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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手牽猴:窮人逛博物館不是裝,他們才更需要文藝和夢想

順手牽猴:窮人逛博物館不是裝,他們才更需要文藝和夢想



博物館竄行記


帶你游遍全世界的博物館


文 | 順手牽猴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當時移居紐約不久,正好趕上要過生日。於是幾個早年北京的朋友,約了飯局慶生。可就在約好前一天,突然接到另一個朋友的電話,說剛從塔希提島跑過來找工作。總該見一面吧,於是問她願意去哪兒。她說第二天就是世界博物館日,全城展館一律免費,正好還沒去過大都會,很想轉轉。


當時大都會美術館正搞一個特展,主題是十七到十八世紀的西班牙藝術,對法國的影響。比如馬奈的《陽台》和《槍決馬克西米安皇帝》,都能看到他從色調到構圖,對戈雅的作品的借用。很有意思的展覽,而且有圖有真相。更有意思的是該展出現在當時,那樣一種政治氣氛中。美國社會西語裔人口龐大,加之反恐戰爭初期,法國反對出兵伊拉克,在深受挫傷的美國公眾中,引起不小的抵制情緒。甚至有人呼籲,把每天吃的薯條重新命名,從「法國炸」(French fries)改成「自由炸」。


那是平生頭一回知道,自己生在博物館日那天。好像冥冥之中早已註定,本人這一輩子,要花不少時間泡在舊物中間。也是的。還上小學的時候,第一次參加例行學工勞動,就是去給故宮掃地、除草一個月,從養心殿再到文淵閣,對這座全球最大的博物館內部運作,建立起一點感性了解。在這之前,也曾跟著家長跑來看過幾次繪畫館的展覽,當時還是七十年代,故宮重開未久,文革尚未結束,社會上的文化氣候和那些情趣悠遠、筆墨雅潔的捲軸、冊頁,構成巨大的對比。


當時一個幼稚朦朧的看法,就是傳統文化可以帶來愉悅的體驗。這就是所謂樂感文化吧。然而那時舊文化稍得喘息,更多是做為批林批孔的素材。那場充滿人身影射的傳統文化大批判,正處於進行時態。出了紫禁城的正門,天安門廣場東側的歷史博物館也開始對外,裡面的中國通史展覽,雖說充滿儒法鬥爭的內容,但文物本身並不因為意識形態的曲解,而稍有減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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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國家博物館,由相鄰的原中國歷史博物館與中國革命博物館合并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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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略插一句:那是一個匱乏的時代,買一根油條需要一兩糧票,想買一部《紅樓夢》,看個美國電影,更要拿出過硬的資格憑證。我當年所在學校,另有一項學工勞動內容,為附近一家裝訂廠摺疊書頁,做為成書前的一道工序。整整一個月,來回來去折的那些紙上,印著馬克思寫給恩格斯的一封信,講他在新歌劇當中偏愛貝多芬的《寇流蘭》,而不喜歡莫扎特的《唐璜》。幾年後,我一有機會,趕緊找來革命導師認為輕浮無聊的那齣戲的錄音。早年的影響是巨大的。


這件事說明,再極端的政治動蕩,也有撒完氣,回到日常狀態那天。即使文革那個時代,也要通過考古、技術革新之類的成就,自證其合理性。所以當時的《文物》《考古》《化石》這些專業期刊,裡面都有一些有意思的內容。周口店直立人化石的發現,喜馬拉雅山地質及氣候帶的分布,都是當年經常宣傳的話題,還拍成過紀錄片。北京南城的自然博物館,也在這種氣氛下重新開放。

當時該館的主打明星,是山東新近挖掘出的一頭劍齒象化石,也算可供一曬的偉大成就。恐龍也逐漸進入公共話題。隨之而來的,是進化論這些資產階級學術,也被有限地介紹。根據那個時代的說法,恐龍基本就是不能適應生存環境的巨大蜥蜴,所以會在競爭當中,被哺乳動物和鳥類淘汰。如今這個版本的博物學,還會被當作笑話重提,然而歷史回放幾十年,那種過時的理論,也曾帶給我們求知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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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象


成年之後,開始有機會看看世界。很長時間裡,我們所謂的世界,一般就是指歐美日本。不過說起博物館,最重要的那些,主要還是聚集在西方的中心城市。例外也有,比如上海今年新建的自然博物館,但是仍然不多。這裡有歷史的原因,也有學術水平的差異。這就帶來一個旅行的問題。那些展館分布在廣大的地理範圍內,而且不會自動跑來找你,只能是你通過遠行,探訪那些文化的廟堂。


這就需要足夠的閑暇時間,還有必要的財務預算。對於新出道的年輕人,此事或有難處,除非投胎時命中八環以上。好在眼下越來越多的博物館開放了數字化資料庫。還有一些製作精良的紀錄片,可以提供幫助。不過置身現場仍然很重要。就像觀賞一部大片,在電影院看大銀幕,和低頭看手機播放,效果的區別仍然很大。尤其一些體量尺幅巨大的作品,更要身臨其境。


法國小說家安德烈·馬爾羅,曾經提出過一個無牆博物館的概念。這種烏托邦式的構想,是要打破機構之間,空間和產權的藩籬,讓公眾無限制觀賞那些收藏,就像阿根廷詩人薄鶴石筆下的巴別塔圖書館。但任何作品都是有限制的。背景就是一種限制。同時對於一件展品,它又是意義發生的條件。比如很多博物館都有羅丹的《巴爾扎克》,因為這件作品曾被大量翻制。然而你在紐約現代美術館觀賞這件作品,和在巴黎的羅丹博物館,感受是不完全一樣的。後者是一個不同的場域,瀰漫著關於作者和作品的各種歷史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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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丹博物館的《巴爾扎克》

這是羅丹生前生活工作的地方。對一個出身寒門的人,購置這樣一處帶有大花園的產業,自然要經過一番奮鬥,過程也相當曲折。早年他曾三次投考巴黎高等美院,皆因不符當時的新古典趣味,鎩羽而歸。後來吊絲逆襲,才被看成勵志英雄。這裡還有一個展室,專門用於陳放他的助手兼情人卡米爾·克洛岱爾的作品。影星阿佳妮曾在一部傳記片中,出色演繹過她的生平。大師的一生,通常都是充滿八卦的一生。


還有一個更大的背景,就是造就羅丹的這座城市。博物館地處巴黎左岸的七區,榮軍院、盧森堡宮、埃菲爾塔,還有羅丹沒能考進的美術學院,都在附近。這是一個極有情調的街區——雖然也很勢利。看看餐館領班的眼神,就知道了——很大程度上,這也是博物館的外圍部分,應該抽時間轉轉。我喜歡的遊逛路線是從六區往西走。就從聖絮爾匹斯教堂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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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絮爾匹斯教堂


就像很多法國教堂,這座混合了羅曼和巴洛克風格的聖絮爾匹斯,有兩個不對稱的鐘樓。教堂里的管風琴是城中名勝之一,弗朗克、迪呂弗雷這樣的名家,都在這裡專職演奏過;一些宗教繪畫則出自德拉克洛瓦這樣的人物之手。《達芬奇密碼》里有個狗血橋段,講事工會(Opus dei)的殺手在這裡謀殺修女;只要看看現場,就知道那不可能。


教堂廣場北邊有一家咖啡館,據說羅丹時代的天才詩人蘭波,就在那裡寫出了《醉舟》。廣場向南有一條費魯街,不長,西側的石砌牆體略現歲月侵蝕的包漿感,上面就刻著那首詩歌史上的經典。特別是冬日,靜謐的晨光被路邊樹上的枯枝剪裁得絲絲縷縷,飄拂在若有若無的風中。偶爾會有附近的老人家戴著扁帽,拿著新烤出的法棍,蹣跚走過。所有這些帶有體溫的細節,全都朝你丫心坎兒上招呼,你會立刻忘記這座城市所有的操蛋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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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魯街

話扯遠了。這裡要談的體會其實很簡單,就是博物館的內容背後,還有一些更大的背景,多去了解一些,至少是一件愉快的事情。這就又要回到旅行的話題,特別是你是否認為,把錢和時間花費到這件事情上,對自己有利。而對所謂的有利,人的看法很不一樣。比如很多人為了更重要的目的,可以放棄快樂,因為各種按揭,還有子女的教育,等等等等。


其實這件事的關鍵,是你對於時間的看法。確信時間會把自己帶向某個預定的目標的人,一般會把未來當作投資對象,比如繁衍後代,置辦產業。按照伊索寓言提供的案例,我把他們劃入螞蟻型人格。而我屬於比較自私短視,偏向蟋蟀的那一類,如果哪天混不下去,死在路邊也屬活該。這裡不存在價值的高下判斷,更不牽涉誰對誰錯。關於鄙視鏈,我相信事情是這樣:不管爬到多高,只要你把自己圈進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就已經落了俗套。


但不鄙視,不是不懷疑。懷疑而能有所行動,就需要一些條件。本人這些年最感謝的人,首先是父母;他們雖然年長但尚有生活自理的能力。再就是幾十年來把我炒掉的姑娘們。年輕時從沒搞清過,自己究竟是需要家庭,還是通過建立家庭得到她們。回首當初,深感萬幸。否則就憑我的能力,肯定也在力不從心地,為了學區房痛心疾首。做為旁觀者,我認為人們在置業問題上投注的精力,到了不健康的程度。都是錢惹得禍。


如今錢不爭氣,把自己弄得不值錢,廣大人民總得找個靠譜的東西,用於對未來的投資。孩子,就是未來的人格化。無後者的未來,短淺得不值得經營。未來本是個宗教性話題。傳統時代人都有信仰,自選或灌輸,自己這輩子的賬單,都要拿到「那邊」去結。而在我們這個世俗化世界,每筆帳都要在「這邊」了卻乾淨。一般人總想留點兒看得見摸得著的結餘。既不接受終審,也不輪迴往生的靈魂,只能落實為脫氧核糖核酸,不斷接力下去。


同樣實際的問題,是根據當前技術發展,判斷將來一個人必須擁有哪些不可替代的能力,才能免於無所事事、領受福利的無意義人生?除了人工智慧,眼下還在流行一個帶有負面涵義的詞,叫直男。拋開人盡皆知的文化心理因素,這個現象或許暗示了另外一個事實,就是有性繁殖崇拜已經過時,做為物種的男人已經退化(就連喉結都很少長了)。


對未來棄權的人,會把目光更多投嚮往昔。博物館就是供奉過去的廟堂。從希臘詞源看,博物館的意思就是繆斯的住處。按照神話的說法,記憶女神謨涅摩敘涅和主神宙斯一連睡了九個晚上,結果生下九個女兒,分別司掌詩歌、歷算、戲劇等技藝。由此來看,人的諸般技能,都是通過記憶積累的知識。在博物館中,我們看到知識的早期形態,通過碑銘、簡牘、泥版這些粗簡的記憶體,就能完成積累。


這就像原始形態的大數據。這些「數據」對於多數人是外置型的,由一些知識精英掌握,不論天官還是祭司。我們將要面對的形勢,其實也差不太多。數千年來,人類習得的一些能力,比如深度思維、內在性知識、工匠的肌肉記憶,說不定哪天,都會一錢不值。我不敢和這樣那個不可知的力量對賭,贏面太小。因為我是窮人。而窮,就得自我減負,就得選擇什麼是自己真正需要和不需要的。斷舍離是個複雜的決策過程。


窮人的世界通常比較狹小,需要通過讀書、看戲、逛博物館,這些比較文藝范兒的方法,用想像域加以擴充。勢利之徒常把窮人弄文藝,描畫成裝逼。其實窮人才更需要文藝,發自內心的需要夢想。揀個粗俗的例子——對於窮人,邦德電影里的世界是夢想,而對國民老公們,除了殺人執照,那些都是日常現實。我常去博物館,一方面出於職業需要,另一方面,就是找不出太多其它地方可去。好地方都貴,不是這兒貴就是那兒貴。比如登山潛水的裝具、訓練,都有時間金錢的成本。


最近一直在路上奔波,西雅圖到北京,巴黎到畢爾巴鄂,巴塞羅那到羅馬,上海到漢堡,雅典到慕尼黑。從地理上說,這些航程漫長遙遠,但它們連接起來的,仍是一個小世界,在當代國際資本主義體系中,具有功能和生活方式的同質性。與此同時,我的另一些旅行計劃,卻一直被擱置。我想去加拉帕戈斯群島,看達爾文研究過的知更鳥;也想重複一回鳩摩羅什走過的傳經路。但我安排不出這樣的時間。


就這個意義上說,我的生活和那些住在城鄉結合部,每天擁堵在車道(活像條狀監獄),周末接送孩子參加奧數班、上鋼琴課的人,沒有實質區別。你知道掌握資源的人,分分鐘有辦法不帶你玩兒,可你八個響頭全都磕了,就差一哆嗦。這個遊戲沒有退出機制。只是做為無家無業者,我沒有放棄享用某些公共空間的權利,包括博物館。當然你也可以說,我還不夠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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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應該兩說。窮本身是一回事,而心甘情願在貧窮心態上自我綁定,則是另外一回事。又一年參加法蘭克福書展,活動結束後順路跑到巴黎,去看奧爾塞美術館的一個展覽,結果遇到賊,損失慘重。有個熟人特意從彼得堡打來電話,探詢心理陰影面積,還問以後還往不往巴黎跑。為什麼不?相信天底下很多人願意跑到這兒丟筆錢,只苦無機會。比自己更倒霉的人,永遠多的是。


走進大多數博物館,裡面的收藏都記載著人類經歷的各種殘暴歷史,我們則萬分幸運地,趕上一個黃金時代的尾聲。這還只是文明的歷史。至於那些自然博物館則告訴你,我們的存在本身已經是奇蹟。我們腳下的大地板塊漂移不定,斷裂,碰撞,隆起,下陷,伴隨著地震、冰川和海嘯,還有一次次物種的大滅絕。


【作者簡介】


順手牽猴|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行腳詩人,業餘攝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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