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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人到中國東北當「上門女婿」,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美國人到中國東北當「上門女婿」,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美國人麥爾回妻子老家——東北農村居住,他會有什麼奇妙的遭遇?圖/《鄉村愛情》


當麥爾在零下22攝氏度的冬日獨自走在中國東北的路上,有人駕著三輪拖拉機忽然停在他身邊問:「干哈么呢你?誰家滴哈?」


麥爾在東北荒地村居住一段時間後,他開始對那裡以及整個東北的歷史產生興趣:「我很清楚,在東北,能夠對中國的過去一探究竟。但沒有料到,在荒地,我能一瞥這個國家的未來。」

文/羅嶼


在東北荒地村生活的那兩年,邁克爾·麥爾(Michael Meyer)總想在身上揣一張準備好的卡片,隨時隨地交給熱情的陌生人,上面有他們所有問題的答案:


「我是美國人。鼠年出生。身高一米八六。我沒工資,是個作家,在中學志願當老師。中文不難,比英語容易。是的,我會用筷子……」


偶爾,麥爾也會遇到「不走尋常路」的提問者:有一位建築工人問他,有沒有人跟他講,他的鬍子很好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曾站在國道,問他道德是不是重於智慧;一個八歲的男孩嚴肅地問他恨不恨本·拉登。這些問題在他來東北前始料未及。


2010年,來自美國明尼蘇達州的麥爾決定做一回「上門女婿」,到中國妻子丹的老家——吉林市附近的荒地村居住,而丹繼續在香港做律師。


麥爾這個「留守丈夫」在荒地下農田、睡火炕,學著三舅、三姨的語氣張口閉口「哎呀我的媽呀」,在最終完成的「返鄉」日記《東北遊記》中,他記錄下荒地這個東北村莊的興衰與變遷。

美國人到中國東北當「上門女婿」,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東北遊記》,作者邁克爾·麥爾


上海譯文出版社,2017年1月

在鄉村可以獲得城市生活之外的片刻喘息,也可以感受東北人民讓人吃不消的熱情。


中文版譯者何雨珈在讀到《東北遊記》的書稿時,覺得這有點像文字版《鄉村愛情》,作為細緻的旁觀者,麥爾描繪了形形色色的東北人:會叮囑他們夫妻倆「相互幫助相互學習」的丈母娘,躬耕於農田講究自然、天道的三舅,愛看體育台的三姨夫,常為他「出謀劃策」的三姨。


比如三姨偶爾就會像這樣提點一下麥爾在社交上的失禮:「去瞅瞅朱姨,給她捎點肉,讓她做給你吃。」因為麥爾幾個星期前經過她家,沒去打招呼。


在麥爾看來,儘管在地緣政治上不再炙手可熱,東北依然是一片獨樹一幟的土地。「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方言、菜系和性格。把『東北』這個詞和這三個名詞連接,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幾乎都會立即想到爽脆的口音、拉長的腔調、土豆酸菜、豬肉餃子和彪悍不失低調甚至有些古怪的民風。」


麥爾甚至想到了那首曾經傳唱全國的《東北人都是活雷鋒》,「歌里用半戲謔的口氣,描述了東北人民樂於助人的美德和有些讓人吃不消的熱情」。


在荒地村,麥爾就常常感受到當地人的熱情。


當他在零下22攝氏度的冬日獨自走在路上,會有人駕著三輪拖拉機忽然停在他身邊問:「干哈么呢你?誰家滴哈?」麥爾發現,不同於中國其他很多地區的標準問話「吃了嗎」,在東北,「你是誰家的」是更家常的問候語。


最後,麥爾上了這輛三輪拖拉機,司機把他捎到了目的地——三舅家,且堅決不要錢。不過麥爾清楚,總有一天他會跑來跟他亮明身份,「我也就能給他幫個什麼忙,報了今天的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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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克爾·麥爾。圖/譯文出版社提供


那天麥爾進門時,三舅已備好酒菜。兩人沒有刻意寒暄,只是簡單打個招呼就各自開吃,這種隨意反倒讓麥爾有家的感覺。席間,電話響。麥爾聽到三舅說:「啊?」「啊啊啊啊。」「啊。」


麥爾發現,在東北,「啊」這個詞能代表很多意思:你好、再見、知道了、我同意、再來點兒、麻煩你,以及這事一兩句說不清。掛掉電話後,三舅和麥爾說,有人要來和他倆一塊喝酒。見麥爾對自己所說的這個親戚的輩分一頭霧水,三舅放慢語速解釋:「他是——你丈母娘——的兒子。你——媳婦兒——的媽——的兒子。」


但並不是每次,麥爾對三舅的表達都不明所以。穀雨時節的一天,三舅告訴麥爾,該給稻子做秧床了。麥爾驚呼:「原來是要先把秧床做好,再挪到田裡。」他以為,只是在田裡走,然後把種子撒進去。


麥爾邊說,邊模仿撒種的動作——伸出一隻手左晃晃右晃晃。三舅大笑不止。「三舅說我是笨蛋、彪子、山炮……中心思想就是說我傻不啦嘰的。」麥爾感覺,好幾個星期都沒見三舅這麼高興過。


三舅面對從小看著長大的麥爾的妻子丹,卻完全是另一副寵溺模樣,這也讓麥爾想到了一個中國成語:血濃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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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爾拍下三舅。圖/譯文出版社提供


為幫麥爾在荒地找到一處落腳地,丹曾經回了趟老家給初來乍到的丈夫租房。六十六歲的三舅幾乎是滑著出門迎她,嘴裡不停喊著她的名字。

和三舅一樣熱情的,還有妻子家的眾多親戚。他們圍坐在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前嘮嗑。丹盤腿上炕,和他們嗑瓜子。大家喝著茉莉花茶,屋裡不時響起東北方言里的語氣詞,比如「哎呀我的媽呀」,或是「嗯呃」。


七大姑八大姨警告丹,她必須馬上懷孕。她們說混血兒都漂亮,但她必須多吃蘋果,不然孩子皮膚可能會太黃。


荒地村人似乎有自己的世界。但在麥爾看來,某種程度這也是鄉村生活的迷人之處。


「在這裡,可以獲得擁擠喧囂的城市生活之外的片刻喘息。」但麥爾也承認,即便從荒地村路邊的垃圾箱里,也能看出這片土地的變化。在那裡你可以看到:昂貴的熊貓煙盒、茅台酒瓶子、傳授炒股技巧的宣傳單、房地產廣告、八卦小報《奇聞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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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爾鏡頭下的東北農村小學生。圖/譯文出版社提供


在村裡,哪怕芝麻大的事也會人盡皆知。任何一個消息片刻走遍千里。


麥爾的租房之路並不順利。一天,他獨自走在路上,一輛豐田陸地巡洋艦開了過來。司機是村長,他問麥爾是不是在找房子。麥爾沒想到,荒地村的領導不是穿著中山裝的乾癟老頭,而是瘦高個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村長把麥爾帶到一間車庫,認為他可以租下這裡。在麥爾看來,與其說這是個住所,不如說是野獸派雕塑。地面、牆面和天花板都是鉛灰色,看上去沒有完工。屋裡的炕是混凝土澆注,沒有上漆。

這和麥爾理解的住房完全不同。他喜歡的是三舅家那樣暖烘烘、有煙火氣的土炕——「用磚砌成,長度是整個房間的長度,炕的下面會燒乾的秸稈來加熱,油布摸起來很燙,但鋪上棉鋪就暖和又舒服。房間里飄著一股烤制穀物的香味,就好像坐在剛出爐的麵包上。」


麥爾於是陷入了要在中國處理的最糟糕的局面:要拒絕一個建議,又不能讓提建議的人丟臉。最終他還是說了大實話:「這個房子太破了……」


「有道理。」村長說。


麥爾又問:「這是誰的房子?」


「帶你去,不就是他的房子?」事後,三舅聽到麥爾的轉述,說他「腦袋讓門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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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地村地圖,由馮丹繪製。圖/譯文出版社提供


隨後,三舅帶麥爾去了另一處空房,只見房內有數百支蠟燭燭光閃耀,環繞著十幾座佛陀金像。


三舅解釋,屋主的丈夫拋棄她走了,所以她做了尼姑。她馬上要去廟裡,說歡迎麥爾住在這,房租很低,但是蠟燭不能滅。

麥爾很樂意做點燭童子,在他看來,「蠟燭滅了,誰知道呢」?


「人人都知道。」三舅提醒他,在村裡哪怕芝麻大的事也會人盡皆知。這種最初的社交網路,讓任何一個消息片刻走遍千里。


最終幫麥爾找到住處的,是他做英文外教的荒地二十二中的關老師。關老師建議,麥爾可以和自己的弟弟同住。


在二十二中教課的第一天,麥爾有點感冒,關老師建議他生吃大蒜,再喝點可樂熬姜,並熱心地把他拉到了菜市場。麥爾見關老師和賣大蒜的人討價還價,混合著語氣強烈的地方方言和標準普通話:「嘎哈呀?」「扯啥呀?」「得了吧!」最後,大蒜的價格被講下來一半,關老師建議麥爾多買點。


拎著大蒜、生薑、可樂往回走的麥爾,感覺自己學校生活的第一天還算豐富:他和男生們在雪地上打籃球;聽女生們唱Lady Gaga的《撲克臉》;學會了「凍瘡」和「治療感冒」等漢字的寫法……但他去學校其實還有一個想法,就是了解荒地村的歷史。


關於這一點,麥爾依舊沒有答案,他只是在路過村口的石碑時,看到了這樣幾個字:1956年,荒地建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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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爾拍攝的豐饒的東北黑土地。圖/譯文出版社提供


歷史的印記,記錄了東北的興衰榮辱,也濃縮了現代中國的起落沉浮。

最初來到荒地村,麥爾的寫作計劃是「記錄逐漸消失的中國村莊」。但住了一段時間後,他開始對包括荒地在內的東北這片土地的歷史產生濃厚興趣。在他看來,東北歷史之所以迷人,在於它幾乎濃縮了現代中國的起落沉浮。


「比如,你乘坐的火車可能行駛在一條以沙皇命名的鐵路上;你途經的建築是洋蔥圓頂的俄羅斯東正教教堂;走過的路旁,種植著日本赤松;樹木掩映之下,可以看見殖民時期各國政府的辦公樓,散發著木頭的淡香;在溥儀的『傀儡皇宮』,曾經就關押過二戰時期日本的盟軍戰俘……」


改變寫作思路後,麥爾一次次從荒地出發,乘坐火車穿梭於東北的大小城鎮,考察數百年來的歷史遺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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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洲里火車站附近。遠處的一個木質俄式水塔,是中東鐵路留下的遺物。水塔旁邊是現代的樓房。圖/譯文出版社提供


在敦化街頭,他發現這裡的城市布局依舊能看出當年日本規劃的影子,另外,這裡所有的快餐店都有濃濃的山寨味,比如CFC、加州炸雞;在瀋陽尋訪二戰盟軍戰俘集中營時,他發現集中營的工廠被改成電器廠 ,周圍是新建商品房,上面寫著英文宣傳語「Low density of the honey life」(低密度甜蜜生活);葫蘆島,這個已經破舊不堪的東北港市,已和魅力四射的拉斯維加斯結成了友好城市,每年都要舉行國際泳裝文化節;


在尋找清政府用柳條籬笆修築的堤防壕溝「柳條邊」遺迹時,麥爾一路跨越了多個縣才見其「真容」,只是溝已平,上面已種大豆、花生。麥爾默默在此佇立時,一輛裝滿西瓜的卡車經過他身邊,司機下車,與他攀談奧巴馬與美國經濟,並問他「美國的西瓜多少錢一斤」。「這裡就是柳條邊。」麥爾答非所問。司機問:「柳什麼?」


在東北各地尋訪,麥爾最初試圖在博物館、檔案館尋找歷史的蛛絲馬跡,但他發現,在那裡「聽不到一個地方或一個事件的多個面向,所有的故事都指向一個結局:1949年,中國解放了。這些並非『不真實』,但它們只是故事的一部分」。


但有一家博物館與眾不同。在瀋陽尋訪時,麥爾來到了一個展示工人村歷史的社區博物館,那裡的展品都是從老住戶家收集而來的:砧板、衣帽架、北方孩子玩的嘎拉哈……重現了上世紀50年代至80年代,這裡尋常百姓的日常生活,以及工人村過去的輝煌。

瀋陽工人村曾是聞名中國的工人住宅區,隨著1990年代效益不好的國企紛紛倒閉,工人村也走向了落寞。


當麥爾來到這裡,發現大多數工廠早已拆掉,被豪華公寓樓代替。曾經的工人文化宮,改為私人會所;少帥張學良的銀行則成了瀋陽金融博物館,講述著「錢的故事」,展廳中還有一尊比爾·蓋茨蠟像。「他就是活財神。」講解員對麥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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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產業工人輝煌的時代已經遠去。圖/ 電影《耳朵大有福》劇照


一路走訪下來,麥爾發現,真正創造東北歷史的,其實在博物館外。就像他孜孜以求的荒地歷史,其實就在三姨、三舅的講述里:荒地五十年前還是一片沙丘和泥沼,親手建設這個村子的,正是世代生活在這裡的村民。


麥爾住在荒地的兩年,這個鄉村也「迎來一個前無古人的新經濟階段」。2010年,荒地當地最大的企業東福米業計劃將村莊變成一座企業城,東福幾乎承包了村裡所有土地,僱用農民操作拋光機和包裝機。一部分村民歡迎這种放棄耕地、住進公寓的生活,而以三舅和三姨為代表的村民則不願意離開土地和家園。


在探討城鎮化這個話題時,麥爾的態度是,鄉村和城市並不對立。「人們希望他們的村莊城市化,這樣他們就可以獲得更好的社會服務和公寓。」麥爾只是偶爾會想到三姨的那句話:「怎麼就能知道一個地方已經發展得正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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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農村的傳統耕作方式也許正在被改變。圖/譯文出版社提供


在荒地居住兩年後,麥爾決定離開。離開的那天早上,他收到了妻子丹的簡訊:願你正享受東北的早晨。寶寶踢我了。就像小小的手指在溫柔觸碰我的皮膚。


丹終於在全村人的期許下順利懷孕。三姨聽說後,笑得氈帽都拱起來;三舅聽說後,像往常一樣低調地笑,但笑容中滿含讚許,接著又批評麥爾這麼晚才當父親。在麥爾看來,自己的這趟「尋根」之旅,足夠孩子長大以後捧讀,了解生命的起源。


本文首發於《新周刊》49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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