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不要賭咒，埋頭幹活

有人愛賭咒，「這件事我非干成不可」，「我拼了老命，也要把這問題解決」。

每當聽到這話，我都很害怕。為什麼害怕呢？因為可以清楚地預見，他的結果會很可憐，很悲慘。但你又幫不了他。

愛賭咒發誓的人，不用對他有多少了解，就可以斷定，他一輩子都要悲慘地度過。

因為他不懂得自愛，不知道人身難得，性命可貴，隨便一件事，都會讓他激憤地要「拚老命」。

動不動就「拚命」，命就賤了。懂得自愛，命就貴了。命的貴賤，是自己賦予的，不在乎財富的多少、別人的議論。

有人常說，「好心幹壞事」。這話是不對的。嚴格地講，好心是不會也不可能幹出壞事的。

一切壞的結果，都是壞心造成的，說明心有染污的部分。清凈的心，不會造成任何壞的結果。只是，我們心裡染污的部分擴大，超過了清凈的部分，壞的結果就呈現出來了，好事就變成了壞事。

我在醫院裡碰到一個老太太，糖尿病，在家裡覺得熱，子女就給她喝碳酸飲料，越喝越渴，越渴越喝，兩天喝了十幾瓶，送到醫院時，血糖超過20。

她的子女很孝順。但這是好心嗎？這是壞心。心一旦被愚痴覆蓋，無論如何都不會好。清凈的心，是遠離愚痴的。如果不能去糾正愚痴和無知，又希望所作所為不引發壞的結果，那就是妄想。

自己的心壞很難看見，但可以從壞的結果上，推斷出自己的心還不夠好，還沒有智慧把事情處理得妥善、穩當。

當一個人賭咒發誓，說非要干成某事不可的時候，他就很危險了。他將鋌而走險，將採取極端手段，將付出遠遠超過這件事情價值本身的代價。因此，哪怕這件事出發點是好的，當有了這種心，就勢必向壞的方向發展。表面上看，是好心辦了壞事，其實上，是心中染污的部分決定了它的走向。

埋頭幹事不需要賭咒發誓。賭咒發誓不是解決問題的態度，是使性負氣的態度。他想通過賭咒顯示自己的力量和決心，讓別人高看他一眼。他要做這件事，最重要的原因不是這件事值得做，而是不做就會被笑話。其實，別人並不會笑話他，因為別人根本不在乎他。但他以為，別人都在盯著他，他要做不成，臉就丟大發了。他不是為了做事而做事，是為了賭氣而做事。

有些人的大學很失敗，想雪洗恥辱，就要考研，而且非清華北大不考，他覺得只有這樣才能挽回尊嚴，讓別人高看一眼。有些人因為窮受到歧視，發誓一定要比歧視自己的人更有錢，總有一天要把錢摔到他們臉上。這種人心念如果不轉變，一輩子就毀了。沒有任何疑問，他的餘生只會在悲慘和不幸中度過。

因為他們誹謗因果，相信邪見，也就是說，不相信事情的成就是依賴種種條件的聚合，而相信一己意志可以決定。條件具備了，機緣成熟了，事情自然而然就會成。條件不具備、機緣不成熟，把命搭上照樣不行。《人民的名義》里的祁同偉，自打對「勝天半子」著迷的一刻起，悲慘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這種人是不能親近的。他的愚昧無知、狂妄自負，會吞噬掉他周圍的一切。和他關係越近的人，越容易成為他不能降伏的狂妄愚痴心的犧牲品。

這種人最無害的時候，就是什麼事也不做的時候。好在，很多人野心雖然大，雖然狂妄，但是行動力跟不上，智商也跟不上，看似拖後腿的東西，倒成了他的保護傘，讓他倖免於肆意造作帶來的禍患。於是，他就心灰意懶，什麼事都不做了，該承擔的責任也不承擔了。——不承擔並不是因為不該承擔，而是怕做不成，讓別人笑話。

這種人做事，並非取決於事情該不該做，有沒有對眾生的利益，具不具備成就的條件，而取決於能不能滿足自己的利益和虛榮，讓人高看一眼。從這種心出發，他的人生之路上的一切選擇和決定，都不可能對。

孔子說，「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赤手空拳跟老虎搏鬥，看起來很勇敢，但孔子不認可。並不是孔子怕死。孔子認可另外一種死，「朝聞道，夕死可矣」，如果早上能明白事理，告別無知，就算晚上就死，也沒有遺憾了。聞道而死，是值得的，足以安慰的。但徒手和老虎搏鬥而死，是死於愚蠢，並不值得。

很多人成天想干「暴虎馮河」的事，把無知當成勇敢。子路雖然善良正直，但他有暴虎馮河的心，因此孔子老早就預見他「不得其死然」，雖然跟隨孔子那麼多年，他還是沒能學會權變，最後被人砍死剁成肉醬。

小說《我不是潘金蓮》里，李雪蓮告狀告了二十年，發誓要告出個結果，最後還是沒結果，只好去自殺，好在被果農勸下。現實中的李雪蓮，比小說里的更悲慘。告到二十年的人，基本上都瘋了，傾家蕩產了。

該做的事情要做，不能沒有儘力的心，但也不能有必成的心。儘力的心是清凈的，必成的心是染污的。看起來很接近，但善和惡的差別，就在這毫髮之間。盡心了，就算不成，也沒有遺憾。它能把事情終止在合宜的地方，阻止它朝惡的方向發展。

孔子有兩個學生，一個是漆雕開，一個是公西赤。孔子讓漆雕開做官，漆雕開接受了，臨走時說：我還不是太有把握。孔子很高興。他聽了這話，對漆雕開更放心了。孔子問公西赤能幹什麼，公西赤說，我不敢說能幹什麼，但我願意學。孔子也很高興，他回頭說：如果說公西赤只能幹小事，誰還能幹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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