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李唐，蕭照成了畫家

分享三個故事，都是近日縈繞心間的。一個是蕭照與李唐。一個是嘉慶皇帝「懶惰著」的勤奮，張宏傑當年總結。還有一個，曾國藩日課的十二條規矩。

蕭照與李唐的故事，很多筆記小說里有記載，簡單說，靖康年間，一個北宋畫院的大畫家李唐先是被金人虜著北上，後來自己出逃一路往南走，太行山遇到強盜。結果是一個喜歡畫畫的強盜。其實他也不是一開始幹這一行的，他一直喜歡畫畫，掠到李唐的時候，檢查他隨身攜帶的物品，都是創作用品，也知道他的名姓。蕭照辭別群賊，隨李唐南渡，自然也成為他的徒弟。後來二人又都入了南宋的畫院。

關於蕭照、李唐的筆記，都差不多，揀列至此。

蕭照，世傳建業人，頗知書，亦善畫。靖康中，中原兵火，流入太行山為盜。一日，群賊掠到李唐，檢其行囊，不過粉奩畫筆而已，遂知其姓氏。照雅聞唐名，即辭群賊，隨唐南渡，得以親炙。唐感其生全之恩，盡以所能授之。後亦補入畫院。照比唐筆法瀟洒超逸。予家舊有照畫扇頭，高宗題十四字云：「白雲斷處斜陽轉，幾面遙山獻翠屏。」

李唐初至杭，無知者，甚困。有內使識之曰：「待詔作也。」遂奏聞。唐之畫，杭人即貴之。唐有詩曰：「雪裡煙村雨里灘，為之如易作之難。早知不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

蕭照，濩澤人。靖康間，入太行為盜。一日掠李唐，檢其行囊，不過粉奩畫筆而已。叩知其姓字，照雅知唐名，即辭賊隨唐學畫。紹興間畫院待詔。

蕭照，不知為何總有南院大王的感覺，或許是強盜二字特別扎眼，帶著武俠的夢幻。他還有另外一則軼事，張岱曾在《西湖夢尋》里寫過，是蕭照畫壁：

西湖涼堂，紹興間所構。高宗將臨觀之。有素壁四堵，高二丈，中貴人促蕭照往繪山水。照受命，即乞尚方酒四斗，夜出孤山，每一鼓即飲一斗，盡一斗則一堵已成，而照亦沉醉。上至，覽之嘆賞，宣賜金帛。

簡單說在白牆上畫山水，這種事陳洪綬小時候也出現過，四歲過婦翁家，見新堊壁，登案畫關壯繆像，長八九尺。婦翁見之驚異，遂扃其室以崇奉之。這樣的都是人才。蕭照畫壁，《四朝聞見錄》交代的更詳細一些，有很多細節：

蕭照畫孤山涼堂，西湖奇絕處也。堂規模壯麗，下植梅數百株，以備游幸。堂成，中有素壁四堵，幾三丈。高宗翌日命聖駕，有中貴人相語曰：「官家所至，壁乃素耶？宜繪壁。」亟命御前蕭照往繪山水。照受命，即乞上方酒四斗，昏出孤山，每一鼓即飲一斗，盡一斗則一堵已成畫，若此者四。畫成，蕭亦醉。聖駕至，則周行視壁間，為之嘆賞。知為照畫，賜以金帛。蕭畫無他長，唯能使玩者精神如在名山勝水間，不知其為畫爾。

想多說一句李唐。當年宋徽宗考試喜歡用詩句考畫，大家都已經知道，有人說「竹鎖橋邊賣酒家」最佳考生便是李唐，人皆向酒家著筆，一人但於橋頭竹外，掛一酒帘而已。不過我也沒考證過真假。

宋政和中，建設畫學，用太學考試法，試四方畫士。以古人詩句命題。嘗試「竹鎖橋邊賣酒家」，人皆向酒家著筆，一史但於橋頭竹外，掛一酒帘而已。又試「踏花歸去馬蹄香」，人皆作馬上看花景，一史於落紅徑上，掃數蝴蝶飛逐馬後。又試「嫩綠枝頭紅一點」，人皆於花木上妝點，一史獨於危亭縹緲、綠楊隱映之處，畫一美人憑闌而立。果皆得中魁選。想其結構時意象慘淡，圖成後落落大方，推陳出新，真切而不落纖巧，乃為結構。

嘉慶皇帝的二十多年統治，就在這一日日抱怨、迷惑、痛苦、尷尬中過去了。

二十多年間，雖然經常心灰意懶，但是他從來沒有放鬆過權柄，一直到去世前一天，還在不倦地處理政務。

其實，這種勤奮已經成了一種慣性，成了一種「懶惰」著的勤奮。他弄不明白為什麼他越努力，形勢就越糟。他不明白他已經在中國歷史上找遍了所有藥方，為什麼還是不見效。越到後來，皇帝越對扭轉社會大勢喪失了信心，他已經成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表面上，他一天到晚，一刻也不休息。實際上，他已經習慣於不動腦子，讓祖宗為自己動腦子。「體皇考之心為心，本皇考之治為治。」只要祖宗說過或做過的，他都依樣畫葫蘆地執行貫徹。

到了晚年，他的「守成」「法祖」已經升華到如此高度，那就是每天都死按「實錄」辦事。

正是在這種不論時間地點一律按「實錄」辦事的原則下，大清朝一天天走向了萬劫不復的沉淪，皇帝也在迷茫中一天天老去。

這是張宏傑《飢餓的盛世》里寫的。我們肯定不會做皇帝，但是日常工作卻有可能陷入這種「懶惰的勤奮」中，這種時候不勤奮可能還會更好一些，睡個懶覺起碼對身體比較好。但是不動腦子的勤奮，百害無一利，如同蠢的善人。

領導開大會時提過一句話，解決問題的方法可能不是局限在問題上。盪開一筆來看，或許能海闊天空。比如為一篇文章取標題，局限於內容或者你對作者的感受最後都狹窄了。周一一篇稿子（讀庫這周一微信頭條那篇文章），領導最後一錘定音的標題是「江聲浩蕩，自屋後上升」，這也不是領導創造的，是傅雷翻譯出來的。傅雷也不是平白無故翻譯出來的，仔細想一下，是不是有王維詩歌的意味？

那首《使至塞上》：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當然，不是所有人看了都能寫出來，那就需要今天的最後一個故事，曾國藩的日課十二條規矩。

一、主敬：整齊嚴肅，清明在躬，如日之升；

二、靜坐：每日不拘何時，靜坐四刻，正位凝命，如鼎之鎮；

三、早起：黎明即起，醒後不沾戀；

四、讀書不二：一書未完，不看他書；

五、讀史：念二十三史，每日圈點十頁，雖有事不間斷；

六、謹言：刻刻留心，第一工夫；

七、養氣：氣藏丹田，無不可對人言之事；

八、保身：節勞，節慾，節飲食；

九、日知其所無：每日讀書，記錄心得語；

十、月無忘其所能：每月作詩文數首，以驗積理的多寡，養氣之盛否；

十一、作字：飯後寫字半時。凡筆墨應酬，當作自己課程。凡事不待明日，取積愈難清。

十二、夜不出門：曠功疲神，切戒切戒。

人很多時候，會被一些瞬間擊中，記掛很久，成為一種行事準則，比如大學時的思修還是馬哲，忘記了，反正一個大家都很討厭的公共課，但是她傳遞給我了一個做人的道理：慎獨。這兩個字一直記掛著。這些故事，自勉，也希望對大家有幫助。早安。

古文觀不止

《使至塞上》

王維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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