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世綸：我很醜，可是我很廉能

文/丐丏

（一組《施公案》圖片）

【作者簡介】丐丏，本名張新春，遼寧新民人，1963年11月生人，市作協會員，編輯職稱，喜愛文史，些有文章見媒獲獎出版，現為國企管理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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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題《施世綸：我很醜，可是我很廉能》

施世綸，康熙五十四年的漕運總督。漕運，指用河道和海路運送官糧、軍糧到朝廷或戰區，也包括運河開發、船隻製造、糧食徵收等。漕運總督是統管全國漕運事務的高級官員，其衙門設在江蘇淮安。

我們先說施世綸的「丑」，有兩個幾乎可以肯定是戲說的故事可以說明其是如何「丑」不忍睹的。

康熙某年，施世綸赴京參加殿試。見一「禿頭、麻面、獨目、歪腮、羅鍋、雞胸，端支胳膊，走路劃圈」的應考貢士，因染天花亦是麻面的康熙頗為不悅，也沒客氣，叫住他說：「像你這等人，也好來參加殿試？」這位貢士施禮道：「皇上是以才取人，而非以貌取人。如此我又如何參加不得殿試？」

康熙一想也是啊，但還是不能無動於衷，順嘴挖苦道：「脖子縮進耳藏肩，禿頭斜眼腿劃圈；前是雞胸後羅鍋，歪腮麻面身子彎；視君百年身後死，棺槨只需用犁轅。」這「詩」，既談不上文采也談不上機智，能談上的就一個字——損；原來，皇上是可以這樣「損」的。這貢士不是別人，正是施世綸。

施世綸也「沒客氣」，出口成章：「禿頭明似月，麻面滿星辰；獨目觀斜（邪）正，歪腮問事真；羅鍋見真主，前胸藏詩文；只手扶社稷，單腿跳龍門。」

真不錯，不僅有文采、有機智，更有自謔、有報復、有志向，也不乏阿諛奉承，見功夫。更見功夫的是殿試下來，施世綸成績優異，康熙頗為驚喜，領教了什麼叫「人不可貌相」，立馬用為「八府巡按」，令其考察地方官吏去了。據說，臨赴任，康熙還「更損」地賜施世綸名「施不全」；後來恨他的人還在背地裡叫他「缺不全」。多年以後，康熙又漸漸地領教了「施不全」的厲害，遂又來了御賜之興，這回賜予施公的是「天下第一清官」。

清人龔煒《巢林筆談·施世綸貌丑》中記錄了施世綸之「丑」：「漕憲（漕運總督）施公，貌奇醜，人號為『缺不全』。初仕縣尹（知縣）謁上官，上官或掩口而笑，公正色曰：『公以某貌丑耶？人面獸心，才可惡耳。若某，獸面人心，何害焉？』」由「人面獸心」而「獸面人心」，就好比由「屢戰屢敗」而「屢敗屢戰」，意義截然相反。施世綸自認「獸面」，毫無自卑而自信「人心」。

《永憲錄》中記施世綸「所在清介聲著；貌甚寢，耳缺其半」。寢，即意謂相貌醜陋。另有類似的記載，只是發生的時間、地點不同，說是施世綸去赴任知縣，上司見了他……史學家鄧之誠在《骨董三記·施不全》中引顧公燮《消夏閑記摘抄》中所記，也「認定」施世綸「眼歪、手、足跛、門偏」。

（1）

施世綸是施琅的次子。施琅有10個兒子。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得到康熙「相機自行進剿」的諭旨、爭取到「獨任」權後，提督施琅統帥3萬精兵、300艘戰船和10個兒子中包括24歲的施世綸在內的5個兒子出征台灣，歷時兩個多月一舉將台灣收復。觀澎湖大戰，守備施世綸寫下了「煙消烽火千帆月，浪卷旌旗萬里風」的詩句；詩見氣魄，戰火錘鍊了施世綸的英雄主義。勝利歸來，施琅得封靖海侯；施世綸則以蔭得任江蘇泰州知州，時康熙二十四年，施世綸26歲。

康熙二十八年，江南大水，淮安告急。兩名欽差帶了數十名隨從奉命前往運河泰州段監督堤工。這些人督堤工之餘喧騷驛站、肆意擾民，更有充數濫官冗吏為非作歹，真是水患未除又遭吏患。知州施世綸不畏欽差，斬、奏同時，對不法者嚴懲不貸。同年六月，綠營裁兵，激變湖廣督標夏逢龍，朝廷趕緊派兵進剿鎮壓；清軍過處，又是一番遺患——此兵患雖非彼兵患，在百姓則是同樣的遭殃，甚至此兵患為害更甚。到了泰州，清軍官兵看到的情形則是這樣的：知州施世綸等地方官員恭候相迎，糧食飼料足數整齊堆好，持梃（音挺，棍棒）者夾道列隊於路兩旁——這意思就是說：有擾民作亂者立馬拿下。施世綸不怕欽差，亦不怕軍務在身的各路將軍。軍民相安則無事，官兵皆斂手而去，施世綸真正保了一方平安。

也是康熙二十八年，施世綸由於沒有按期完成承修京口沙船的任務，部議正擬降調。兩江總督傅臘塔上疏力陳施世綸「清廉公直」，康熙允准留任。不久，施世綸又調任揚州府知府；以「廉惠勤民」著稱的施世綸這回將工作重點放到了移風易俗上，力禁「州民好遊盪」之習，不久便使繁富地揚州的世風為之一變。

北宋天聖二年，范仲淹任泰州興化縣（今泰州興化市）縣令時組織修築了「捍海堰」180里，民感范仲淹恩稱其為「范公堤」。康熙三十年八月海潮驟漲，范公堤出現塌毀，施世綸急奏疏請捐修，護了堤、保了民。往有范公今有施公，築堤修堤事非大，卻相傳成佳話，而尤為值得傳頌的是二公亟民所亟之精神。如今范公堤大多已堤路一體，古迹僅存。范公堤不再「捍海」，而范公、施公之精神卻仍可為激勵——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2）

康熙三十二年至三十五年，施世綸任江寧府知府，時兩江總督為傅臘塔、後為范承勛，江蘇巡撫為宋犖（音洛），均是廉能好官。與這樣的上司同城、同地為官，施世綸是幸運的，是更容易被知遇的。後施世綸與江寧織造曹寅亦成好友，曹寅曾邀施世綸和安徽廬州府知府張純修共聚織造府內楝亭，吟詩作畫，緬懷另一位好友納蘭性德。納蘭性德與施世綸為康熙「御前四寶」之二寶。

康熙三十五年三月，施世綸父親施琅去世；六月，母親又去世了。范承勛以「輿情愛戴」疏請施世綸在任守制，御史胡德邁上疏說這樣恐怕不好。兩種意見，都是好意，既如此施世綸也就不用為難了，思歸心切，趕緊回家為母守喪。范承勛所謂「輿情」是真實的。知「施青天」施知府因母逝將回籍，江寧民眾萬人至府乞留；知在任守制未行，民眾又人出錢一文於府衙前左右各建一亭以記，是為「一文亭」。守喪一年多的時候，康熙欲用施世綸為蘇州府知府，施世綸請終制（守喪三年），獲准未赴。康熙三十八年終制後，施世綸被任為淮徐道員。

（3）

康熙四十年十月，湖南按察使出缺，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即將退休的厚重老臣伊桑阿代表九卿向康熙推舉施世綸補任。康熙深思熟慮後說：「朕深知世綸廉，但遇事偏執，民與諸生（讀過書的人）訟，彼必袒民；諸生與縉紳（做過官的人）訟，彼必袒諸生。

處世惟求得中，豈可偏執？如世綸者，委以錢穀之事，則應宜耳。」這是一段高論。依常理考慮，品性如施世綸者，正宜干「按察」，敢說敢管敢抓。但康熙不這樣認為，康熙可能是這樣考慮的：按察使責在找錯糾偏，在其位之人非常容易用左的眼光看人，用施世綸這樣左味十足的人做按察使，那不是左上加左嗎，容易造成官吏隊伍不穩；相反如果用其管錢穀事，倒可以充分發揮其苛嚴而自律的長處——自己不貪、別人也別想貪。

康熙沒有讓施世綸補這個按察使缺，不久真用其為湖南布政使。這是更「美」的缺，尊貴也在按察使之上。近三年的湖南布政使干下來，施世綸實現了「三贏」，即皇帝贏、百姓贏、自己贏。盡職盡責，不貪不妄，理清錢穀之事，皇帝贏。革除弊政，減免亂收費，百姓贏。自己贏則體現在兩方面，一是贏得了百姓愛戴，「民立石頌之」；二是贏得了康熙信任，之後即被調任安徽布政使，不久又升任太僕寺卿。可以說，這是知人善任的一個很好的範例。

（4）

太僕寺卿沒做多久，因受湖南綠營兵劫掠當鋪舊案株連，曾任湖南布政使的施世綸以失察被革職。康熙四十五年三月，施世綸又被複用為順天府府尹；天子腳下，京畿重地，「京官難當啊」，此可見施世綸之能及康熙之愛才。一日，施世綸正在微服私訪，忽見纛旗飄翻、人嚷馬嘶，施世綸趕緊拱立道旁，看來是有王公出行。大隊人馬行至近前停下了，轎中很快下來一人，施禮以問：施府尹何以如此？施世綸見時，也認出了來者。

不見還好，這一見一認讓施世綸大為光火，厲聲說道：「國制，諸王始具騶（音zōu）從（侍從騎士）。吾以為諸王至，拱立以俟（音四，等待），不意為汝也！」這「汝」也非等閑，乃步軍統領托合齊。違制是要治罪的，托合齊何以如此膽大妄為？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其為滿官且正為康熙所寵幸。氣頭上的施世綸欲「立劾之」，托合齊趕緊賠不是，施世綸也就沒再較真。康熙五十二年二月，這托合齊作為太子黨成員病死獄中，並被挫屍揚灰、不許收葬，下場頗慘。

在北京崇文門外東曉市大街有金台書院。看金台書院便會讓人想起北京的前任「市長」施世綸。金台書院的前身為京師首善義學，首善義學的前身為大興義學，大興義學的前身為洪庄——降清明將洪承疇的賜園；初大興義學或後來的首善義學是借洪庄之地創辦的，房舍均為租用。施世綸想把洪庄的一些空地買下來，將義學擴建為書院，但時洪莊主人、洪承疇之孫洪亦沔不肯。你不肯，施「市長」自有辦法。

施世綸上疏皇上，說洪亦沔願獻地辦學。見疏，康熙非常高興，對洪亦沔甚為嘉許，並御賜「廣育群才」匾。洪亦沔一臉震驚、滿腹狐疑、想必已經弄明白了這是施世綸從中搞的鬼，那也沒辦法了，只能接旨謝恩了。施世綸省了買地錢、辦了書院，洪亦沔得了好名聲——在心裡罵施世綸吧！施世綸一邊重教辦學、一邊力除流弊，時京師有四大流弊，即司坊擅理詞訟、奸徒包攬捐納、牙行（一種中介組織）霸佔貨物、流娼歌舞宴飲，施世綸一面擬令上報批准，一面予以大力查禁，一時京畿大治。由此，施世綸加任左副都御史，仍兼順天府府尹。

（5）

康熙四十九年，施世綸調任戶部右侍郎，從此他便沒再離開「錢穀」這一行。調施世綸去戶部是為了讓其配合十三阿哥胤祥「清理國庫積欠」。施世綸早有耳聞，拖欠大戶多是太子阿哥、皇親國戚。他深知這差難辦。

任前陛見時，施世綸向康熙奏報了一件事，說是救濟安徽鳳陽的10萬石糧食只有2萬石到了百姓手裡，其餘8萬石悉被各級官吏侵吞私分了，「臣請旨，願前往鳳陽查治，如不把鳳陽治理好，請治臣罪。」康熙說：「忠心可嘉，但朕不能准你。辦好了清理虧欠之事，比治理好幾個鳳陽都強。朕就看你的了。」「臣只是治理一郡一地之才。」「惟其難辦，才得用你這樣鐵面無私的諍臣。」施世綸脫身未成。既然幹上了，就沒啥說的了，有皇上撐腰，施世綸和十三阿哥雷厲風行，無論是太子阿哥還是京官外官，無論是成千上萬還是十兩八錢，一律限期清還。

（6）

康熙五十四年二月，擬任雲南巡撫的施世綸被改任為漕運總督，此前他還在通州做了一段倉場侍郎。做漕運總督，施世綸經常親自登船驗米，打擊剋扣漕米、敲詐船丁的行為，對不法者「立杖轅門（漕督府門前），耳箭示眾」；也經常沿河行船，筆記河道深淺緩急，估計漕船時程，對因私滯留的押船官吏，以所記對質，依律懲處，終至漕政廓清。

康熙五十九年七月，施世綸奉命往陝西配合川陝總督鄂海督軍餉，並勘河道、查存谷、賑災民。在查谷賑災的過程中，施世綸發現陝西的積儲多已虛耗，便擬疏告皇上、彈劾總督。鄂海坐不住了，何以虛耗，他最清楚，如果讓皇上知道了原委，不是丟官就是丟命。圍前圍後、話里話外的，鄂海以微詞要挾施世綸：「廷祥在會寧……」廷祥即施廷祥，施世綸的兒子，時任甘肅會寧縣知縣。鄂海如此，不但沒有收到威脅的效果，反起到了刺激的作用——鄂海還是不了解施世綸的脾氣秉性。看著鄂海的笑臉，施世綸毫不客氣地對他說：「吾自入官，身且不顧，何有子？」這無異於告訴鄂海：這一次，我是劾定你了。施世綸的疏入，鄂海的官罷。

施世綸出生在福建晉江深滬灣畔的南潯鄉。康熙六十一年五月施世綸病逝於任上，康熙准其隨父歸葬故里之請；其陵園在晉江市惠安縣黃塘鎮許田村，其父施琅將軍的陵園在黃塘鎮虎窟村。

施世綸喜歡嚼食檳榔，總督倉場時經常到天津城北門外大街一家煙鋪去買檳榔；得知煙鋪沒有正式名號時，施公為其題寫了四個大字「中和煙鋪」。官大字好，中和煙鋪立馬生意興隆。業餘時間，施公一邊嚼著檳榔，一邊寫下了《南堂集》和《倚紅詞》多卷；由此亦可見施世綸的另一種能——擅為書文。

施世綸在《施公案》中為「施仕綸」。《施公案》成書於清乾嘉年間，所記多為審案、剿寇之事。作為俠義公案小說，《施公案》是「箭垛」以成的——施世綸既成「施青天」，必然也就是「箭垛式」人物，人們會把一些非他而為、甚至虛構的好事都「射」到他身上。

當陳康祺在北京街頭聽到藝人們仍在說唱「施公」時，甚為驚訝，便在其《郎潛記聞二筆·施世綸政績》中感嘆：「蓋二百年第檐婦孺之口，不盡無憑也。」意思是二百多年間，官民府宅中、婦孺之口中一直在說唱施公事迹，這恐怕不能全是沒有根據的瞎傳吧！取材於《施公案》的戲曲有《連環套》《盜御馬》《落馬湖》《惡虎村》《八蜡廟》等，講述施世綸事迹的評書有《清官冊》，小說有《鹿鼎記》等，套用陳康祺的口氣，可以說「蓋三百年……」

（施世綸：我很醜，可是我很廉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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