契約之類書法作品,只是適時地記錄語言。但好比純酒一經摻雜,則性質和外表都會隨之而產生多樣變化;鴨子奔跑,卻總是那個樣子,如此這般,都是事物的常理使然。書法作品,最難能可貴是既有古意,又不違背時尚——時尚並不等同於時弊。所謂「務須先是文質彬彬,然後才談得上君子那層。」故而實在沒道理,不住宮室而住山洞;沒道理捨棄成熟的技法,而回歸原始。

(註:椎輪,無輻車輪,比喻事物的草創。輅,綁在車轅上以備人牽挽的橫木。蕭統《文選序》:「若夫椎輪為大輅之始,大輅寧有椎輪之質。」)

評論者又說:「獻之的書法不如羲之,猶如羲之的不如鍾繇、張芝。」言下之意以為已經觸及問題的關鍵,但卻未詳盡說出它的本末原因。鍾繇專工隸書,張芝精於草書,兩人之長,王羲之兼而有之。與彼二人相較而言,王羲之除了草書,還多了張芝楷書;除了楷書,卻又多了鍾繇草書。專工方面,雖說稍遜一籌,但王羲之博採各家之長,優點卻又多多。總而言之,實在只能說是互有長短。

向來善寫書信的晉人謝安,輕視王獻之的字。王獻之曾將一幅寫得很好的字送與謝安,心想謝安定必會將它收藏保存起來。誰知謝安閱後,隨手在後邊題寫回復,退了回來。此事,令到獻之心中極不高興。

謝安曾經問王獻之說道:「你寫的字,較之令尊大人如何?」

獻之答道:「應該比他的字要好。」

謝安道:「旁人的評論,和你說的不一樣。」

獻之再回答道:「普通人哪會懂得。」

王獻之強詞奪理,雖說令到謝安一時無話可說。但他自稱書法勝過自己父親,實在過份了些。況且,一個人立身處世,揚名天下,都必須有相應的品行表現,才能顯赫尊貴。諸如先賢曾參,看到巷子名為「勝母」時,因不以為然,而拒絕進入。

王獻之翰墨很好,繼承了其父王羲之的一些筆法。雖說粗略得傳技法規則,但誠恐還未學得全部。另外,他居然假託是神仙,傳授與他書法技巧,而恥於尊崇家學規範。則似他如此的意識,而去學習書法,又怎可能超越、如同面對牆壁憑空想像,那種學習效果。

後來某次,王羲之有事要去京都,臨行前在牆上題字。他走了之後,獻之悄然將字擦掉,然後自己再題字於原來地方,題完感覺寫得不錯。羲之回來之後,再見到牆上的字,不禁感嘆地說道:「我臨走那日,當真是醉得太厲害了。」獻之聞父親所言,內心頓覺十分慚愧。由此可想而知,王羲之的字與鍾繇、張芝的字相比,區別只在於專工和博識。而王獻之的字比不上王羲之的字.則或許就毫無疑問了。

我立志向學的那個年代,曾經留意練字,用心體會鍾繇、張芝書法的神髓;認真汲取「二王」的書法規矩。我竭盡全力,希望自己也能夠專工和精熟,這個努力的過程,超過了二十四年之久。雖說自己從未間斷臨池學書,但卻仍然未有入木三分那種本事。看見別人的筆劃有如懸針之姿,有如露珠下垂妙像,又宛然奔雷墜石之奇險。鳥飛獸駭之惶狀,鳳舞蛇驚之意態。絕岸頹峰之形勢,臨危境而據枯槁,那種一髮千鈞之危急。重則或如天崩雲裂,輕者或似秋蟬之薄翼。順筆好似泉水灌注,頓筆安穩猶如大山。纖細線條,似乎牙月初露於天邊;粗滿筆觸,宛如天河裡朗朗眾星。如同自然造化之奧妙,彷彿非人力所能寫成。這應該就可以說是,智慧和靈巧都十分優秀,心和手都同樣嫻熟流暢。故而才能筆無虛落,每下筆都必有其所依據的法則。一划之間,變化起伏顯於筆鋒末尾;一點之內,損傷頓挫全在筆毫之端。都說點劃的基本功紮實之後,始能寫出好字。若不輔以借鑒古人的書信法帖,堅持埋首苦練,珍惜每寸光陰;而以班超投筆從戎為借口而懶惰,和項羽那種不寫字的武夫相比而自滿。信筆而為,不管字體;積墨成形,懶理法則。內心昏然,不知該仿效哪種方法;手法混亂,怎懂運筆之道理。如此這般,要想能夠寫出好字,豈非十分荒謬。

然而,君子立身,務必致力於本身的修養。揚雄說:「詩賦乃屬小玩意,胸懷大志的人,不會專註於它。」更何況沉醉於筆毫之細小,把精力全部投入練字之人。那些全神貫注下棋者,猶可以標榜和穩收「隱者」美譽;樂於潛心垂釣者,亦可以體現「韜光養晦」的志趣。但這些和制訂禮、樂而建立功名,快活得有如神仙者相比,就猶如埏埴那樣,雖然變化無窮,卻和工坊窯爐那樣,只有勞作的份,命運相同。

(註:埏埴,以陶土放入模型中燒製成陶器。《老子》:「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

喜好異趣和崇尚奇觀之人,把玩字體勢態,能有很多變化;善於窮究根底之微妙者,探得幽深奧秘,於是推陳出新。著書立說的人,難免憑藉一些無用的東西權充內容,但懂得甄別的人,只汲取其中菁華。經義與道理原就萬流歸宗,一理通百理皆融。此中事理,深信德行好,才能全面的人,兼能明白。摒棄糟粕,存留並欣賞精華,怎會是徒勞無益的呢。

東晉的士大夫,彼此之間相互影響熏陶。王、謝之類大族,郄、庾那些人物,其書法水平儘管沒有達到神奇的地步,但亦汲取了那個時代的風采和味道。距離晉代越遠,書法藝術就愈顯得式微。時人明知有疑問,卻仍然稱頌所疑,學到的僅是末微技法,亦當十足,照行大道。

古代今時,客觀上已經隔絕,質詢自不可能。某些人縱或有所技法領悟,亦三緘其口,引為秘珍。結果致令學書者茫茫然,無所適從,不得要領。惟見成功之人,寫出的字好看,卻不知道為何會寫得好看。

有些人因為琢磨章法,或許費時多年,卻仍距離中規中矩甚遠。臨習楷書者無知要領,練習草書之人迷惑不解。就算勉強能作草書,或粗略學得些隸書技法者,亦多陷入偏頗,反而自己阻塞了,掌握技法規則的途徑。殊不知心、手意氣相通,猶如同源之分流也。可知心、手轉用的方法,就好比是一棵樹的分枝嗎?

若論應變和適合時用,最有份量是行書;題寫碑石和匾牌之類方幅,則楷書當屬首選。一幅草書不可兼寫楷書,問題就在楷書過於工整和拘謹。楷書筆法不通草書,除了書寫特殊的,古代稱之為「翰札」那種手記文字。書寫「翰札」時,楷書的點劃,原作為形體的實質,要使之轉為抒發感情;草書原以點劃抒發感情,而使之轉為形體實質。草書的筆法錯誤,便寫不成字;楷書少了點劃,則還可以記述文辭。兩種書體的寫法雖說回異不同,但大體上仍互涉相通。故而學習書法者,理應亦輔與學習大、小篆字,貫通八分書體;包括章法,涵泳、飛白等等。對於這些,如若有絲毫的搞不清楚,無疑就會如同,北邊胡人和南方越人之風俗差異,當然大相徑庭。

鍾繇隸書奇絕,張芝乃是草聖,這都因為他們專精一種書體,所以才能達致無上境界。張芝不擅楷書,故而他草體筆法之點畫,單獨看時,未免有點亂七八糟;鍾繇不擅草書,橫直轉折,筆劃自起自落,不見飛張。由於不能兼善兩種書體,自就力有不逮。另外的筆法,因為不是他所精專者也,故而不能。

篆、隸、草、章各種書體,工用多有變化,能在前人的基礎上發揚光大(濟成厥美),就各有所宜。篆書崇尚婉轉圓通;隸書如欲要精,書寫必須嚴密;草書貴在奔放和流暢;章草務求簡約以及便捷。諸體皆同,都還必須賦以嚴謹的風格和凜然神韻;另外也要力使所書顯得溫潤好看。再助之以枯墨,增添遒勁;還須用柔和的線條,來表現閑適、優雅之意境。做到以上各點,書法作品就能夠通達人之性情,形狀喜怒哀樂,反映乾燥或潮濕之不同節氣。這種種的方法,千古不變,誠為至理。隨著年老,字體亦隨之老辣,此時氣勢豪壯,有別於不同的時候,練習書法者,易得高壽,百歲光景,彷彿就一會兒的功夫。哈哈,不練書法,怎會知道其中之奧妙呢!

在同一時間內寫字,有寫得不協調的字,也有寫得自己滿意的字。合即是協調,所以好看;乖則是不協調,不協調就會顯得凋零散落,有失觀瞻。簡略而言之,造成協調與否,各有五種原因。字寫得協調的第一種原因:精神怡悅,有閑暇功夫也。第二種原因:心中感激他人恩惠,或偏私於知己好友也。第三種原因:時候適合,節氣溫潤也。第四種原因:紙和墨誘使書癮興起也。第五種原因:偶爾書癮發作,自然而然地想要寫字也。致令所書不協調的第一種原因:心境惶恐,窘急,或俗務纏身也。字乖的第二種原因:違背自己意願,為勢所迫也。字乖的第三種原因:烈日狂風,天氣煩人也。字乖的第四種原因:紙、墨粗糙,不稱心順手也。字乖的第五種原因:神情疲憊,手覺乏力也。

協調與否之間,優劣明顯不同。我以為,得遇合適的時間,不如有合適器具,而有合適的器具,又不如躊躇滿志那個時候。若是五種會致令所書、不協調的原因聚齊,就會思路閉塞,手勢蒙昧,亂成一團。但假如五種能夠使到所書、協調的原因,亦齊都到來,則神情交融,筆觸暢順。暢順當然就絕無任何之不妥,蒙昧卻會令人無所適從。

時有名聲之書家,每每得意而忘言,極少說及書法的關鍵要領。而希冀學習書法的人,卻往往因仰慕書家的名聲,從而感覺對方講述得甚為精妙,儘管那書家所講,只不過是些淺易粗疏的東西。結果白白浪費時間和精神,卻學不到有用的知識。有感於斯,在下不揣淺陋,肆意妄作地,將自己所知道的寫將出來。籍此,希望能夠發揚光大,前人的書風和規矩法則,以引導後來學者之才識。剔除繁複冗濫,盡量簡單地敘說,意在使人容易看得明白也。

時下流傳的《筆陣圖》七行,其間畫有執筆的三種手勢,圖象拙劣而有差錯,筆法的點劃多見謬誤。近來,南北各地都見有流傳。懷疑是王羲之所作,雖說未能詳知真偽,但卻可用之來啟發初學的兒童。此本既然已為一般人所收存,這裡也就不再收錄。至於以往諸家的筆勢評說,因為大多都是華而不實,似是而非的泛泛之談。加之總是只從表面上,去評述字的形態,卻說不出內在的道理。故而我如今所撰之文,亦不取其說。

再如東漢那位師誼官,雖然名望極高,但卻只在史冊上留有虛名;同為東漢人的邯鄲淳,也是一代書家典範,惟也僅只在書卷之上,空留大名。漢朝的崔瑗、杜度之後,蕭子云、羊欣之前,期間漫長歲月,書法名家很多。其中有些人,當時並不怎麼樣,死後卻聲名鵲起;亦有些人,生前攀附權貴而被人捧抬身價,死了之後,其人書作以及名氣,也隨之而日漸消減。另外,也有一些書法作品,因為糜爛或蟲蛀,毀壞而致失傳。世間存留的秘本,已被搜購將盡。偶然獲得者,也是自己躲起來欣賞,時人難得一見。加之優劣摻雜,魚目混珠,故而難於詳盡鑒別。間有原已揚名當時,遺迹至今仍然存世的作品,則又無須時人,再來作甚褒貶評論,因為此等作品,早就已經分出了優劣。

關於「六書」之作,源自軒轅黃帝年代;「八體」之興起,始於秦皇嬴政那時;都由來已經久遠,並且已在使用的過程中,得以光大。但是,古代今時都不相同,好看和質樸的審美觀點,也天懸地隔,相差甚遠。由於我所學的原非是它,故就略去不談這些。

還有根據龍、蛇、雲、露之勢態,以及龜、鶴、花草等物類形狀,而創出來的字體,只是原始簡單的、率真象形文字,或是因當時要記述「祥瑞」而創。那種字體儘管筆劃靈巧,彷彿圖畫,但卻缺乏書寫的技法規範。這是屬於另外的一種楷式,不是我所熟悉的東西。

世上流傳王羲之的《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辭粗鄙,理論疏漏;立意舛錯,語言拙劣。詳觀其中旨趣,盡可斷定,這絕非王羲之所作。因為,王羲之不但官做得大,而且學富才高。其人文章,格調清新,文辭優雅;加之聲譽高尚,有別塵俗。羲之手澤墨跡,至今亦仍有存留世間。看他寫一封信,敘說一件事,縱使倉促之際,仍能遵循古訓,不失斯文。如此之人,又怎會在教授兒子之時,所講道理居然都是假貨(道葉義方),而且章則法規,一時之間竟爾頓然消失。總而言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差到這種地步。又說與張芝是同學,這就更加顯得荒誕和虛假。若其所指,是東漢末期的那位張芝,則時代完全不同;那就是說,東晉定必還有、同名同姓的另外一個張芝,但史書上,為何竟又毫無記載。此書既非典訓法則,又非經義規範,誠宜摒棄。

一個人內心所會意和領悟的東西,往往都難於用語言,完全表達出來;而語言敘說得明白之物事,仍不容易用筆墨將它記錄下來。只能大致上,粗略地陳述梗概;希冀閣下斟酌其中微妙,領悟佳境。未詳未盡之處,惟請有待將來補充。

現在解釋,「執」、「使」、「用」、「轉」的名詞原理,以幫助尚未明白的人。「執」,是指用墨深淺,以及筆劃線條的長短。「使」,指筆劃的橫直牽制之類,「轉」的鉤鐶盤紆,亦即是曲折迴環一類的筆勢。「用」,指點和劃的向背規上述各種技法,必須都予掌握,才能歸於實用一途。

參詳眾家之所長,綜合各派之精妙,點出前賢不到之處,開啟正確書寫法規,方便後學之人。探究技法之根源,分析衍生出來的各類流派。我以為撰文貴在簡約,而又已將事理交代明白,而且條理清晰,淺顯易懂,入目會意,明了於心。讀者閱後,都能理解。於是下筆之際,再無掛礙,筆意便能暢順而無所澀滯。至於一些奇談怪論,詭詞異說之類,不是我所熟悉,亦非本文所要敘說。目下所言,務期儘可能做到,有裨益於學習書法的人。

王右軍的書法,向為歷代很多人所稱頌讚譽,並且不乏臨習之人。王羲之實在是很好的宗匠良師,技法高明,眾望所歸。他的書跡不但通會古今,而且格調極高,趣志優雅;所書無不情感灌注,每見筆意和諧。致令摹拓其書跡之人,越來越多,研習王右軍書法之人,可謂每年都在增加。在右軍之前或之後的許多著名書家的作品,大多已經失落隕散。歷代以來,惟右軍的書跡一直流傳下來,這不是也證明了他的作品很好,因而很有生命力嗎?

試談其中原因,簡略敘述幾點看法。且如《樂毅論》、《黃庭經》、《東方朔畫贊》、《太師箴》、《蘭亭集序》、《告誓文》等帖,均為俗世之人所流傳,都是楷書及行書的最佳範本,堪稱極品也。羲之寫《樂毅論》的時候,心情很不舒暢,抑鬱非常。寫《東方朔畫贊》當時,意涉瑰麗奇境。寫《黃庭經》之際,精神怡悅,充滿歡喜;彷彿超然出世,心中坦然,再無顧慮。而寫《太師箴》之時,卻感念世情曲折,意緒激蕩,難得心安。蘭亭雅集,乘興作序,羲之其時胸懷開闊,情致超然;另一方面,他由於已經私下立誓,不再復出做官,難免因為情志困屈而有些悲傷。俗話說,人須是快樂,才會歡笑;講到哀傷之事,往往都會未語即便嘆氣。他此時的心中,又怎會單只是在想那曲水流觴,以及和緩的鳴琴奏樂。神思馳騁之際,才會靈感衝動,才能寫出如詩如畫的好文章。雖說眼見已將悟出某種道理,但心中仍然誠恐或有差池,故而未勉強為文章設予題目名稱,亦不將之歸屬於任何體裁形式。豈知情動而形諸於言,已經暗合《詩經》、《離騷》那層深遠的意境。陽則舒張,陰則慘淡,這原是天地萬物的造化規律。一個人既然失意傷情,則其時他所秉持的道理,事實上就難免有錯;原來就是因情緒而造成的結果,這時候他所寫出來的東西,又哪有什麼體裁可言!

運筆的方法,雖然在於自己掌握,但整個章法的布局,確屬眼前必須把握的關鍵。所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如果明白其中訣竅,便可兼諸法而相通。寫字自是越用心越好,筆法也是越嫻熟越佳。倘若技法運用,都達到了精熟程度,則規矩就象已經藏在自己心胸之中,揮筆寫字,便能自然從容,再不會存在徘徊猶豫的情況。寫字能夠意在筆先,筆意才能瀟洒流落,筆勢才能神采飛揚,而寫出來的字,也才顯得俊逸大方。就好像桑弘羊理財之心思慎密,能夠預算到任何的方面;又似乎庖丁解牛,眼裡並沒有整隻牛,所見只是一塊塊附著骨頭的牛肉。曾經有書法愛好者,求教於我。我先是粗略地講些要領,隨後再教他實用技法。他不但心領神會,運筆也大有心得。有些細節,我忘記講,他亦因為會意而大有所獲。縱算一時間,還不可能完全領略各家之所長,但也已經完全學到了,他所想要學習的東西。

如果希望通曉楷書的法則,少年人不如老年人;但從頭學習規矩,老年人卻不如少年人。因為研究探索之類的思考,是老而逾能,而學習一樣新的知識,則是少年人佔有優勢。臨習苦學,年輕人須要勉勵,才能進步。而且,必須經歷三個階段,每個階段,都會產生明顯的變化。最後能否使書藝,達到極高的境界,那就要看他的天份如何了。

至於初學章法者,但求字體平穩方正;到已經能夠平正,就要追求險絕之筆勢;得了險絕之筆勢,又將追求回復平正。初期是未能平正,中期因為追求險絕而超過了平正,後期則已經融會貫通。融會貫通之際,必將是人已老年,書亦老成。孔子說:人到五十歲,便知天命,七十歲時率性隨心。所以,經過筆勢險絕的過程,就已經能夠體會權宜通變的道理。這又好比兵法所云:謀而後動。等達到動也合宜的那重境界,那時再來說話,則所言就肯定都有道理。

所以,王羲之精妙的書法作品,大多出自晚年。緣故就在於,晚年之際,人的思慮審慎通達,志氣和平,不偏激也不凌厲,因而風範自就影響深遠。王獻之以後,書家常因功力不足而鼓勁作勢,標新立異,另作新體。不但功力比不上前人,就是作品的神采情趣,也差異很大,相去甚遠。或許有人輕視自己的墨跡,或許有人誇耀自己的書作。自誇之人將因此而再難進步,因為他已經缺乏前進的動力;自己認為不行的人,因為目的尚未達到,自就難免於心不甘,故而仍有進步的機會。唉,世間只有學而不成的人,卻沒有不學就會的人啊!體察學書之事,應該亦可以明白這個道理。

然而,書體的變化很多,人的性情也不一樣。有些人作書,一筆硬,一筆軟地結體成字,猶如忽勤忽懶,好象是兩個人那樣。有些人的字,字形恬淡,無人相同(榷容),字里蘊涵筋骨;有些人的筆劃,猶如斬下之樹根,曲折交錯,鋒芒畢露。觀者崇尚精到,書家重視形似。有時,書家寫得並不相似,觀者也不懂鑒賞。有些人的書作,分布鬆散,結字也不合規範。

魚躍出水的形態,未見得就一定好看;井蛙之見,先自貽丑。就算想貶損羲之、獻之,誣衊鍾繇、張芝,又怎能掩住古人之眼目,或杜塞後人之口!仰慕而學習書法之輩,尤宜在批評之上謹之愼之。

至於那些,不懂得運筆淹留者,惟片面地追求勁疾。應該知道,運筆不能迅速,反而有遲重的效果;勁速的筆勢,是超脫飄逸的關鍵。遲留的筆勢,有會意賞心的情調雅緻。將筆法的遲速倒過來運用,是臻達薈萃眾美的方法。若只會遲徐行筆,終究就少了流暢超絕,筆意爽快的美妙感覺。能速不速,才是所謂的淹留。本身就遲,而不得不遲,又怎可說是會意賞心!如果不是心境安閑,手法嫻熟,實在難以做得到兩者兼通,盡皆合宜。

假如能令眾妙所歸,則務必要保存字的骨氣;有了骨氣,仍須配合遒勁圓潤的筆意。這猶如一棵茂盛的大樹,必得是枝葉蔢娑,方能凌霜雪而彌見堅勁,才會葉茂花鮮,與雲日而相映生暉。若是其字骨力偏多,就好比大樹的枝葉稀疏(遒麗蓋少);則似枯枝架在高險之處,亦如巨石擋在路中。儘管不好看,但實體猶在。若是遒麗居優,即字體追求媚秀,骨氣就會顯得不足,好比是花叢落下之蕊,雖見華美卻無依附。沼澤之蘭,水中之萍,都空有青翠卻缺乏根底,少了寄託。由此可知,學習書法,專工一種相對不難,欲想技法全面,就很不容易。

雖然宗學同一家的書法,仍會演變成多種書體,那是隨個性以及各人的喜好,致令寫出各種不同風格的字來。性情耿直的人,筆意多勁挺平直,而缺婉遒;性格剛猛的人,筆勢峻拔又缺乏圓潤;矜持內斂者,弊在用筆過於拘束;浮滑的人,不講規矩;性情溫柔之人,通病在於筆劃軟弱和筆意遲徐;脾氣急躁者,則下筆粗迫;生性多疑之人,運筆難免遲滯生澀;遲緩拙重之人,其筆意最終不免,如同跛足之人那末遲鈍;輕佻瑣碎的人,將會學成俗吏那等書風。以上這些,都是性格獨特的人,皆因偏於一種,而致背離規範。

《易經》說:「仰觀天文,以察四時變化;了解人類的文化,用之教化天下。」

何況書法的妙處,取法於人的本身,實在貼近,不難了解。假使筆法運用未曾得當,鑽研奧秘,亦尚用功不足,則再經過反覆練習,自能觸動心志靈機。亦必能旁通點劃之變化規律,全面掌握所有法理規則。

將蟲篆、陶、均、草、隸書體,五種共鍛於一爐,去蕪存菁,化為己用。於是書法的儀態或形象,就能變化無窮,恰似八音之為樂曲,讓人感應而神會,殊覺曼妙無方。若能同時寫出數種筆劃,而且形態各異;好幾個點筆排在一起,已無雷同。一點便是一字的范樣;一字即為整篇之風標。不依例規卻未悖法則,協調又不類似和相重。留勢而不遲滯;迅筆不顯出滑速。乾燥之中仍見溫潤,墨肥而枯,由濃至淡。方圓之中,不受規矩所約束,免卻鉤繩器具,曲直依然合度。翰鋒忽隱忽現,筆勢若行若藏;毫端形態變化無窮,書家情感灌注紙間。心手相應,揮灑自如;胸中再無法則,信手而為,亦中規矩。

到得此時,自可不按二王規矩,亦已萬無一失;不似鍾、張那樣苦練,也收尚工成效。彷彿紅樹與青琴,顏色不同卻都明艷;猶如隨珠、和氏璧,質地雖異各值連城。何必著意刻鶴畫龍,因為仍然難免失真;撈到了魚、獵得了兔,隨後還須吝惜器具。我聽說,惟家有南威之美貌,方可議論女子姿色;擁有龍泉寶劍者,才夠資格評說刀劍是否鋒利。此話說得過分,誠會影響世人心理,導致遇事之際,輕易不敢置喙。

我曾用全部心思來寫字,也自以為寫的很不錯。時人都稱我為會家,動不動就將我拿來說話。對自己寫得精巧秀麗之作,我並不怎麼留意;擔心或許有所失誤,誰想反被嗟嘆讚賞。他們面對所見的作品,井不能分辨其中優劣,特別相信傳聞。有的人自恃年齡大,職位高,因而輕率地非議譏諷。於是,我便故弄玄虛,有意作假,把作品用綾絹裝裱後,再題上古人名目。結果那些所謂有見識的人,看到後就改變了看法。不懂書法的俗人,自是隨聲附和,都競相讚賞筆端之奇妙,很少有人指出書寫的失誤。就像惠侯喜好贗品,猶似葉公懼怕真龍。於是,我才真正知道伯牙斷弦不再彈琴,確然有其道理。

昔時,蔡邕不會錯鑒琴材,伯樂不會枉顧凡馬,那是他們都精於鑒賞和識別的緣故,瞞不過他們的耳目呀。假如好的琴材被焚燒,平庸的人也都懂得,其所發出乃是妙音,並因之而驚嘆;千里馬伏卧廄中,愚昧之人也能看出,它是與眾馬不同的千里馬,則那蔡邕就無須稱讚,伯樂也不值得推崇。

至於那位賣扇老婦人,遇到王羲之為她題字的故事,起初老婦埋怨不已,後來卻自己又再請求;一個門生幸獲王羲之於其几上題字,後來他父親竟將几上書跡刮掉,致使兒子十分懊惱。這是懂書法與不懂書法的區別,父子之間,大不相同。再如一個士人,會因不了解自己的人,而蒙受委屈;會因了解自己的人,而得到申張。對方不知道呀,又怎麼怪得他呢!所以,莊子說:「清晨出生,日升即死的菌類,怎麼會知道原來還有夜間;夏生而秋死的蟪蛄,哪曉得一年竟然分為四季。」老子說:「無知的人聽到講道,大聲而笑;倘若不笑,也就不值得對他講了。」怎可以拿著冰雪,去怪責夏季的蟲子不知寒冷呢!

自漢、魏以來,論述書法之人很多,好醜混雜,條目紛擾。彼輩或是拾人牙慧、重複觀點,和以往舊論竟然毫無不同之處。或是輕率地妄興新解,當然亦無裨益於將來。惟徒然致令多者更多,缺者仍無。今我所撰六篇,分作兩卷,依次論述各種功用,題名:《書譜》。有幸忝為一家後進之說,謹此奉獻規制。冀望四海知音,或作收藏,或聊予參閱。皆因既有所知,卻又緘口無言,秘而私珍之所為,在下誠不敢取也。

垂拱三年(公元六八七年)寫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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