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媽媽，就不再怕打針了

年輕時，我暈針。

那時我嘗試針灸減肥，銀針一插進身體，我就開始心跳、出汗、呼吸不勻，越是想放鬆想讓心境一平如水，越是滿眼銀光。雖然交了一療程的錢，我還是去過兩三次就作罷。說白了，是怕針。

後來，在產科住院時，我溜達到某一產房，一位產婦劈頭就問：「你會打針嗎？」她手裡大義凜然捏著針管，對準自己的肚腹，像要切腹自殺似的。

我摸不著頭腦：「什麼針？你怎麼不找護士？」

「胰島素。找了，她們說不歸她們管，」又遊說我，「你敢不敢打？好打，不用找血管，隨便一紮就行。我自己是下不了手。以前都是我媽打的，今天她不在。」

我立刻與她同病相憐。早在二十四周，我便被診斷為妊娠糖尿病，幸而一周後再次檢查，診斷改為糖耐量受損，否則那需要天天打針的很可能就是我。

但是，那白花花的大肚皮鼓得老高，血管如一條條河流青青蜿蜒著。那裡面可是嬰兒呀，萬一我一失手，給扎穿了怎麼辦？我又擺手又搖頭，連連敬謝不敏。

另一位產婦是過來人，氣定神閑地鼓勵她：「求人不如求己。這胰島素打上了，搞不好就打一輩子。」——有15%的妊娠糖尿病會轉成終生伴隨，「難道你一輩子都找人打？」

她一想也有理，咬咬牙，滿臉悲壯，先閉上眼，又毅然扭過臉，手握針管如握匕首，以捨生忘死的姿態，大義凜然一紮：好，齊活了。

我不同情她，因為我自己，每天都要在早餐送來前，去護士站進行空腹血糖監測。晨光熹微，大部分病房還關著門，睡眼惺忪的我，站在長廊上，等上一位產婦測完。

已經駕輕就熟，先撕一袋酒精棉球，把要采血的手指擦乾淨——一般是左手中指或無名指。再拆一個針頭，麻利地裝在采血筆上，對準手指——總在這一剎那，我會遲疑一下。

怕針，是人類的本能吧？《盧浮魅影》里有位遊盪了三千年的鬼影，擅長用人類最恐懼的東西來殺人害命。他捕捉你最軟弱處，怕什麼就給你合盤送上什麼。於是，一個怕打針的警探，當他在幻象里，看到巨大的針頭向他逼來時，慘叫一聲，倒地身亡。

有什麼可怕的？一咬牙，按動開關，針尖彈出，無聲地刺入皮肉，秒痛，像豁然一驚。一滴殷紅的血珠溢出，靜靜停在手指尖上，是露水凝在蓮花瓣上。迅速上試紙，留意不要讓手碰到采血口或者試紙，溫度和汗會污染指數。還有，針頭不能扎太淺，否則血量不夠一張試紙，就得再挨一針。

我自己讀讀血糖儀上的數字，就回房了。護士來查房時，把數字告訴她。

直到最後一兩天，才偶爾遇到一個小護士指點我：針扎在手指側面，不像指肚那麼痛。不早說。學會了新技能，我的糖耐量受損卻已在生育後痊癒，用不上了。

現在偶爾去醫院，在采血窗口看到年輕女孩子緊張地伸手，自己不敢看，一針下去，女孩子「哎喲」出聲，身邊的男孩子急得不知所措。我忍不住，輕輕一笑 —— 絕不是幸災樂禍。絕不是。

彭浩翔有部電影《撒嬌女人最好命》，反了，是好命女人最撒嬌。撒嬌是本能，所有嬰兒都曾張著手找媽媽、找老師、找保護者憐惜者，但一次次找不到。相貌醜陋的東施，手捂在胸口上，也許她真是冠心病發作而不是模仿西施，但她不曾得到救治，相反，全城的人都吐了。誰能面對這大聲的訕笑撒嬌？只會換來「醜人多作怪」的評語。

要非常非常命好的女人，才能到老都有人倚靠，隨時可以撒嬌，連打針這樣的小事，都可以哀叫：「我怕……」但即使這樣，她也終將明白，人生所有最重要的事，生老病死，無論怕得多麼六神無主，都得獨自面對獨力完成。你是VIP乘客，你坐頭等艙，但每個人的艙位都是單人艙，父母漸漸不是你能倚仗的大樹，愛鞭長莫及，哭泣軟弱尋覓逃避……都無濟於事，最終，一咬牙一閉眼一跺腳：我能。

我記得，剖宮手術前，家屬在更衣室外止步，大門在我身後關上，醫生在手術室里等待。我一個人，惶惶地脫衣服，進手術室，爬上手術台。我已經做好準備，獨自迎接生命中一切可能性。

——有一天，我女兒問我：「是不是當了媽媽，就不再怕打針了？」

我抱著她：「嗯。」

摘自《三十八周零四天》，葉傾城，譯林出版社

再強大的女人

到這時，都只是一個

平 凡 的 肉 身

《三十八周零四天》

作者：葉傾城

出版：譯林出版社 2016.7

分類：隨筆 散文 孕產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葉傾城犀利解人，溫暖分享懷孕三十八周零四天里的擔憂、苦悶、歡欣和期待。

孕媽媽共鳴書，待產備孕最有力的心理支持讀物。

在成為母親前，每一個女人都會經歷這種結結實實的愛與痛。

【編輯推薦】

沒人幫你生，也沒人幫你疼，生產是一個女人無論身邊圍繞著多少人，都只能獨自上路的征途。

從「我怕」到「我能」，從一個人到兩個人。孕媽媽快速成長手冊，孕期安神讀物

犀利媽媽 葉 傾 城 溫柔分享懷胎十月的那些事和那些不是事兒

【內容簡介】

記錄了作者葉傾城懷孕到生產的歷時三十八周零四天的所思所想， 保留了葉傾城一貫的犀利「驚人」，同時又帶著體察與溫柔。生產是一個女人無論身邊圍繞著多少人，都只能獨自上路的征途。而這本書，起碼可以在這場戰役里，讓你不那麼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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