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發洪水竹馬為救我慘死，40年後我收到他死前錄音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三里巳 | 禁止轉載

楔子

我提著行李包擠在熙攘等待下站的人群中，望著窗外因變速而慢下來的風景。這個二十年前歷經了幾次洪水肆虐的小鎮，如今已不再滿城風雨房屋搖搖欲墜。跟著人群挪動著步伐下車，踏上那光潔的地磚時，恍惚間腦海再次浮現出當年那駭人的水災，漫進我的眼，淹死了那時的我18歲的心。

1.憶童年時竹馬青梅

「大家好，首先我要歡迎同學們進入一中，高中生活於初中生活可……」

台上的老師看起來三十齣頭，畫著淡妝穿著時尚。我坐在靠窗邊的倒數第三排，撐著頭望著這個接下來三年都要任職我班主任的老師，認真地聽著她說的一字一句。畢竟能考進一中，這可是我犧牲了一年多早起晚睡才換來的。接下來的三年里，她每字每句都會成為我眼中的金子。

那是第一次見到李溫，人如其名，溫潤如玉淡雅如風，這大概是我能想到最能形容他的辭彙了。以全班中考第一名的成績，李溫直接任職為班長，全班毫無疑義。

寬大丑陋的校服穿在他挺拔的身上，看著卻感覺格外好看。他溫柔的笑著自我介紹，立刻就便成為了班上女生的目光的吸鐵石。

「地圖，放學了，還發獃呢？」

是周強，我的青梅竹馬。比我大上幾個月，打小倆家就是鄰居，兩人都是看著對方穿開襠褲長大的，也是從小到大我唯一的朋友。

收拾好了書本，我跟著周強走出教室。走到校小吃店時周強給我買了塊冰磚，我接過來就毫無形象地啃。這種熱死人的天，就應該把一大塊冰磚都丟入口中。

「地圖，我說你把校服外套穿上啊，或者下次裡面穿件短袖也好啊。你能不能別穿這白背心了，都穿多少年了。而且現在你都這麼大了，這背心穿著不太合適啊。女孩子家的，要注意形象。」這種話都不知道聽周強說過多少次了。

「是是是，我知道了。」

咬完冰磚最後一口，我踩上路邊放著的大圓木材，伸直手左右晃著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

「地圖，別像個男孩子一樣啊，小心沒踩好一腳摔下來，來我拉你。」說著周強就把手伸了過來，我也就毫無顧慮地把手遞給了他。抬頭卻看見對面迎來的李溫，慌亂中我趕忙丟開周強的手，卻一腳滑空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見我摔倒在地，周強急忙來拉，李溫也快速走過來，幫著周強把我拉了起來。

「沒事吧？」

「沒事吧？」

周強和李溫的聲音同時響起，受寵若驚的我趕緊收回雙手拍拍屁股上的灰，搖搖頭說：「沒事，謝謝。」

周強又仔細地檢查了我一遍，李溫微微一笑點頭便離開了。我轉過頭去望著李溫的背影，內心的喜悅悄然爬上嘴角。

「地圖，這班長人還不錯哈？咱們到時候是不是得巴結巴結人家。人家剛來就當班長了，成績還那麼優秀，你說咱……」

李溫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我轉過頭繼續跟著周強往回家的路上走。一路上他巴拉巴拉地沒停誇李溫，我卻沒聽進幾句。

大概就在那個16歲的初秋吧，我心裡就埋下了第一顆準備隨時破土而出的種子，那顆種子就叫李溫。

2.冬風吟盡少年夢

周強屬於自來熟的那種，不到一星期就真的「巴結」到了李溫，兩人成了他口中所謂的生死之交，而我還卻只有上次和李溫的那一次對話。

雖然我也算進了一中，但這還是改變不了我的成績是一中分數線擦邊球的這個事實。為此周強總是來提醒我，讓我多與同學交流，特別是李溫，就算是學習交流也好。我頻頻對嘮叨的周強點頭表示我會的，但在教室里我還是無法率先開口與同學說話。

一個學期轉眼就快過了，周強和班裡幾乎所有人都打成一片，好兄弟好姐們成群，可我還是一個人孤立著。

「地圖，今天作業還蠻少，咱們去小地吃涼皮，我請你。」

放學時周強在我身邊高興地說著。說起小地，也是很久沒去了，自從進入了高中之後。我點點頭，踢著腳下的石子默認了他的提議。

我居住的這個小鎮，雖說不上貧困，但是也說不上富裕。這裡最大的特點就是幾乎四周都是山，以前每到周末時我就會和周強去山上小地玩，還會學故事書上城市郊遊的人一樣帶著小毯子和零食去。

在家裡做完作業時間果然還早，剛闔上本子，周強便端著兩大碗上面鋪滿了辣椒的涼皮在門口喚我。

小地的風景好，處于山頂位置，站在上面可以俯覽幾乎半個小鎮。此時已是寒冬季節，山頂的風吹過，凍得我臉通紅。周強趕緊從兜里拿出一雙手套塞給我，又給我粗蠻地把涼皮攪拌好，自己這才慢慢坐下拌自己那碗。

「今天辣椒放得真多，夠辣的。」我被辣得不停地唆著嘴，身子開始發熱，額頭竟還被辣得冒了汗。

周強聽我這麼說又趕緊放下手中的碗，反覆地搜索著口袋，好容易才抽出一把皺巴巴的紙巾。

「放少了你要埋怨我給老闆家省錢，放多了你還是要埋怨我。來，把鼻涕擤了。」

對於周強的這種做法我早已習慣，接過來就毫不顧及形象地擤。周強再次端起涼皮，塞了滿口後對著我嘖嘖了兩聲。

「不是我說你，地圖，也就我這肚量不嫌棄你這麼不淑女了。」

我白了他一眼，唆著嘴繼續吃著。被辣得渾身發熱，之後任憑刺骨的冬風如何刮過來，我都沒再感覺到寒冷。

幹掉一大碗涼皮後周強與我開始談論人生抱負理想。他說他將來要當考古學家，要到沙漠探險，說指不定能撿到寶貝還能看到稀罕的風乾古代人。我憋著笑抿唇看著他說：「強哥，等你日後當上了這考古學家，我也跟你去看看這稀罕的風乾古代人，我很好奇這風乾了的人到底長啥樣。」

周強甩來一個大白眼，駝著背雙手插進反向的衣袖，頭深深地縮進那件特別大的黑色襖子衣里，像極了他家裡那擺放著書桌上，看起來很是滑稽的黑色小人石雕。

「這人死後化成灰和埋進土都太土了，還是沙漠里死了直接等乾枯才夠洋氣。」

被他一番解釋震驚到的我瞪大了眼轉頭看向他道：「……你難道死了還要在乎洋氣不洋氣？」

3.少年你我自有自悲憷

臨近期末，老師在台上慷慨激昂地教育著我們要趁著假期多看書，為高考早作準備。大家雀躍地不停點頭，就等著下課鐘響起。

一番話說完後鈴聲響起，老師點名叫了周強去辦公室，我獨自一人收拾好兩人的書本率先下樓。本想著走到校門口等周強，一個抬頭卻看到李溫走在我前頭兩步之遙，一下便不知該怎麼保持正常走姿了。那時候的小女生就是這樣，只要和喜歡的人距離近一些，臉都能紅到脖子根。

「那個同學！注意！」

聽到聲音我立刻轉頭，足球對準了李溫已經越飛越近，李溫愣著看球飛過來毫無動作，我想也沒想一個箭步衝上前伸手擋在李溫前接。不料那球勁太大，猛撞進手中讓我一下沒站穩腳跟連同身後的李溫一起撞倒在地。李溫這下反應了過來，趕緊爬起來拉著我的手反覆看。

「沒事吧？怎麼這麼傻來接啊，那麼老遠飛過來勁肯定很大，手都紅了，疼嗎？我扶你去醫院吧。」

手掌已經麻木起來，只感覺到李溫的指尖在我手中來回輕觸。這是李溫第一次與我說這麼多話，我掩飾著內心的雀躍，還沒等我開口回他的話，周強便一臉緊張地奔了過來。

「地圖你咋了？」

我搖搖頭不言，李溫卻把事原原本本地和周強說了一遍。

「我看看……回去我給你塗點葯。走，我先請你吃涼皮，還去小地吧，今天天不算冷呢。」

周強捏著我手看了半天后還是決定用涼皮來給我壓驚，我把本想對李溫說的話又咽了回去，對周強點點頭便背起書包準備跟他走。李溫趕緊伸手一把攔住了周強。

「強子，今天地圖因我受傷的，帶我一個，涼皮我請客。」

周強反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猶豫了幾秒後一手搭上李溫的肩頭。

「走走走。」

那日我們三人端著涼皮背著書包，在寒風刺骨的冬季里爬上雜草叢生的小地。李溫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從未爬過這麼久的山，一路大喘粗氣好不容易爬上山頂陪我們走到了小地，立刻就蹲在地上沒停地深呼吸。

「你們這……秘密基地建在這也是真的絕了，絕對，不會有人找得到的。」李溫喘著大粗氣聲音斷斷續續地說著。

周強咧著嘴笑著他體力不行，到底是個柔柔弱弱的少爺，李溫立刻站了起來，不服氣地回駁著周強。我坐在周強鋪好的毯子上嚼著涼皮，一聲不吭地傻笑著看他們吵鬧。

那日果然不算冷，吹的風都好似自帶暖氣。周強與李溫沒停地說著話，不時地，李溫就會伸長脖子往縮在周強身旁的我望來，溫柔一笑讓我加入他們的話題。

但是那天的涼皮格外的辣，控制鼻水深吸氣的聲音我不敢發出，舌苔猶如火爐一般烤著上顎時我也未敢暢快地唆嘴。周強看出我的尷尬，從褲兜里摸出紙巾悄悄遞給我，我借口離開一會才再次呼吸到新鮮空氣。

周強倒也識趣，直到下了小地，李溫走遠後才開始笑話我。

「還是在我面前鬆快吧，小樣，也就我不嫌棄你不淑女了。」說完還樂顛顛地背起手哼起小曲。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到現在我嘴還火燒了一樣的灼熱著。

「周強你是不是故意的！」

見我開始冒火，周強撒腳丫子就開跑，還不忘反過頭來沖我扮了個鬼臉。

「就是想讓你記住，也就我不嫌棄你。」

4.春風又吹紅了花蕊

寒假裡李溫常邀我與周強去他家做客，我與周強也去過屈指可數的幾次。李溫家有錢，據說是他爹突然爆運賭博賺了很多，所以也就蓋起了整個小鎮里第一棟小洋房。

都是稀罕的西洋傢具。棕色柔軟的真皮沙發，沒停發出「嗒嗒嗒」聲音的大擺鐘，精緻大氣的長飯桌。還有李溫房裡的書櫥書桌，簡約的風格，質樸卻不老氣的色彩，寧靜悠遠的文豪氣質，皆讓我尤感烏鴉站在鳳凰面前一般，只能望洋興嘆。

起初剛踏進李溫家時，我與周強還面面相覷土包子似的悄悄耳語感嘆。後來的幾次便也習慣了，李溫似乎很是高興我們不再有束縛感，不時地拿出一些新鮮玩意與我們分享玩樂。

第一次看到能播放鄧麗君靡靡之音的神奇收音機，第一顆甜到心坎的洋糖果，第一口味道古怪卻格外好喝的可口可樂，還有裡面能裝很多人的黑白電視機……

因為對這些稀奇古怪的新鮮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與李溫的距離開始越發近。他總能時不時地蹦出一些我不懂的話，從而勾起我想了解的心態。

寒假過得格外快，開學後我依然還是那個不愛與人說話的小透明，只是和李溫開始有了多次的交流。班中的女生很快眼尖的便發現了這一點，成幫結派的明裡暗裡對我議論紛紛。

「烏鴉想變鳳凰？那個張地圖平時那麼一副老實巴交的樣，怎麼一巴結就衝上李溫了？」

「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呢，平時咱連癩蛤蟆都沒當她是，結果這還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了……」

「……」

議論開始越傳越廣，我只能在衣兜里捏緊了拳頭，用力地讓指甲嵌入肉中。只有這才能使我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無所畏懼這些流言蜚語。

我尚還能坐得住，周強卻耐不住性子了，從小他就見不得我被人欺負，所以這次率先跳出來的還是他。記得有一日班裡有幾個姑娘又在小聲議論著我，周強這一根筋便就直接沖了過去，與人大吵了一架。沒幾句下來，憑著他那天震地駭的大嗓門，幾個小姑娘立刻就哭出聲來跑去跟老師告了狀。

從那之後我常常看到這樣一個風景，窗外的操場上一個瘦弱的身影沒停地繞圈跑著，汗如雨下也仰著一張方頭不劣的臉。我時常忍不住會和他說不必理會那些閑言碎語，周強倔強地轉過臉一聲不吭，幾次說下來他估計煩了。於是在一個放學後的回家途中他大聲地和我說了一句：「你不是癩蛤蟆！李溫也不是天鵝肉！你不像她們所說，你一定不喜歡李溫！」

16歲少年身上藍邊白底的校服被微涼的春風吹得鼓起，黝黑骨立的臉頰被氣得開始發紅，眼睛不知為何瞪得老大，紅血絲隱約可見。在他咬牙切齒地吼完這一句後便轉身跑走，留下我一人獃滯地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停留片刻，在我正準備抬腳繼續走時，李溫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地圖？強子呢，今天怎麼沒跟你一路呀，我陪你吧。」

望著李溫那一貫溫暖的淡笑，我點點頭。

不，我就如她們所說，我一定是喜歡李溫的。

5.那是我變不成的鳳凰

自那之後，周強開始不再理會班裡的議論。每當他再次聽到時，便就直接趴在桌子上裝睡，什麼都不理會。

李溫也慢慢聽到了這些並非空穴來風的議論，望了望周強望了望我後，他走向那群女生，還是那一貫柔笑。

他說：「我和地圖就是好朋友而已，大家別亂說了。」

輕描淡寫一句話，系鈴人成功地解了這鈴，也成功地在我心口上插上了一刀，疼得我鼻子酸得生疼。

女生們聽聞後哄然一笑，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依舊埋頭在書中的我，隨之再也沒有提起這個話題。我的餘光收納了李溫那張笑臉，收納了女生們一臉不屑的嘲笑，也收納了依舊把頭深埋在臂彎中的周強。

長得好看，成績還好，又是少爺身份的李溫，總是免不了被女生們議論的。這事平息了沒幾日，新的故事主角再次誕生，不過這一次，李溫面對這些議論不再解釋，清澈的眸中一絲少年的羞澀像是無聲地在回應著：這次大家說對了。

是隔壁班的語文課代表，王佳雲。我並未刻意打聽，我只是豎尖了耳朵，在班裡女生的搖唇鼓舌中，我在腦海里大致捏出了這個王佳雲。

清秀可人，長發垂腰，談吐優雅大氣，還帶著些倔強的性子。

沒過多久，我見到了這位傳聞中的美人，在小地里。

「地圖，強子，今天咱們去小地吧，我請你倆吃涼皮。順便，給你們介紹個朋友。」說到朋友二字時李溫白凈的面上透出一絲紅暈，女生敏銳的直覺當時便告訴了我，那是王佳雲。

周強並未回應，一聲不吭地點點頭算是同意了，我也輕聲「嗯」了一句。

那確實是個可人兒，甚至大大超出了我的想像。初見王佳雲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是我變不成的鳳凰。

「你好，我叫王佳雲。」

「張地圖。」

望著她友好向我伸出的手，我趕緊把手在校服上來回擦拭幾遍後伸過去握住。

「哇，我喜歡你的名字，好特別。不像我，滿大街到處都有李佳雲周佳雲的。」

見她嘟囔著嘴說出這句話，我忍不住噗呲笑出來。她與李溫很配，一樣都那麼溫柔，這樣的溫柔里不帶一絲雜質。在她自來熟地拉著我跟周強李溫朝小地走時，我的心裡重複著這句話：對，他們很配。

夕陽的餘暉照射下，小地旁的草叢堆泛出暖光，昆蟲聲此起彼伏。我咀嚼著口中的涼皮，今日的辣椒我放得少，再也沒有被辣到的尷尬。而相反的，佳雲卻放了許多，辣得她鼻涕眼淚直流。李溫細心地遞給她紙巾，佳雲便如我曾在周強面前一般，毫不在意地解決了尷尬。

我沒有停下繼續嚼著涼皮，那一瞬間我就明白了一些事，但我什麼也沒說。

回家的途中李溫與佳雲並肩走在前面，李溫說說笑笑地與她談起這小地。

「我以前都不知道鎮里有這麼塊好地方，多虧了地圖和強子，這以前還是他倆的秘密基地呢……」李溫不厭其煩地與佳雲說著。

與我並肩在後一日無話的周強突然冷不丁地輕聲嘟囔了一句：「對呀，這以前只是我倆的秘密基地。」

6.無聲無息無人曉之

李溫與佳雲的事在兩個班裡被廣泛議論開來，李溫只笑不回應，而佳雲卻在某一天如當初李溫回應我與他時一般，一句話斬斷了所有議論：我和李溫只是好朋友啦。

好朋友，萬能的解釋理由。

自那後李溫不再那麼愛笑，整日里開始苦苦鑽研語文書上的詩云子曰。大家關係依舊旁觀者清，慢慢地也就熬過了高中較為輕鬆的前兩年。

暑假剛開始，小鎮上便來了個歌劇團，小廣場上搭個大棚子只待三天的那種。是佳雲提的意，這才讓四人聚起來一同前往。

穿著妖艷的女歌手模仿著鄧麗君的聲音，站在台上扭動著身軀，身後留著嬉皮士髮型的吉他手目光緊緊跟隨著她。佳雲在台下聽得很是激動，晃著頭沉迷地跟著唱。

周強和李溫一直在邊上緊張著佔地空間，生怕擠到我倆，也就沒空理會其他的。而我卻敏銳地發現了，佳雲在看那個吉他手。

整整三天，佳雲都拉著我們來聽歌，然後旁若無人地沉醉在那吉他聲中。

第三天晚上，佳雲終於憋不住自亂了陣腳，也不管李溫和周強，就在帷幕落下後拉著我衝進了後台，擋在那個吉他手面前。

「那個，可以留個聯繫方式嗎？」

吉他手與我都被她這直白的話驚到，不自覺的我緊緊地捏了捏佳雲的手。但在我反應過來鬆開後她卻仍無反應，眼中的倒影只有暗光燈下背著吉他的男人。

「小姑娘不介意的話可以買我們的一張CD哦。」吉他手的語氣不冷不暖，一句話便禮貌隔開距離。

「我買了你就給嗎？」

在佳雲鍥而不捨地追問下，吉他手只得無奈地點點頭同意了。

最後在李溫的資助下，佳雲買下了4張CD，送與我們一人一張。在她和李溫保證會儘快還錢的時候，李溫只苦笑搖搖頭說不用了。

躲開了我們，佳雲與吉他手在廣場中的角落裡聊了許久。回來時，佳雲滿面紅光樂得一直合不攏嘴。我們心照不宣地也都沒有詢問，只由著她獨樂。

假期里我們偶爾的也會約著去小地吃一碗涼皮，再談談各自的目標。佳雲仰頭看著空中浮動的雲，眨巴著眼俏皮地說。

「我要去北京，我要考北大。」

少女的心思藏不住，明明白白地全寫在臉上，我們三都心知肚明。一時間氣氛開始變沉，默了一刻後周強率先開口。

「北大的考古系聽聞不錯，我也想去那。」他邊說著邊伸筷子把我碗中的辣椒輕輕夾到自己碗里。「地圖，你少吃點辣椒。」

佳雲望著我與周強噗呲一笑，歪過頭看著李溫。

「那你呢，李溫。」

「清華。」

佳雲笑與李溫打著趣，兩句話便轉移了話題，我若有所思地攪動著筷子，把那兩字當寶貝似的烙進心底。周強瞥了我一眼，大口地吃著碗里的涼皮，辣得他眼淚鼻涕直流也一聲不吭。

7.朝北的遠方與夢

緊張的高考隨之而來，在我這三年的努力中，終於再次以擦邊球的分數收到了清華的入學通知書。父母在家門口擺了七八桌為我慶賀，來者挨個走來把我誇得天花亂墜。

把親戚都打發走後，四人再次相約到了小地。

因為都收到了夢想的通知書，大家也就放下了彼時心中壓抑的秘密，笑著暢談了一下午。

「看，我爸爸送給我的獎勵。」李溫從書包里掏出一個臉盆般大小的東西，黑色的面殼，銀色的邊框。「稀罕品，磁帶收錄機。」

在我們仨好奇的目光下，李溫拿出一卷磁帶搗鼓著塞進那個收錄機里，查看了半天的說明書才摸索明白。

「你們說，咱們四個要在今天錄下點啥，多年後聽起來才會格外感動？」

在李溫的提議下佳雲趕緊跑到我身邊坐下，兩個小女生沒完沒了地開始商量著。周強與李溫對視一笑，坐到另一邊開始說起大學後的打算。

「要不，咱就唱一首《往事只能回味》吧。」

最終以佳雲的這個提議敲定了下來。

1996年的7月29日，在驕陽之下，徐風之中，小地上四個青澀稚嫩的聲音寄託著各自的心思和目標，飄向朝北的遠方。

唱完後李溫趕緊又搗鼓著照著說明書給收錄機停下工作，再次返聽一遍。呼嘯而過擦得樹葉颯颯作響的風與蟲鳴之聲一併被錄了進去，雖是雜音極大，但卻成了天然的伴奏，極為帶感。李溫說他先拿回去，看看能不能找人拷貝三份，再送與我們。

「李溫你這玩意待會能不能借給我用一天。」

周強指著收錄機望著李溫，李溫也立刻答應了他，順帶送了一卷空白的磁帶一併遞給了周強。

「地圖生日是不是要到了？」佳雲突然地發問，倒讓我愣了一下。

「啊對，還有幾天就是了。咱到時候好好給地圖慶祝慶祝。」李溫一拍腦門笑著回應佳雲，雖是口中在說我，但他的目光卻略過我溫柔的望著佳雲。

回家途中周強提著李溫的收錄機跟我並排走著，周強突然反頭問了我一句。

「地圖，你想看那風乾的古代人嗎？我以後帶你去看。」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懵了，睜大眼看了看他，腦子飛速地運轉著轉而笑道：「你還是給我看照片吧，我膽小。」

聽到我的回答周強撓了撓後腦勺憨笑一聲，點點頭嗯了一句後走到一家店裡給我買了一塊冰磚。

8.欲買桂花同載酒

1996年8月3日，傍晚天氣突變，烏雲蔽日，天空灰灰沉沉的，緊接著便是一陣一陣的小雨。次日凌晨開始電閃雷鳴，瓢潑大雨下了一夜未停。早晨起來時大雨仍在繼續，大街小巷裡洪水翻滾著，入眼處儘是一片汪洋。水已湧入了房中，本就窄小的道路彷彿江面一般。

「洪水來了！大家趕緊跑啊！」

帶頭吼出這句話的是周叔，他抓起周強的入學通知書拖著周強便開始沿著堤壩高的地跑。水漫入我的帆布鞋，刺骨冰涼的感覺不由得讓我打了個冷顫。父母也只顧得拿起我的通知書，拽著我便跟著周叔跑。在來往擁擠的逃生人群中我與父母分散開，而此時無人在意我害怕的吶喊，只得跟著人群擠。

三條公路被水毀中斷，大家只得往鎮里最高的建築物跑去。身後「轟」的一聲嚇到逃竄的人們，我反過頭去，看到了周叔家的磚房被洪水衝垮。這更是讓大傢伙嚇壞了，拼了命地只管自己，亂擠亂推地朝前跑著。我經不起這猛烈的摩肩接踵，直接從堤壩上被擠下跌入水中。

鄉鄰們緊張地看了我一眼，又趕緊扭過頭只顧自己的步伐。不會游泳的我在水中害怕的大聲求救，洪水幾乎淹沒了我的聲音，只剩下江面上我不停揮舞的雙手。在我絕望得想要放棄時，左右兩方傳來急切的呼叫聲。

「地圖！別怕！」

「地圖！我這就來！」

是周強與李溫，聽到聲音後我的求生慾望再次被點燃，拚命地撲騰著。堤壩上被擠得一臉害怕的佳雲也大聲地喚著我。

「地圖你別怕！他倆一定能救到你的！」

堅持了一會，終於在我精疲力盡的時候左右手被拉起，兩個男孩一人一邊地搭著我奮力朝堤壩上游去。此時大部分人已撤離，尾處終於不再擁擠，三人一拉兩推地好不容易才把我弄上堤壩。

還未坐下好好歇口氣，水流便再次猛擊過來，水位再次上漲，嚇得我們一句話都沒空說撒腳丫就開始跑。

天越來越黑，在泥濘的路上我們四人緊緊拉著手，小心翼翼地朝最高處跑。很快便到了那棟高樓下，安全地近在眼前，佳雲卻被路上一塊大石頭狠狠地絆倒。借著微弱的光線，我反頭看到她腿上流淌的鮮血，正想上前，李溫便早我一步沖了過去扶起她。

周強趕忙卸下背包，連同李溫的一起遞給我，讓我先上去，他們扶佳雲速度會比較快。我也沒多想，點點頭便開始攀爬那生鏽了的室外鐵梯。待我快爬到頂的時候扭頭看了一眼，李溫在我身後不遠處，佳雲在他身後，周強墊底，這樣一拉一推的想必佳雲也是安全的。

確認了他們的安全我繼續反頭攀爬，卻突然聽到下面一聲慘叫，是佳雲！

我趕緊停下動作扭頭望去，雨下得越來越大，樓後的山在洪水和雨水的衝擊下，發出悶雷般的巨響，夾雜著大塊石頭的泥石流緊跟著到來。模糊間映入眼帘的是佳雲身子懸吊在鐵梯外，手中緊緊地捏著一張CD，被周強死死抓住衣角勉強支撐著。

周強大喊讓我們不用管，他可以拉起佳雲。可李溫沉不住氣了，再次反爬回去。或許是太過緊張他們，李溫一個不注意在接近周強與佳雲時腳底一滑，硬生生把周強連同佳雲踹了下去。

「地圖！」

此時正是泥石流流速最快的時候，兩人瞬間便沒了，一點蹤跡都沒留，只留下周強最後那驚恐的聲音不停盤旋在我耳蝸。就如後來得救的李溫一般，離去後多年，也一點蹤跡都沒有，只留下他的背包里我們的磁帶。

9.終不似，少年游

老家的房屋翻新完成正好碰到我生日這天，便順著請假從上海回來一趟，一路上我選擇了步行。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回來了，小鎮的發展速度也和城裡一樣，一棟棟的高樓矗立在路邊好像早就遺忘了舊傷一般。

在新屋裡轉了個圈，我拿起毯子準備去往山上。年邁的周叔駝著背緩慢走過來叫住了我。

「圖圖，周叔有個禮物要送給你。」

聽到聲音的我趕緊走過去扶住周叔，囅然而笑。

「周叔，我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還有生日禮物收呀。」

周叔張開那牙已經掉完的嘴哈哈大笑，遞給我一卷老舊的磁帶。

「圖圖，這個東西叔很早就想交給你了，可是你這麼多年都沒有回來，叔這身體也不能坐長時間火車去找你。你拿去聽聽吧。」

我好奇地接過來，和周叔笑談一番後便帶著一同去了山上。

在多年沒人打理的草叢堆里摸索許久，我才找到了那塊滿滿承載著青春回憶的地方。躺在毯子上我攪拌著剛買的涼皮，順手把周叔剛送給我的磁帶放入單放機中。

許是年歲太老的原因，開始時卡帶了一下，我耐心撥弄了一番後磁帶才開始正常轉動。

「地圖，生日快樂！我喜歡你，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歡李溫的。」

聲音一出，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導致片刻窒息。即使雜音很大，我也知道那青澀熟悉的聲音來自18歲的周強。稍涼的秋風刮過，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那年的風也是如此，不冷不熱卻颳得我生疼。

端起涼皮，我轉走到墳山上，周強與佳雲的身體被找到了，墳山上埋得很近。我站在中間，望著被夕陽拉長影子的墓碑，盤腿而坐。我把涼皮放下，從包中拿出另一卷磁帶換上，一番雜音後，年少稚嫩的聲音響起。

「……憶童年時竹馬青梅，兩小無猜日夜相隨。春風又吹紅了花蕊，你已經也添了新歲……」

風聲嗚咽如泣，蟲鳴聲依舊此起彼伏。我用力咬著唇，控制著顫抖的身體，抬手輕輕掃開碑上的灰塵。

「周強，你看，這人死後還是埋的好，這一點都不土，免受沙漠的風吹雨曬，我還能隨時來看你。沙漠太大了，我膽小。」

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

春風又一次吹紅了花蕊，周強，佳雲，可是你倆今年怎麼還未添新歲……（原題:《沉思往事立殘陽》，作者：三里巳。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