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微瀾

直到皮影戲結束，馮林才最終回過神來。說實話，他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目不轉睛地盯一場皮影戲長達兩個多小時，直到完結還意猶未盡。

他四處張望，發現來觀戲的村民們很快散去了，高台上只剩下一些稀稀拉拉的人影。

「怎麼樣，還不錯吧？」葉靈薇的小臉又再次湊了過來，她細嫩的聲音總是惹得他臉紅心跳，於是馮林下意識向後躲了躲身子，說：

「嗯，真的是相當好，比我看過的任何一場都好。不過，因為家裡有人研究這個，我有些好奇.........」

「怎麼？」葉靈薇問。

「不知道影人的關節設置是怎樣的，我感覺它的動作有點不像皮影，倒像是真人唱大戲一般。」

「哦。」葉靈薇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有兩個村民過來，似乎是要撤去表演的道具和素材。馮林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於是就走向前去，想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可他剛起身，就被陳丹給叫住了：「哎？你去幹什麼？」

「我到前面去看看，對這個比較感興趣。」馮林說道，他發現陳丹的表情似乎有些緊張，這讓他有些遲疑。

他想，是不是這些都算祖傳技藝之類的，看了怕人外傳。

正當此時，葉靈薇輕碎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像是吃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沒事，你過去看就好。」

回頭看時，她正沖著他微笑，她溫和甜美的笑容讓他很快打消了顧慮。

馮林感激地向她點了點頭，快步小跑，到了皮影戲台前。

兩個村民正在收拾撤換下來的道具，影人和操縱的竹桿被雜亂地堆到一旁。馮林小心翼翼地問兩個村民：「我能看看這些影人嗎，對這個比較感興趣。」

「嗯，自己看吧。」其中一個村民頭也不抬地說道，邊說邊繼續收拾東西。於是馮林就隨手拿了一個仔細端詳。

影人的是最遠古傳統的風格，樣式和設計相當粗糙，而且皮子似乎也用的不是好料，這讓馮林相當失望。尤其是那個戲裡「大小姐」的影人，造型居然是紅裙綠襖，庸俗到了極點，自己居然還有些迷戀她，簡直可笑。

馮林微微嘆了口氣，他自己也糊塗了，為什麼當初看戲的時候會那麼入神呢。

正在他思索的時候，有一隊人也來到了戲台前。最前面的是一位老人，在他的身後有很多人簇擁著，一看就是是村裡有名望的人。老人微胖，滿臉皺紋，但眼中相當有神采，還輕微透出一絲狡黠，像是那種心思縝密的精明人。他看到馮林，便停下腳步，而他身後的簇擁者們也都停了下來。

「你是新來的？」老人問馮林。

「嗯。」馮林點點頭。

老人的表情變得溫和慈祥起來，帶著徵求意見一樣的口氣詢問道：「哎，你剛看過戲是吧，覺得我們山上的皮影戲如何呀？」

「挺好的。」馮林說。他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外人，一個觀者，評頭品足的終歸是不好，雖然這影人實在是鬧心，可是大家估計都願意聽好話兒。

老人樂呵呵地笑了，踱著步子迎上前來，湊近了馮林，低聲說道：「別怯，照實說嘛........」

「這個........」馮林實在是不知道說這種話應該遵循怎樣的分寸，尤其在面前的還是個長輩，他拚命地在頭腦中搜索一些既能表達自己真實所想，又得體不容易觸怒他人的說法：

「嗯，皮影戲表演實在是太棒了，於是來看了下影人，比想像的略微粗糙點。估計還是因為操縱影人的人水平高超。」

沒頭沒尾啰嗦了半天，幾乎也和「好」差不多，馮林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小心謹慎了，不過畢竟不知道對方那裡是什麼規矩，還是保守點好。

「知道了，影人的話，以後我們會改進的，」老人和顏悅色地笑著說。

一句就點盡了馮林想說的東西，這讓馮林又敬又怕。他尷尬地點了點頭。

這時，老人似乎想起了什麼，眉頭微蹙，話鋒一轉：「你今晚估計要在這裡過夜了，他們有安排你去誰家裡住嗎？」

「沒。」馮林搖了搖頭。

「那誰帶你上山的？」老人又問。

「是一個叫葉靈薇的女孩子。」

「哦，小葉啊，」老人捋了捋鬍鬚，若有所思地微微點了點頭，說道：「那好，你今晚就到她家暫住吧。」

老人緩緩地離開，他身後簇擁著的人也跟著他去了。

這會兒，葉靈薇不知道從哪裡竄到了馮林身邊，她神秘兮兮地看著馮林，說話時眼神忽閃忽閃：「哎，剛才村長是不是說讓你到我家去住？」

馮林聽她這麼說，十分驚訝：「那個人是村長？」

「哎呀，這不是重點啦，你告訴我他是不是讓你到我家裡住？」葉靈薇像是撒嬌一樣纏著馮林，拉了拉他的衣角，可愛的小臉又湊上前來。

馮林還是有點怕女孩子和他走這麼近，讓人看到了多少會有閑言碎語，尤其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讓他覺得不自在。他連忙敷衍著點頭道：「嗯，嗯。」

「太好了！」葉靈薇的雙眼爆發出一陣清亮的閃光，她興奮地拉起馮林的手說道：「好啦，跟我回去吧。今晚咱們一起？」

說到「一起」的字眼時，她的眼裡有一點曖昧的挑逗的意思，這讓馮林羞紅了臉，好在並沒人看見。馮林應和著，不過他想起來自己的包好像還放在座位上，便說道：「你先等等，我回去拿個包。」

馮林又走回座位上。這時陳丹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其他的村民也都回去，偌大個高台空蕩蕩的，顯得特別冷清。

估計這會兒也就自己和葉靈薇了吧，馮林想，他拉好書包的拉鏈，剛要走，突然感覺身後好像有也有微小的動靜。馮林抬頭一看，不遠處似乎有個人影。

夜已經深了，高台這邊只剩下兩盞昏暗的小燈，馮林一時看不清那人是誰。

「唉，別管了，說不定他和我一樣，也是掉下東西的人呢。」馮林想著，收好了東西，剛要走，卻聽見一個摔倒的聲音傳了過來。

「哎，」馮林知道是身後那人摔倒了，連忙緊走兩步，過去攙扶。

他伸出手去，那人卻把他的手甩到一邊，拒絕了他的幫助，掙扎著自己站了起來。

在那人抬起頭來的一瞬間，馮林驚呆了：是蕭晴！

她頭髮蓬亂，臉色也十分憔悴，身體正在不住發抖，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氣場，像是一個逃難的人一樣落魄，而在暗得發灰的昏燈下，她的表情看上去異常可怖。

馮林驚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嘴裡懦懦地說：「蕭晴姐.........」

蕭晴倔強地把他推開，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跑進了無邊的黑暗之中，只留下滿腹疑惑的馮林。

「這.........是怎麼回事？！」

來不及思索，葉靈薇清亮的喊聲已經開始喚他：「馮林，收好了么？」

「哎。」馮林答應著跑向戲台，但腦海中卻不停地閃回剛才的那一幕。

驀地，幾小時前滲進他心底的那句冰涼涼的話再次浮現了出來：

「小夥子，記得晚上不要睡得太死，不然後果自負。」

馮林渾身冷冷的一顫。

本文來自小說《山城皮影》第四章，關注小說可直接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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