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被繼母殺害我為報仇裝傻6年,她為錢逼我嫁人我知道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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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晴在很多年後找到了那座傳說中的「琅山」,她提著鳥籠站在山頂,風吹衣袂,長發飛揚,在朝陽升起的那一刻,捂住了雙眼,淚水從指縫間滑落。
浮生一夢,她再也不曾聽人撫過琴,再也不曾跳過舞。
1.
浮晴公主是個話嘮,能一個人講上三天三夜不歇氣的那種,滿宮的人都很煩她,她最後逮不到聽眾,便自個養了只鸚鵡,提著個鳥籠子到處溜達,嘴巴一刻也不停。
人不願意聽她說話,鳥總沒意見吧?
宮人私下多有議論,說公主是生了場大病,醒來才變成這樣的,九歲之前她可是個結巴,這真不知是老天爺怎樣的安排,不做結巴,直接搖身一變改當話嘮了。
就這樣,浮晴公主提著鳥籠子,溜達到了十五歲,這一天,她無意路過尚樂局,遇見了安狐。
琴師,安狐。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那琴音叫浮晴聽入迷了,提著鳥籠子一步步走近,輕輕坐到了琴師身旁。
這是她難得的「閉嘴」時光,隨身的宮女大為訝異。琴師餘光瞥見了她們,卻並沒有停止撫琴,連神情都未有一絲變化。
當一曲將完,浮晴終於忍不住話嘮本性,從頭到腳將琴師大大誇讚了一番,未了,撐著下巴,笑眯眯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琴師側身以對,墨發如瀑,一言不發,修長的手指半點停頓也沒有,直接撫下一曲。
從始至終,不管浮晴說什麼,他都不吭聲,這倨傲的態度終是惹怒了隨行宮女,她繞到琴師跟前,啪的一聲,把烏弦一按:「喂,公主問你話呢,聾了呀?」
琴師這才抬首,竟是極清逸的一張臉。他扭頭望向浮晴,有些吃驚,趕緊抱琴起身,施施然行禮:「琴師安狐,見過公主。」
還不待浮晴開口,他已經接著道:「方才當真沒聽見公主說話,還望公主恕罪。因為公主坐在安狐的左耳旁,而我的左耳……確實是聾的。」
這便是安狐吃驚的原因,不是吃驚浮晴的身份,而是吃驚她居然一直在與他說話,而他半個字也沒有聽到。
「你,你左耳……是聾的?」
浮晴聲音微顫,眸光一點點發亮,在得到又一次確定後,她幾乎是提著鳥籠一下站起:「太好了!」
安狐「啊」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已經被浮晴炙熱的眸光盯得心頭一跳,有種高山流水,她踏遍人世總算找到他的錯覺。
他當然不會知道她現在的激動從何而來,有道是——
我長相丑,但你瞎呀!
我廢話多,但你聾呀!
2
「尚樂局新來的琴師安狐,因長相俊美被浮晴公主看中」的消息,在宮中不脛而走,人人都為這琴師捏了把汗,須知話嘮猛於虎,公主的「寵幸」可不是那麼好受的。
消息傳到安狐耳中時,他在樹下抱著琴,摸了摸左耳,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許是鸚鵡再通人意,到底也比不上活生生的一個人,浮晴公主愛他的琴音,更愛他聾了的左耳。
從那以後,她最愛做的一件事,便是在他撫琴的時候,坐在他左側,喋喋不休。
他對此毫無異議,反正在哪都是沉醉琴間,留在公主身旁,還多了份無人打擾的清靜,至於旁的閑言碎語,他是渾不在意的。
但安狐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真的應了這些閑言碎語,上了浮晴公主的床……
那是一個尋常的夜晚,他照樣為公主撫琴,在她說累了入睡後,便要像從前一樣,攜琴悄然離去,卻是忽然間雷電交加,大雨滂沱,公主陡然驚醒:「別,別走……」
風拍窗欞,簾幔飛揚,浮晴的身子發顫,聲音也跟著發顫:「安狐,你,你上來,我害怕……」
人的一生會怕很多東西,怕苦怕痛怕累怕死,但浮晴最怕的,卻是打雷下雨的夜晚。
這是宮裡沒有人知道的秘密,因為她會偽裝,一個人縮在被子里瑟瑟發抖,怕極也不會喚人過來——如果不是被安狐恰巧撞見。
「你知道嗎?從前打雷時都是十一陪我睡……」
簾幔飛揚,黑暗中,浮晴揪著安狐的衣袖,四目相對,幽幽開口。安狐一怔,眼神不自覺地就暼向了床頭掛著的鳥籠。
十一,浮晴養的鸚鵡,喚作十一。
還來不及失笑,他已在浮晴的吩咐下,側身平躺,以左耳相對,於是那聲嘆息便無所顧忌地溢出唇齒。
「可十一不在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雷雨交加的夜晚總顯得格外漫長,當安狐都撐不住睡去後,浮晴仍是睜著眼,一點點數到天亮。
她叫了安狐幾聲,那邊都沒有回應後,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抱住了他的腰,溫暖的觸覺一下襲遍全身。
外面雨幕傾盆,她貼在他左耳畔,卻是微微眯了眼,話嘮發作般,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傾吐的慾望。
「我有一個哥哥,他叫啟霖,在我九歲的時候,他死了……」
窗外雷電一閃而過,映亮了床頭鳥籠里的那隻白毛鸚鵡,它在鳥籠里撲扇著翅膀,上竄下跳著:「死了,死了……」
皇甫啟霖,桑國的十一皇子,死在宣德七年的盛夏,卒時未滿十五。
3
因為自小結巴,浮晴在宮中並不討喜,皇子公主那麼多,她總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唯一疼愛她的,便是太后季氏,與她的哥哥,十一皇子。
季氏性情溫婉,說話細聲細氣,偶爾急起來還會結巴,浮晴可以說像足了她,大概由於這個原因,太后一直對這個孫女憐惜有加。
但皇奶奶的庇佑畢竟是有限的,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浮晴所受的排擠欺負一點也不少。
皇族的公主太多了,浮晴早死的生母只是一個卑微的浣衣婢,這使她與哥哥啟霖在宮中無所依仗,誰都能踩一腳——其中尤其以小太子為甚。
那是個比浮晴還小上兩歲的孩子,卻養得嬌縱蠻橫,以戲弄人為樂,浮晴平日見了他都繞道走,有一回卻沒能繞過,不僅迎面撞上他,還不小心將他手中把玩的一串珍珠撞得滾落一地。
浮晴當時便煞白了一張臉,結結巴巴地趴在地上去撿,卻是在眾人的鬨笑聲中,才撿到一半,便被一隻明黃色的靴子踩住了手。
「珍珠髒了,撿起來我也不要,你給我賠串一模一樣的來。」
小太子說得慢條斯理,嘴邊掛著的笑在陽光下格外刺眼,一邊說一邊腳下用力,踩得浮晴痛呼出聲,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放開她!」
如果不是那一聲及時喝止,風一般掠來的哥哥拉開她,浮晴疑心自己的手可能會被踩斷。
模糊的視線中,哥哥護在她身前,衣袂飛揚,已是俊挺少年的模樣,比小太子高出一個頭還不止。
「向浮晴道歉,快點!」
他氣得滿臉通紅,幾個侍從都拉不住,小太子嚇得後退一步,卻仍是惡聲惡氣:「皇甫啟霖,你憑什麼?你想以下犯上嗎?」
「我說,快向我妹妹道歉!」
他不管不顧地吼著,兩隻拳頭攥得鐵緊,積壓已久的怒火爆發起來,連不可一世小太子都害怕,踉踉蹌蹌地離開前,只扔下一句狠話。
「你,你們給我等著!」
這一等,等來的便是小黑屋裡的兩天幽禁,而那時,太后正在青雲山沐齋祈福,後宮唯皇后是從。
那兩天彷彿有一輩子那麼長,浮晴縮在哥哥懷裡,手腳發冷,受了涼燒得有些糊塗。
「都是哥哥沒用,不能好好保護你,哥哥是世上最沒用的人……」
緊緊摟住妹妹的少年,第一次哭得語不成聲,他其實已經很努力地在變強大,他沒日沒夜地學習著,文韜武略,謀策騎射,他什麼都願意去做,只要能讓妹妹不再受人欺負。可命運那樣蒼白無力,彷彿在一出生時便已然註定。
「來人啊,我妹妹病了,快來人啊……」
浮晴幼年的記憶里,永遠忘不了那撕心裂肺的聲聲呼喚,哥哥的肩頭那樣瘦削,不斷用手拍打著鐵門,拍到最後有鮮血滴下,蜿蜒一路。
可從頭至尾都沒有人回應他們,黑暗裡沒有一絲光,沒有一點希望,她最後在瀰漫的血腥氣中,一點點爬到哥哥身旁,拉住他的衣袖,燒得臉頰泛紅,話都說不清了。
「哥哥不哭……不許說自己沒用……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4
自從雷雨那晚後,浮晴開始夜夜與安狐同睡,她似乎找到了比逗鸚鵡更大的樂趣。
安狐不僅琴彈得好,談吐見識也是沒話說,他去過很多地方,天南地北,雪山冰湖,將宮外的精彩紛呈一一講給浮晴聽。
浮晴是又羨慕又驚嘆,未了,好奇問安狐:「你進宮前是做什麼的?為何能去那麼多地方?你是商人嗎?」
安狐與她四目相對,在飛揚的簾幔間笑了:「我嘛……我是個江洋大盜,威震武林的那種,公主信不信?」
浮晴眼睛瞪得圓圓的,許久,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湊近道:「那你殺過人嗎?」
這一下把安狐都嗆住了,他猛地咳嗽起來,有種嚇人不成反被嚇的感覺,倒是浮晴盯著他,似笑非笑,眼神幽幽。
「如果你真是武林高手,能替我殺一個人就好了。」
這話來得突兀而奇詭,還不待安狐反應過來,浮晴已經自顧自地哈哈大笑,還伸手去推有些愣住的他。
「逗你玩呢,膽子真小,還不如我養的鸚鵡……」
風拍窗欞,當夜幕終於完全降臨,萬籟俱寂後,黑暗中的浮晴忽然睜開眼,扭頭望向了身旁早已熟睡的安狐。
她躡手躡腳,摟住他溫暖的腰,輕輕貼向他的左耳畔,發出了滿足的一聲喟嘆。
又到了屬於她一人的幽靜時光。
「你知道後來怎麼樣了嗎?我的皇奶奶回來了,把我和哥哥都救了出去,還發了好大的火……」
收到消息,匆匆回宮的太后季氏,不僅救出了兩個可憐的孩子,還因為小孫女的差點死掉,第一次向皇后興師問罪,一改不問世事的性子,將他們接到了自己宮中,親自教養。
「你一定想像不到,那之後的幾年我有多開心,哥哥也漸漸受到父皇的器重,甚至到了能與太子一爭高下的地步,直到宣德七年,我的皇奶奶去世了……」
當第一場雪紛紛揚揚地落下時,宮裡也迎來了一年一度的煙火盛會,這是辭舊迎新的儀式,帝後與皇室子孫皆會出席,除了——公主浮晴。
收到消息時,安狐大為詫異,浮晴卻是聳聳肩,望向窗邊綻放的煙花,「早習慣了,我都有六年沒見過父皇,以及……當今的韋皇后了。」
語氣幽幽,說是遺憾,倒更像是一種難以言喻的不甘,安狐聽了出來,也沉默了許久。
不允許的原因很簡單,不過是浮晴九歲那年病倒,找來的道士說她與皇家的命格相衝,從此之後各種慶典活動她一概不許參與,連帝後都避開不見她的面。她成了整個宮中話最多的公主,卻也是最無人問津的公主。
這些年花開花落,她提著鸚鵡籠子滿宮溜達,也不過是一種自娛自樂。
夜風颯颯,吹過安狐的衣袂發梢,他盯著浮晴窗前痴痴的側臉,忽然就忍不住地開了口:「你想去瞧瞧這煙火盛會嗎?」
5
當安狐攜浮晴飛過月下,穿梭在樹林間時,浮晴差點就尖叫出聲,一顆心簡直要蹦出嗓子眼了。
「我說了,我是能飛檐走壁的武林高手呀,公主現在信了嗎?」
大風獵獵中,安狐對懷中的浮晴笑道,浮晴在漫天煙花下猛點頭,一雙眼亮如繁星。
她已經有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天空的滋味實在太棒了,無拘無束的感覺就像做夢一樣。
停在樹間,看著下面的觥籌交錯,歌舞昇平,浮晴抓緊安狐的衣袖,有一絲絲的晃神。
「原來我的父皇,都已經有白頭髮了呀……」
她望著首座上的帝後二人,六年時光翩躚而過,恍如隔世,卻不知失神了多久,忽然笑了:「可你瞧,那個女人,還是和六年前一樣,艷光四射,美如蛇蠍,未有一點變化……」
用這樣的話來形容當今皇后,委實是種大不敬,但安狐卻沒有說什麼,只是摟住浮晴的手又緊了緊,用身子為她遮住了襲來的寒風。
煙花當空綻放,映入浮晴的眼眸,她不易察覺地伸手摸向長靴,扭頭對安狐俏皮一笑:「我現在很想做一件事,一件不計後果,可能會連累到你的事……」
聲音幽幽的,又帶著孩子般的童真,而那隻手,卻已經在暗夜裡,準確地觸摸到了靴中藏著的匕首,那把隨身攜帶,藏了兩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匕首。
安狐與浮晴四目相對,風吹衣袂,在漆黑的瞳孔中望見了彼此的笑。
「讓我來猜一猜,公主是玩心忽起,想要躍下去嚇眾人一跳嗎?」
浮晴但笑不語,安狐便摸著下巴,又接著道:「這樣的惡作劇,公主被抓到了頂多面壁幾月,而幫凶我可就慘了,隨時身首異處,對嗎?」
略帶調侃的話飄入夜風中,浮晴笑意愈濃,點了點頭後,湊近安狐,吐氣如蘭:「那你怕不怕?」
他們從沒有挨得這麼近過,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安狐低頭望著浮晴圓溜溜的眼睛,心頭癢得像貓撓一般,許久,他微揚了唇角,語帶寵溺,逐字逐句。
「如果公主執意這麼做,那安狐便沒什麼可怕的了,公主開心就好。」
月下樹間,兩人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站著,夜風拂過發梢,下面熱鬧非凡,而枝葉間的他們冷清清的,彷彿滄海桑田,天地間相伴的始終就只有彼此。
不知對視了多久後,浮晴摸向長靴的手悄悄收了回來,她眸光閃爍,鼻頭凍得紅紅的,望著安狐,輕輕捂住了眼睛,彷彿有什麼氤氳而下。
「不好玩,安狐,我們回去吧,風大了,我有些冷。」
這一夜的浮晴話格外多,多到安狐的眼皮都要睜不開了。外頭煙花燦爛,一派熱鬧,寢宮深處的他們卻只有無盡清寒。
當宮中的撞鐘伴隨著煙花響起時,浮晴一頓,喋喋不休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一頭扎進了安狐懷中。
「你是六年來,第一個陪我守歲的人,謝謝你。」
安狐猝不及防,睡眼陡睜,感覺到胸口一片溫熱後。他愣住了,許久,一點點伸出手,輕輕回抱住了懷中人。
「公主也是安狐進宮以來,陪安狐說過最多話的人,安狐同樣謝謝公主。」
這話讓浮晴頭一抬,破涕為笑,張口就去咬他:「好啊,你也嫌我話嘮了嗎?」
安狐任她咬,不躲不閃,悶哼一聲,似有笑意:「不敢,左耳沒福,右耳榮幸之至。」
浮晴撲哧笑出,小獸般鬧著安狐,安狐捉住她亂動的手,感覺到她常年冰冷的手腳終於有了一絲暖意後,在黑暗中滿足地笑了。
風拍窗欞,萬籟俱寂,夜幕沉沉的幽靜時光終於又來臨了。
這一回的浮晴,貼向那左耳時,語氣卻歡快了許多。
她念了一連串的新年祝詞,像個討要糖果吃的孩童般,未了,卻似想起什麼,隔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哥哥,我今天本來有機會為你報仇,但我猶豫了。」
「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你會怪我嗎?」
6
浮晴想為哥哥報仇的一顆心,已經在波瀾不驚的外表下,熊熊燃燒了六年。
宣德七年的盛夏,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她永生難忘。
疼了她一輩子的皇奶奶走了,皇子們輪流為她守靈,那夜恰好輪到她的哥哥,皇甫啟霖。
她從小就膽小,怕打雷下雨,哥哥不在身邊,睡都睡不著,便索性披了衣裳,提著燈去靈堂找他。
風雨傾盆,季氏幼棠的牌位,緊緊挨著太上皇商帝,靈堂里一片寂寂。
兩兄妹在棺木前傷感不已,浮晴依偎著哥哥,央求他讓自己再多留一會兒,正搖著他的衣袖,卻就在這時,有腳步聲靠近。
啟霖的反應奇快,浮晴的舉動是不合規矩的,不能叫人發現,於是他一把將她推入案台下藏好,囑咐她不要出聲。
閃電划過夜空,走進堂內的不是別人,竟是長裙委地,紅唇含笑的韋皇后。
她帶了人一進來,便回身將殿門關得緊緊,燭火下笑得意味深長,語帶狠毒:「陛下這些年對十一皇子讚不絕口,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還好棺材裡躺的這位走得及時,如今十一皇子最大的靠山也沒有了,你說身為太子生母的我,會如何為自己的孩子打算呢?」
這話一出,啟霖便徹底明白過來,他變了臉色,退到案台前,拂袖一指,對韋皇后厲聲道:「太后屍骨未寒便要動手,如此心急,不覺得太冒險了嗎?」
韋皇后接過宮人遞上的葯碗,一步步走近他,眼中有精光射出。
「這點十一皇子無需操心,本宮自是有備而來,會做得滴水不漏。」
轟隆一聲,電閃雷鳴,帷幔下的浮晴滿臉是淚,渾身顫抖著就想衝出來,卻被哥哥堵在案台下,那隻牽著她一路長大的手,背在身後做了幾個手勢給她看,那是幼年捉迷藏時他們之間的暗語——「不要動,不許出聲!」
雷雨交加,天地間黑沉沉的一片,浮晴死死捂住嘴巴,親眼目睹了如夢魘般的一幕。
哥哥被人按住,強行灌下了那碗黑乎乎的葯,韋皇后的笑聲在暗夜裡顯得那樣刺耳,她一瞬間如墜地獄。
從此世界坍塌,支離破碎,雷雨之夜痛徹心扉,再難成眠。
宣德七年,十一皇子於靈堂前暴卒,死於心疾發作,浮晴公主憂傷過度,一病不起,卧榻一年。
那一年的桑國史如是記載。
「那女人多聰明,她不殺我,反而用最名貴的葯治我,宮中都誇她宅心仁厚,父皇連同所有人都被她騙了,沒有人疑心哥哥的死,他們都相信那只是場意外,而我也誰都不能道,只能告訴我的鸚鵡……」
緊緊摟住安狐的腰,浮晴模糊了視線,淚水落在他左耳,溫熱一片。
那之後她不再結巴,性情也大變,她每天都強迫自己不斷去說話,因為巨大的刺激讓她幾乎喪失言語的能力,卧病在床的整整一年都如同一個啞巴。
但她不能成為啞巴,她得說話,多說話,不停地說話,她多怕自己有一天會忘記,忘記這血海深仇。
她開始日日攜帶匕首,她知道,她勢單力薄,是絕不可能扳倒皇后與太子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裝作一無所知,一點點接近皇后,然後在她沒有防備的時候,將匕首猛地插入她的心臟——當一個人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惜了,這就是她最大的籌碼。
可是就連這個同歸於盡的機會,心思縝密的韋皇后都不給她。
她找來了道士,說她與皇家命數相衝,會影響國運,從此她各種慶典活動都無法參加,連帝後的面都見不著,只能提著鸚鵡籠滿宮溜達,祈盼能有一次意外的撞見。
她話嘮成性,她裝瘋賣傻,她是滿宮人的笑話。
一個皇室最無關緊要的公主,其存在的價值只是為了彰顯別人的仁慈,誰也不會真正在乎她的喜怒哀樂,所以誰也不會真正看出,她深藏在心底的那把火。
「你說,如果那女人知道我什麼都看見了,她會後悔留下我嗎?」
淚水滑過微揚的唇角,浮晴深吸口氣,將頭埋入了安狐的脖頸。
「我身邊都是她的人,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對著鸚鵡自說自話,大概總有一天會瘋了。」
「你肯定不會知道,在尚樂局第一次聽你彈的那首曲子,是從前哥哥最愛彈給我聽的,叫作《剎那芳華夢》。」
「好像就真的做了場夢,你給我撫琴,陪我說話,告訴我那些天南地北的見聞,還帶我飛過月下,去看那六年都不曾見過的煙火盛會。」
「自從哥哥死了以後,再也沒有人這樣為我,同我一起守歲,一心只想要我開心了.我真怕夢醒得太早,以後打雷下雨的夜晚,又只有我一個人睡了。」
「我不僅喜歡你的琴音,喜歡你的左耳,還喜歡你的整個人,因為我比誰都能看出來……整個宮裡,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的。」
7
彷彿暫時忘記了憂愁,接下來一段日子,浮晴過得無比開心,而機會,卻在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不期而至了。
像是老天爺的刻意安排,來宮中為桑國王賀壽的陳國皇子,在後花園裡無意撞見了浮晴,那時她正在安狐的琴音下,歡快地轉圈起舞,一邊跳還一邊提著鳥籠,同那隻白毛鸚鵡斗著嘴。
「誰丑?你丑,一身白,披麻戴孝似的,醜死了!」
「你丑,你丑!」鸚鵡十一不甘示弱,不斷反擊著,一人一鳥在陽光下,嘴巴就沒有停過一時半刻,看得安狐都不由搖頭失笑,更別提遠處花叢間的陳國皇子了。
他饒有興緻地看了好半天后,扭頭問向身旁的侍從:「這小宮女真有意思,誰呀?」
侍從心想糟了,公主話嘮的毛病要傳到對面的陳國去了,連忙道:「回皇子,這,這是……浮晴公主。」
頓了頓,竭力補救:「大桑的其他公主不是這樣的。」
許是侍從的無心插柳,陳國皇子還真對這位「不一樣」的公主來了興趣,當浮晴接到消息時,整個人都傻了。
「陛下說,公主可以有三天時間考慮,若是答應了,屆時將設宴詔告天下,親自送公主出嫁。」
桌上攤開的畫卷,筆觸細膩真實,畫的赫然正是那日陽光下,她提著鳥籠在花間起舞的場景。
安狐怔怔地望了許久,窗外柳枝搖曳,有風吹過他的衣袂發梢,他不防間便對上浮晴投來的目光。
空氣彷彿凝固了般,兩人久久相視,誰都沒有說話。
朝夕相處了這麼長時間,他們多少都能明白對方的心意,他是一點點看著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一點點看著她不是百無聊賴地滿宮亂溜達,而是每天與他撫琴以對,歌舞作伴。
她在他面前不再是什麼話嘮公主,而只是個不諳世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他喜歡看她笑,更想一輩子看她這麼笑……
但如今,這份快樂卻因不小心被人窺見,而躍然紙上,引來一份不該有的覬覦。
不知怎麼,安狐對著浮晴漆黑的瞳孔,忽然就有些慌了,他清了清嗓子,迫不及待般:「同公主說了那麼多遊歷見識,還沒說過我的家鄉吧?我的家鄉很美的,四季如春,開滿了靈犀花,玲瓏的一朵一朵,清麗極了。」
「我的族人都能歌善舞,幾歲大的孩童便能高歌一曲,歌聲又脆又亮,飛過雲端,像夜鶯一樣動聽。」
「我們那裡還有一座琅山,遠遠望去像一個秀美的女子在梳發,傳說有情人只要牽手共登山頂,就能一世相守,白頭偕老。」
他從未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彷彿也被傳染了話嘮的毛病,根本停不下來。
「如果日後有機會,我想同公主一起去那琅山,到山頂上看一看日出,我為公主撫琴,公主可以在那跳舞,對了,還能帶上公主養的鸚鵡,到時我們……」
這已經是再明顯不過的表明心跡,安狐眼中散發的光芒,看得浮晴心頭一痛,再也忍不住地背過身去。
「夠了。」她輕輕打斷,彷彿累極了般,伸手捂住臉,好半天才從唇齒間溢出一句:「讓我想想。」
這一夜,簾幔飛揚,兩人都難以入眠,各懷心思,直到安狐終於迷迷糊糊睡去時,浮晴才在他左耳畔幽幽一嘆:「以後陪你去琅山的那個人一定很有福氣……」
失聰的左耳不會聽見那些呢喃,穿透午夜無邊的清寒,伴隨著淚水在黑暗中簌簌而下。
「這段日子太快樂了,快樂得我都快忘記自己原本該做的事情……」
兩國聯姻,不管怎麼樣,帝後一定都會出席,再顧不上她那所謂的「相衝」命格,這是她一輩子僅有的一次機會,她不能錯過,更不能連累心愛之人。
「你帶不走我的,就算你能飛檐走壁也沒用,皇家的網是沒人能夠掙脫的……」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浮晴臉上,她淚痕未乾,卻是一點點摟住安狐的腰,貼在他胸口,又痴痴地笑了。
「剎那芳華夢,果然再好也只是剎那芳華,不能長長久久,是時候該醒來了……」
8
金釵經過特殊的打磨,尖銳程度不比匕首差,當宴席上,進行到最後一步,向帝後敬酒辭行時,猛地拔出,以迅雷之勢刺去,定當令所有人始料未及,見血封喉。
這樣的畫面在浮晴心中演練了千百遍,當終於到了這一天時,她一襲華美的紅嫁衣,坐在陳國皇子身旁,臉上含笑,手心裡卻已全是汗。
安狐就在對面的奏樂陣容中,長發如瀑,撫琴的側身清俊依舊。她卻不敢望他一眼,只因她那樣決絕以對,怕是早已傷透了他的心吧。
嫁衣送來時,他仍存最後一點希冀,幾步上前牽住她的手,是奮不顧身要帶她離開的姿態,她卻狠狠甩開他,還差點摔了他的琴。
「你醒醒吧,我都已經做了決定了,你別再痴心妄想了!你不過是個小小琴師,和我養的鸚鵡一樣,供我取樂而已,拿什麼去跟陳國皇子比?」
他被她喝問得啞口無言,瞬間煞白了一張臉,她卻在背過身後,淚流滿面。
他不肯離去,被她關在門外,夜間寒風呼嘯,她輾轉難眠,到底悄悄起了身,拿了斗篷輕輕罩住他。
淚水滑落在他的左耳,她在無邊的黑夜中,與他做了最後的訣別。
天知,地知,月知,風知,而他,永不會知。
殿中燭火通明,歌舞漸停。
浮晴起身的那一刻,所有情緒收斂眼下,她奇妙地平靜下來,只有種如釋重負,終得解脫之感。
望向首座上的韋皇后,她笑意愈濃,金步搖曳,紛紛擾擾,一切的一切,終是到了這最後一步。
就在她要同皇子離席上前敬酒之時,一道身影忽然排眾而出,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抱琴跪在了大殿中。
「公主遠嫁,小人斗膽想彈奏最後一曲,為公主送別,還望陛下與皇后娘娘恩准。」
那一襲白衣,抱琴垂首,眉目清雋的年輕琴師,不是別人,正是安狐。
浮晴在那一瞬間,心頭一顫,彷彿呼吸不過來了。
婉轉的琴音在大殿中響起,彈奏的正是那曲《剎那芳華夢》,人生若只如初見,如今嫁衣披身,隔著燈火再縈繞入耳,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是陳國皇子認出了安狐,感念他對浮晴的忠心,特向陛下開口,允許他為浮晴奏最後一曲送行。
這琴音讓所有人都如痴如醉,更讓浮晴悄然濕潤了眼眶,過往一幕幕浮現眼前,剎那芳華,當真恍如一夢。
夜風拍打著窗欞,拂過安狐的衣袂發梢,修長的十指行雲流水般,琴音越來越快,烏弦越撞越急,他眼波流轉,於人群中最後望了一眼浮晴,凄然一笑——啪的一聲,烏弦斷,琴音戛然而止,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抓住那把鋒利無比的斷弦,說時遲那時快,以迅雷之勢出手了。
「有刺客!」
電光火石間,眾人只覺眼前一閃,白衣琴師如離弦之箭,掠向首座上大驚失色的帝後二人。案台掀翻,妝容美艷的韋皇后連一聲都來不及發出,已經被烏弦所做的暗器插入喉中,血濺當場——和浮晴原本設想的死法一樣。
他回頭,於一片混亂中,對上她陡然瞪大的雙眼,滿臉血污地笑了,就像除夕那夜躲在樹上,他對她說的:「只要公主開心就好。」
他終是為她血刃仇敵,保全她的幸福,再無遺憾。
9
安狐,一隻想要退隱江湖,晚來安然度日的狐狸。
他沒有家鄉,沒有名字,沒有親人,只有一個代號,狐狸。
他是殺手榜上常年的第一,一柄軟劍威震江湖,無人不知。
但殺手狐狸卻在某一天忽然倦了,抱起心愛的琴,想過另外一種生活,於是他成了宮裡新進的琴師,安狐。
江湖上仇家遍布,唯有宮中是個可以安然終老的地方,他用賺來的錢打點了一切,從此隱姓埋名,只想做尚樂局裡一個最不問世事的琴師。
前半生走南闖北,劍尖開出一朵朵血花,後半生卻只想抱著琴,洗凈那一雙曾沾滿血腥的手。
如果沒有遇見浮晴的話。
說來簡直不可思議,他還從沒見過天底下有這樣嘮叨的人,偏偏還是個公主。
起初安狐是沒有在意浮晴的,他左耳在最後一單生意中受傷,確實聽不見,隨她怎樣喋喋不休都無所謂——但許是宮中的悉心休養,他聾了的那隻左耳在某一天忽然好了,而那一天,正是電閃雷鳴,浮晴第一次招手讓他上床之時。
她在他耳邊嘆息:「可十一不在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佯裝不知,睡至半夜時,卻被她的動作驚醒。
對一個常年警惕的殺手而言,哪怕睡得再熟,一點點風吹草動也能瞬間驚醒,更何況還是被她那樣溫柔地摟住。
從沒有女人碰過他的腰,他得承認,在黑暗中,他確實悄悄紅了臉。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會貼在他左耳邊,幽幽說出那樣一句話。
「我有一個哥哥,他叫啟霖,在我九歲的時候,他死了……」
秘密便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一點點沉澱在他心中。
每一個深夜的幽靜時光,都是他與她共同度過,感受她的淚水與悲傷,只是她從來不知道。
他越聽越心驚,難以想像,她那樣一張純真無憂的臉下,竟會藏著這麼大的痛楚。
憐惜與情意便是自這時候開始滋生的,有什麼在不經意間漸漸改變,帶著她飛過月下的時候,他想,他約莫是愛上她了。
她站在樹間,伸手悄悄摸向匕首,他看得分明,卻不動神色,只是微揚著唇角與她玩笑。
他沒騙她,他深諳她心中埋著的所有仇恨,他當時甚至已經做好了在她行刺後,帶她殺出重圍的準備。
但她卻收手了,為了他,收手了。
「哥哥,我今天本來有機會為你報仇,但我猶豫了。」
「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你會怪我嗎?」
輕輕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那一瞬間,幾欲淚流。
從此之後的每一次夜話,他都多麼想擁她入懷,撫去她眼角的淚水。他想,再等等,等她臉上的笑容能更多點,等她能徹底走出曾經的陰霾,他就告訴她全部真相,問她願不願意放下仇恨,與他安穩度過一生。
他不想她冒險,不想失去她,他見過太多生離死別,什麼都早已看開,沒有她那份執念,只知道活著的人便要好好活著,那樣死了的人才會安心。
但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以為能漸漸將她改變的時候,老天爺會忽然將一個機會送到她眼前。
他慌了,生平第一次慌了,竟對她一口氣扯了那樣美的謊話。
他是沒有家鄉的,所謂的「家鄉」只是曾經聽過的傳說,他一直心嚮往之,希望有朝一日能與心愛之人同登山頂,但執手白頭偕老的誘惑卻依舊沒能說動她。她心裡的那團火燃燒了太久,久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唯一的辦法,便是由他來將那團火滅掉,她便可再無執念地安度一生。
即使到時陪伴她的那個人,已不再是他。
他曾發過誓,再不要殺人,但為了她,甘墜無間地獄。
因為他始終記得,夜間寒風呼嘯,她為他披上斗篷,在他耳邊做了最後訣別。
「如果可以,我也想同你去那琅山看日出,但哥哥還在天上看著我,這是我唯一的機會,安狐,對不起,來世再見了。」
多麼傻的姑娘,還以為這番情意,天知,地知,月知,風知,唯他不知。
他在她離去後,輕輕睜開了眼睛,對著無垠夜空,久久凝視,終是微揚了唇角。
「剎那芳華,夢醒無痕,看來我要為你奏最後一曲送行了……」
10
浮晴在七年後見到了安狐的「遺書」,而彼時她已是陳國的皇后,為陳國王育有一兒一女,人生美滿如夢。
遺書藏在金釵里,是頑皮的小太子不小心摔斷了,才顯露了玄機。
那些經年縈繞在夢中的迷霧,那些不曾來得及對她說的話,終於在墨跡泛黃的字裡行間,浮現眼前,氤氳了她的心跳。
這麼多年來,她刻意不去想他,刻意不去回憶他那日慘死殿前的模樣,但攤開這封早已寫就的遺書,一切便又跨越時空,撲面而來,避無可避。
她終是徹底明白過來。
空曠的寢殿中,見母親久久未動,小太子終是慌了,伸手去推她:「母后,母后你怎麼哭了?」
淚水打落在信箋上,浸濕了當日那白衣琴師,含笑提筆,寫下的最後一句——日落狐狸眠冢上,夜歸兒女笑燈前。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原題:《鸚鵡公主》,作者:吾玉。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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