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草木識小 櫻花落了，櫻桃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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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井吉野櫻
年年看櫻花、拍櫻花，今年有心做一個相對完整的記錄。盡量具體地寫下我所觀察到的生長變化全過程。
薔薇科李亞科櫻屬的所有觀賞植物，都可以統稱為「櫻花」。這是一個很龐大的家族，僅原生種就有200多個。我真正見過的，少之又少。這篇裡面記錄的，僅僅是我身邊的、可以近距離觀察的幾種。儘管品類不多，它們帶給我的歡樂卻很豐厚。讓我一個一個慢慢道來。
櫻花大道
·櫻桃
三月中旬，一個晴好的下午，出門散步，選了一條從來沒走過的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荒野里。遍地是瘋狂的蘆葦，叫不出名字的野草，狗屎，以及被隨意棄置的生活垃圾。我們漫無目的瞎走，找不到像樣的出口。突然，從大片莽草的縫隙望出去，我看到好幾棵樹，白色花，粉色花，冠幅蓬蓬撐開，燦爛乾淨，跟眼前的雜亂無章一對比，覺得簡直是從伊甸園裡移栽下來的仙花仙樹。
我們心裡燃起小火苗，迫切想找到一條路，通向那排花樹。折騰了好久，最終發現無論怎樣都過不去，只好抱憾而歸。心裡就此牽掛了起來，那到底是什麼花什麼樹呢？
接下來的兩天，雨下得很大，沒法出門。第三天，晴了，我抓起相機就走。
改走正經的大道，終於站在了樹底下——這種花，是我第一次見到。繞著它轉來轉去好幾圈，才想起來，這是圖譜里見過的櫻桃。
櫻桃
我想不明白何以這幾年一直錯過了。此時，它已過了含苞期、繁盛期，拜前兩天的大雨所賜，已經進入由盛轉衰的階段了。尤其白的這種，花瓣已經殘缺不全，留在枝頭的，顏色不復新鮮，隱約泛出銹黃。
白色的櫻桃，花瓣已經帶著銹黃色
微微帶粉的，還有那麼幾枝尚在打苞。櫻桃的花梗短促，深粉色的花苞小而緊湊地歸攏在一起。一展開，更是臉貼臉，聚成一團一團的小花球。
櫻桃，花梗短促，花苞聚攏在一起
花朵臉貼臉，挨得很近
接下來將近一個月，都沒找到機會再去那裡看一看。我知道三月下旬的那幾場亂雨，一定把花都打光了。花朵落盡，葉子開始長出來。
等到四月中旬又去的時候，滿樹翠綠的小果子。先前覺得花挨得太攏，不夠散淡爽落，好像還有點為之遺憾；現在看，要不是花序擁擠，果子哪能結得這麼密實，真有大豐收的喜悅啊。雖然我吃不著，混個眼飽，也很開心。
櫻桃果子
過了一周，大部分果子青中泛黃；有些已經紅紅地閃爍，甜蜜極了。
櫻桃樹上結櫻桃~
「立夏」那天，各個博物類公號都在寫櫻桃上市，滿屏的紅櫻桃看得人口水直流。想著那一排櫻桃樹，是不是也紅得滿滿當當？興沖沖奔去一看，光剩一樹綠葉，紅果子無影無蹤。一顆也不剩。都被鳥雀給啄光了！
回去的路上，每遇到一隻小胖鳥，我都想問一句：喂，你是不是偷吃過那邊的紅櫻桃？
·染井吉野＆大島櫻
常去的櫻花大道，主要栽著染井吉野和大島櫻，都是來自日本的品種。今年三月陰雨多，它們比往年拖延了近一周，還有三天就進入四月了，才開起花來。
三月最後一天，染井吉野櫻
三月最後一天，大島櫻
染井吉野和大島櫻屬於近親，前者本是後者和江戶彼岸櫻雜交而成，所以長相非常接近。這是國內最常見的兩種觀賞櫻花，可以稍微了解一下它們的不同。科普文章一般會告訴我們三個區分的方法：
一是看葉子。染井吉野先花後葉，而大島櫻花葉同出，新生的葉子是很鮮嫩的綠色。但這個辨別方法只有剛剛發花的時候有用，染井吉野開個兩三天，葉子可能就長出來了。
二是看花色。染井吉野花瓣有白色，有粉色；大島櫻花瓣更白，但有時花心會泛出粉紅。我自己觀察的結果，用花色來分辨不太靠譜，因為兩種櫻花我都見過它們泛出粉色的模樣，你很難分清究竟是花心的粉還是花瓣的粉。
三是看花托和花梗有沒有細細的絨毛。有絨毛的是染井吉野櫻，乾淨光潔的是大島櫻。根據我的經驗，這是最準確高效的辨別方法。
染井吉野櫻，最初發花沒有葉子
開花第四天，就有小嫩葉跑出來了~
大島櫻，新葉綠得鮮嫩
四月的前三天，陽光一天比一天明媚，兩種櫻越開越好。轉眼間，就蹭蹭蹭蹭蹭，滿樹都是花。
四月第一天，染井吉野櫻
四月第一天，大島櫻
四月第二天，染井吉野櫻
四月第二天，大島櫻，綠白清新
前排染井吉野，後排大島櫻
四月第三天，陽光特別好，繁花滿枝
四月第三天，一棵姿態很美的染井吉野櫻
四月第三天，一棵開得非常繁盛的染井吉野櫻
這株特別粉~
「清明」一過，開始下雨。
4月6日，第一場雨，下得輕手輕腳。花瓣隨著風雨慢悠悠下落，非常從容自得。然而，愛花人卻沒法從容自得——滿地都是粉白的花瓣兒，根本無處下腳。
花瓣落下的瞬間
花瓣如此繁密地掉落，枝頭竟並不覺得有特別大的變化，還是蓬勃一樹的模樣。由此也可窺見櫻花開到極致處，能盛大到何等程度。
陰雨中的染井吉野，粉白相間
花瓣已落了那麼多，枝頭依然如此繁盛
花枝依然俏麗，遠處是一排粉紅的垂絲海棠
櫻花樹下
綠葉子，紅葉子，白花瓣
櫻花大道
滿地花瓣，搞得人走路躡手躡腳，做賊似的
花瓣正在下落……
4月7日，第二場雨。這次，枝頭見出明顯的零落感了。
大島櫻
染井吉野櫻
第一場雨和第二場雨對比，路口第一棵染井吉野櫻
第一場雨和第二場雨，同一棵染井吉野
雨前和雨後
花瓣
雨中櫻花大道
剛晴了一天，又來了第三場、第四場雨。很快，枝頭就不剩多少花了。染井吉野長葉子的速度跟不上花落的速度，此時空枝疏疏，徒留沒了花的花梗張皇失措地暴露在空氣里。
算一算，兩種櫻花的花期，也就這不到二十天的樣子吧。不過，我並不為此感到傷心遺憾：順應天地循環而花開花落，在我看來是一件非常剛健有力的事情，並沒有什麼軟弱蒼涼的意味，自然不會為此傷懷。心目中的染井吉野和大島櫻，美得很輕盈，很快樂，很瀟洒，很放鬆。花開正當時，不要錯過；花期到盡頭，也要像花兒那樣，很輕盈，很快樂，很瀟洒，很放鬆地目送它們離開。
再說了，繁花落盡，還有葉子可看，還有果子可看呀！是所謂生生不息。
花落了，葉子還來不及長起來，空落落的花梗四面張開
四月中旬，大島櫻的葉子
四月下旬，染井吉野的葉子
四月中旬，幾場雨結束，來了一連串明朗的大晴天。櫻花的葉子一天一天豐盈起來，準備著要成為「夏天的綠色大樹」了。（跟「四月的雞爪槭」一樣，「夏天的綠色大樹」也是我記憶里珍藏的專有名詞。）「立夏」前後，杜鵑花遍地盛開，在櫻花大道散步，已經能感受到「夏天的綠色大樹」所特有的光影斑駁了。
4月13日，櫻花樹上還有殘花
4月15日，櫻花落盡
4月27日，櫻花變成綠樹，樹下杜鵑花盛開
綠葉子底下，蹦出一粒一粒青色的細果子。作為觀賞類櫻花，它們的果實成熟得很慢，「立夏」之後，才有少量開始微微泛紅。直到最後都小小巧巧，不像前一種櫻桃那樣顆粒飽滿；摘下率先成熟的嘗一嘗，酸唧唧的，微微帶點苦，算不上清甜可口。即使如此，鳥雀們依然很喜歡。這段時間在櫻花大道散步，常常能看到黑胖子烏鶇在樹梢間跳來跳去，啄得很歡。吃飽了就飛到另外的樹上唱歌，一聲粗，一聲細，然後是婉轉纏綿的長鳴，聽起來像有三隻鳥在相互應答，其實全是它一個人自唱自和。
染井吉野的果子
大島櫻的果實，「立夏」那天，開始紅啦
·關山櫻＆普賢象
染井吉野和大島櫻開了大約一周之後，日本晚櫻也發花了。住家附近種植最多的，是關山櫻，國內最常見的晚櫻品種。櫻花大道有另一種晚櫻，叫普賢象。「普賢」，指的是這種櫻花的發源地，日本鎌倉普賢堂；「象」，則是說它的花心有兩枚葉化的雌蕊，像兩根象牙一樣，伸得長長的。
兩種櫻花都是開花的同時就長葉子，新葉在不同的光線下有細微的差別，時而棕黃，時而銅紅，長大之後會慢慢變綠。關山櫻的花瓣玫瑰色，普賢象是淡粉，有的會漸變成純白。今年，它們冒著四月初的雨水開放，一時還不能呈現出全部的艷麗來。
雨中的關山櫻
雨中的普賢象
靠近中旬，雨過晴來，每日都是藍天白雲，燦燦發亮。這下可不得了，晚櫻迅速就進入了極盛期：每一朵花都層層疊疊綻成一個絨球，絨球密密麻麻綴滿每一個枝條，枝條和枝條縱橫交錯，在空中舞出繁密的圖案，一切都是暮春才有的豐茂，奢侈，洋洋洒洒，浩浩蕩蕩。
關山櫻，這是暮春才有的浩蕩
關山櫻的絨球球
普賢象，有粉有白
普賢象，葉子銅紅
普賢象的花枝
普賢象的絨球球，看到它的兩根「象牙」（葉化雌蕊）了嗎？
濕地森林的關山櫻，著了魔一樣
想專門寫一寫濕地森林的那片晚櫻林。在一個小山丘上，前有柳樹，後有銀杏，旁邊種著櫻桃。關山櫻繁花一樹的時候，櫻桃早就只剩滿頭綠葉。或許因為周遭全是綠色，唯獨它們艷艷發紅，作為絕對的主角和中心，這一片晚櫻顯得特別恣意奔放。藍天之下，綠葉拂動，關山櫻花枝著了魔一樣，狂歌亂舞。
四月下旬，晚櫻開始凋落。枝條減輕了重負，葉色也從棕黃、銅紅變成了翠綠，清新爽利地融入到楊柳、銀杏和櫻桃的樹葉當中，一改先前的兀自觸目。
藍天下的關山櫻花枝，狂歌亂舞
此時的關山櫻沒有了花朵的重負，葉子也變得翠綠，融入到周圍的樹當中去了
晚櫻落起花來挺有意思。一開始，它們像染井吉野和大島櫻那樣，一瓣一瓣飄落。落著落著，好像就沒有了耐心，於是整朵整朵摔下來，咚咚咚咚敲打地面。花滿一地，如此立體、突出，讓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繞道而行。
關山櫻的落花，整朵整朵摔下來
「立夏」前後，晚櫻的花基本落盡，葉子也完成了顏色的蛻變，成了一棵棵漂亮的綠色大樹。那麼，接下來呢？還有紅櫻桃可看不？
關山櫻，跟下圖對比……
關山櫻，繁花和綠樹的對比
普賢象，繁花滿樹，綠葉滿樹
五月中旬，站在一棵關山櫻或者普賢象的樹下仰望，你會發現，除了茂盛的葉子，什麼也沒有了……完全看不到櫻桃、染井吉野和大島櫻那樣滿樹果子的景象，原本密布在枝葉間的花梗，都已漸漸萎縮、消失不見。
果子們去了哪裡？
關山櫻和普賢象都是重瓣花，之所以能有這樣繁複層疊的花瓣，是雄蕊變異成花瓣的結果；而雌蕊，又有特殊的「葉化」現象。既然已經沒有了雄蕊和雌蕊，當然就不能正常生育，結不出果子了。
不過，也不必失落。雖然紅果子沒得看了，可濕地森林裡，薔薇花已經開起來了呀！愛花人是永遠忙不完的。
薔薇
薔薇
薔薇
薔薇
補記：在這篇文章的一開頭，我特意用了「具體」這個詞。因為這些年越來越覺得，人吧，很容易對抽象的理念感到激動、熱血沸騰，卻往往對「具體」的東西沒有耐心。
我是學文學的，就拿自己的專業來舉例吧。
讀大學的時候，老師在台上一講文學如何滌盪心靈，引人向上，我就感動不已，每每激起為文學事業獻身的雄心壯志。可真要具體落實起來，得去啃那些磚頭一樣厚的著作的時候，多半覺得枯燥，常常就半途而廢了。
後來自己當了老師，體會就更深了。第一堂文學課，我總是千方百計花言巧語，試圖告訴學生，儘管說了幾十年母語，但你們並不真正了解它、並不真正懂得它的奇妙和美。小娃們聽得一驚一乍，眼睛鋥亮，似乎很成功地激發了他們的學習興趣。可是，要真正感受自己的母語，是需要一本書一本書，一篇文章一篇文章，甚至是一句話、一個詞、一個字、一個標點符號，一點一滴去領會的。非常具體而微。所以從第二堂課真正開始文本細讀了之後，能沉下心來從頭到尾聽進去的學生，就少之又少了。
這些年嘗試著記錄身邊的草木蟲魚，越來越明確感受到的是，熱愛自然，它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我們常聽人說自然裡面有詩意，我不知道「詩意」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但假如真有詩意，不應該是空泛的一句套話。切切實實去觀察、感受、描述一朵花、一株草、一棵樹、一灣水、一片雲，是非常具體的詩意。
抽象地說出某種結論，是容易的。具體地寫出一種花的生長過程，卻是困難的。就像我這篇文章那樣，不是忘了花苞漏了果實，就是沒趕上萌芽，錯過了落葉。當然，大自然永遠無法窮盡，我也絲毫沒有這樣的野心。只願我能有更多觀察的耐心，書寫的耐心，從更多具體的細節中，收穫具體的喜悅。
又記:我知道這篇文字很長，圖也很多，加倍考驗「具體」的耐心。本可以拆分成兩三篇來發，想想還是作罷。因為，我既寫的是一種花、另一種花的「具體而微」，也寫的是一種花落，另一種花開的更迭交替，「生生不息」。拆開來，生息就斷了。
即使讀者沒有閱讀的耐心，看看圖也好，花兒太美，超逸在人為的文字之上，直擊人心。我說的「具體而微」，「生生不息」，你一定可以感受到，對嗎？
開了一個小小的公眾號叫「城有蔓草」，本來打算以後所有的草木筆記都只放在公號里。但現代社會瞬息萬變，說不定哪天微信就給滅了，公號文章會不會也煙消雲散？自己這點小破文字不值一提，但對拍下來的這些花花草草，確確實實是珍惜。它們給我帶來過多少快樂啊。所以打算在豆瓣上也存一份，算是留個底吧。歡迎各位友鄰移步到公號來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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