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日本人如何操弄「筆杆子」

文︱陳事美

日本人到中國，不一定是打槍，也有可能是操弄「筆杆子」。日本人來中國，也不是「九一八」事變時第一次來，早在鴉片戰爭後就有了。那時，中國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沒辦法，不管你歡迎不歡迎，你都要為外國人開天闢地。那時的外國人來中國不是旅遊，而是經商、傳教，包括更深層的政治目的。而報紙作為當時最好的信息傳播工具，自然就成為了各國必爭的輿論陣地。那麼問題就來了，外國人操弄「筆杆子」那家強？

日本人辦報屬於起得晚，還趕了個大集。相比英國、美國歐美國家，日本人明顯屬於遲到者。甲午戰爭前，日本人以「在太陽下分享呼吸」的美名登陸中國，並開始創辦出第一份報刊《上海商業雜報》。自此，日本人在中國黃土地上刷新成績，迎接另一個晨曦，帶來全新空氣。只用了十年時間，日本人後來居上，尤其是在中文報紙數量上，日本成為無可爭議的老大。

甲午戰爭，日本人用「槍杆子」打敗了中國。甲午戰爭後，日本人優越感大增。大批日本人湧入中國，紛紛抄起「筆杆子」，做了報紙投資人、總編。在上海、天津、大連、台北等重鎮，都是日本人報紙最活躍的地區。日文報刊針對本國僑民，中文報刊針對中國百姓。報紙的發展也經歷了一個梯次過程，如最早是季刊，然後是月刊，慢慢變成日報。印量從幾百份到單份報紙最高十幾萬的發行量。此時的報紙既是通商、傳教、議事的平台，更是宣揚日本擴張政策的陣地，可惜中國人都沒有意識到。晚清的中國風雲變幻，日本人的報紙就像一個潛伏的諜報系統，為後來的侵略中國做著前期準備。

由於日本人創辦的報紙數量眾多，筆者僅以幾個當時比較著名報紙為例，說說那點事兒。

1904年，清光緒三十年的《同文滬報》

《同文滬報》金蟬脫殼

上海是日本辦報重鎮，《同文滬報》就是最具影響的一份報紙。說《同文滬報》就不能不提該報的前身《亞東時報》，《亞東時報》也是日本人創辦，日本乙未會於1889年6月25日創刊，最初為半月刊，該報的誕生與戊戌變法命運緊密相關。在如此變革的大時代，該報一出生就熱血澎湃，像打了雞血一樣。如在創刊號上，發表維新派人士汪康年的文章《（亞東時報）敘》，文章大氣凜然說：「將以擴興亞之願，出中國之蒙」，「不教子弟， 不能保其家：不存其鄰，不能保其國，亦勢之相激之使然」。最大膽的是，戊戌變法後，該報成為唯一個公開哀悼譚嗣同的華文報紙。期間，該報改為半月刊，由維新派領袖唐才常主編，報紙多次刊發戊戌六君子的文章，如譚嗣同的《仁學》、梁啟超的《去國行》、日本作者深山虎太郎的《挽六士》。同時，該報大膽批評慈禧垂簾聽政，呼籲光緒皇帝重新執政。如《論戊戌政變大有益於支那》、《論保救大清皇帝會》等文章。雖然該報受租界保護，但清廷對此頗為不滿，不斷施壓，後來該報換了馬甲，與《字林滬報》結合，搖身一變成為《同文滬報》。

到了《同文滬報》的時候，報紙已經換了投資方，出錢的是日本在華民間組織東亞同文會，先是收購《亞東時報》後，又用3000元買下《字林滬報》，並撥出年度預算1.1萬日元。該報繼承了《亞東時報》的遺志，以「保全中國」為使命，繼續主張維新變法，呼籲中日攜手抵制俄國。半年內，名聲大噪，成為上海五大報紙之一，發行量達4000份。

該報總編輯為「中國通」井手三郎，主筆為江蘇後補知縣文廷華，記者為井上雅二與山根虎之助。與歐美的辦報只顧賺錢不同，井手三郎認為，在中國辦報必須以思想啟蒙為主，如此才能影響中國知識階層，並以此牢牢掌握話語權。《同文滬報》密切關注中國時局發展，該報常設欄目有《路透電音》、《東報選譯》、《西報選譯》，還有時評欄目《論說》。最得意的則是，該報成功預言了義和團的作亂、中國與列強交戰的失敗、日俄戰爭的發生。

《同文滬報》的批評不僅時常惹惱清政府，就連日本外務省也很不滿意。東亞同文會對二者都不想得罪，為了長久發展，經過權衡，決定將該報轉讓於日本外務省。至此，《同文滬報》雖然經營采編人員沒有變化，但畢竟換了婆婆，報紙的方向也隨之發生變化，開始向宣傳日本的政策方面傾斜，如鼓吹日本的制度如何如何具有優勢，積極宣傳對華政策，開始給中國人洗腦。日本人稱之為「收攬支那人的人心」。

由於《同文滬報》的官方背景與立場，讓讀者漸漸遠離，尤其是日俄戰爭後，中國人逐漸看清該報的本質，很少有人再購買。日本外務省認為，與其自己花錢辦報，不如花錢賄賂其他報紙記者更划算，便逐漸停止了財政撥款。井手三郎獨自支撐一年後，1908年冬，該報不得不停刊。

《國聞報》弄假成真

《國聞報》發端於天津，天津是日本人在華辦報僅次於上海的地區。說起來，《國聞報》本是英國海歸嚴復與另兩位朋友一起辦的報紙，明明是中國人自主辦報，但無奈沒有背靠大樹，很難乘涼，便假裝傍上日本人的大腿，以狐假虎威。誰知，最後，還真的將報紙賣給了日本人，結果反倒弄假成真。

「海龜」嚴復回國後，一心想施展抱負，便積極當起撰稿人，投稿於小報發表。嚴復的文章同樣在於民智啟蒙與思想改良，但由於是出過洋，見過世面，觀點與國內「土鱉」自然不同。再者，嚴復更喜歡拉攏傳統的知識階層，不贊成激進的現代革命，因此，嚴復的文章備受追捧。於是，嚴復與好友王修植、夏曾佑「桃園三結義」，於1897年10月26日共同創辦《國聞報》。

嚴復的辦報思路很特別，他認為，「大抵閱日報者，則商賈百執事之人為多，閱旬報者，則士大夫讀書人為多」。也就是說，日報瑣碎，適合底層百姓閱讀，而旬報更高端，適合中上層人士。針對不同受眾群體，嚴復辦了一報一刊，刊則是《國聞彙編》，十天出一期。

該報每天8個版，鉛字排印，單面印刷。四個版為內容，四個版為廣告。內容主要是電傳上諭，國內外新聞與時事評論為主。根據嚴復在英國的關係，《泰晤士報》的朋友也積極為該報提供新聞，讓該報的影響大增。戊戌變法時，《國聞報》大力批評清政府，慈禧大怒，要查封《國聞報》，但由於直隸總督王文韶的暗中保護，《國聞報》得以倖存。但嚴復那顆脆弱的心再也經不起打擊，便轉賣給了日本。

當時，日本外務省有意讓朝日新聞社來接管《同聞報》，無奈沒有談妥。最後，還是轉到日本外務省的門下，成為外務省的機關報，又是與上海《同文滬報》同樣的命運。改旗易幟後的《同聞報》沒想到成了外務省的燙手山芋。慈禧下詔建儲時，《同聞報》的聲音最為激烈。清政府斥責該報為「造作謠言，變亂是非，乃至誹謗朝廷，請飭查禁嚴懲」。僅僅維持一年，1900年4月，外務省不得不賣掉該報紙。

孤立無援的《國聞報》又恰逢義和團運動的興起，激烈的排外讓該報每天都處於心驚膽戰中。某日，義和團貼出大字報，雲「《國聞報》上多謬妄，亂語胡言任意登，該報因有日人保，故敢誹謗詆我們。」在一片抵制洋貨、抵制日貨的聲討中，義和團衝進《國聞報》館內的設備被砸毀。從此，《國聞報》消失。

《順天時報》借屍還魂

上海、天津辦報比較自由，但北京則不然。北京作為大清的國都，對報紙一直比較敵視。清政府曾規定，禁止在北京發行報紙雜誌以及其他與時政相關的刊物，不管是誰，一律禁止。誰知，還是日本人抓住了機會。1900年，八國聯軍侵入北京，慈禧西逃。此時，東亞同文會福州支部長中島真雄趁機創辦中文報紙《順天時報》的前身《燕京時報》。1901年12月1日，創刊號出街。最初為周刊，每周一出版。這本是打擦邊球的行為，雖然是日本人辦的報紙，還是遭到了日本駐華公使小村壽太郎的反對。誰知，報紙生存艱難，在將要倒閉時出現了轉機。

同樣是日本外務省，發現北京也有報紙，於是在1905年斥資1萬日元將《燕京時報》收入囊中，改頭換面為《順天時報》，正是成為日本政府的喉舌。報紙的名稱由東亞同文會所取，所謂「順天」，正是北京的別稱，也是取「順應天時」的吉意。為了展示中日邦交成果，陳壁欣然為該報題寫報頭。也正是因為陳壁與《順天時報》的特殊關係，朝中御史以此為柄，彈劾陳壁，給陳壁弄了個灰頭土臉。

在民國以前，《順天時報》無論是社長還是主編都是日本人，如上野岩太郎、鬼井陸良、渡邊哲關、平山武精等。但普通的采編人員則中日各佔一半。日本人負責外電翻譯，中國人負責寫作編輯。印刷、攝影也是日本人。只有評論部有中國人，但重要的時事評論，尤其是涉及日本方面的評論仍然要由日本人操刀。

《順天時報》與上海、天津等地報紙強烈批評清政府不同，該報與清政府的關係還是不錯的。不僅極力揭露歐美侵華的真相，還積極為清政府出謀劃策。俄國最視《順天時報》為仇敵，創辦《燕都報》與之對著干。但怎奈，幾次過招都敗下陣來。《順天時報》不但采編力量強，發行方面也很厲害。該報發行覆蓋面很大，滲透至北京整個各權力角落。為了打贏與俄國《燕都報》的戰役，《順天時報》不惜免費街頭派發。這種有點不正當競爭的架勢，還是被北京公使團提出了警告，警告該報不要惹事端。

但無奈，報紙沒倒台，清政府先倒了。民國後，《順天時報》積極反對袁世凱稱帝，反對張勳復辟，得到社會的普遍好評，發行量猛增，最高時曾達到3.5萬份。但讓袁世凱很不爽，曾想暗殺該報主編，但未能得逞。其實，袁世凱也經常看這份報紙，還被兒子用假《順天時報》忽悠了一個多月。「五四」運動後，中國社會普遍比較仇日，《順天時報》遭到印刷、投遞、讀者的一致抵制，最終消亡。

結語

以上幾個大報只是晚清日系報紙的著名代表，但不是全部，也不是辦報時間最長的。另外，比較著名的還有東北第一大報，即奉天的《盛京時報》。同樣是中島真雄創辦，同樣是日本外務省背後資金支持。還有收購的漢口《漢報》、福建的《閩報》也同樣是在東亞同文會的控制之內。據筆者粗略統計，在晚清時期，日本人在中國創辦與收購的的各種報紙雜誌有百種之多。論壽命來講，《閩報》近40年，堪稱日系報紙中最長的，而壽命最短的只有14天。

通過以上幾個著名大報的創辦，其實已經不難看出，日本人在中國辦報有著深刻的政治目的。例如創辦了多個報紙的中島真雄，此人一點也不熊，本身就是一個大特務，而他參與創辦的東亞同文書院的實質也是一個間諜學校，很多報社都有該校的學生。表面上看，日本人似乎只是辦一份報紙，報道些花邊新聞、時政消息，實則是在日本政府的背後支持下，收集中國情報，挑動是非，美化日本對華政策，完全是日本利益的在華代言人，尤其是在後期日本侵華期間，這些日系報紙更是成為了侵略者的幫凶。

輸了「槍杆子」，又輸「筆杆子」，大清徹底成了「二杆子」，只好和中國徹底說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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