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文李立群：不做老戲骨，只是老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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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李立群去參加柏林電影節，王志文主演的《紅粉》那年得了銀熊獎，李立群看了電影，認為這個年輕人是其中最大的加分項。後來他到大陸演戲多了，採訪時被問到欣賞的演員，王志文是最常被提到的名字。

王志文也並不掩飾對長他10多歲的李立群的惺惺相惜，「互相欣賞、互相期待。」

王志文李立群接受專訪

但到20多年後，兩人才第一次合作。電影《最長一槍》里，王志文是得了帕金森準備幹完最後一單就收手的殺手，李立群則是他的經紀人。「他是因為我在，所以來了；我是因為知道立群兄要來，我就去了唄。」王志文解釋合作緣起。

相比我們每年在各大電影節上邂逅相逢的許多面孔，這兩位加起來一百多歲的老師都是第一次來到戛納電影節，進行新片的宣傳。以他們的資歷與演技，這樣的老演員如今往往被稱為老戲骨，與小鮮肉相對應，指代他們在一部戲中以演技立身的主心骨位置。但李立群明確說：「我不知道什麼是老戲骨，我只是一個老演員。」王志文同樣拒絕從小鮮肉到老戲骨的界定，只是認為，從青年到老年，年齡階段都有專屬的美感。

王志文李立群：「老早就互相期待」

外界的評論顯然不能影響他們的工作，遑論生活。很多觀點未必符合如今「正確」的輿論主流，比如，演員們有接戲的權利，當然包括觀眾認為的爛片——「你如果是一個軍人，你還能選擇戰場嗎？」；吐槽歐洲三大電影節當年是與歐洲電影的輝煌同步——「現在不知道為什麼，歐洲電影越來越沒有聲音。但是這三大影展毅然屹立不倒。」甚至，一點都沒有偶像包袱地提到年華老去，中年危機——「老的時候那些自怨自艾、倚老賣老的那些人，不是老的時候才那樣。他可能是從中年一路滑來，剎不過車的。」

談新片丨「空氣當中都可以感受到租界的味道」

《最後一槍》是發生在1930年代上海的故事，在墨爾本拍攝一個月的外景，在上海拍攝了兩個月的室內景。因此，相比影視基地搭建的舊上海風貌，這種實地拍攝，讓李立群覺得「空氣當中都有和過去的上海影視作品不同的租界的味道」，也讓出生於上海的王志文大感興趣。

王志文扮演的殺手得了帕金森，準備幹完最後一單就收手，而李立群演的老杜不僅是他的鐵哥們，同時也擔任經紀人的工作。兩人還有其他身份作為掩護。在這些披露的細節當中，顯示出一個跌宕起伏的故事，然而兩人都拒絕就劇情透露更多。「電影是要用看的。」王志文說。

《最長一槍》海報

騰訊娛樂：兩位老師介紹一下片中角色吧。

王志文：這是發生在上海三十年代的一個故事，一個眾生相，涉及各色人等、各個職業。我在影片裡面是一個職業殺手，立群兄扮演的老杜是殺手的經紀人。我們兩人是這麼一個協作的關係。

李立群：（經紀人）接活、收錢、反映顧客意見，職業化。 他是一個工匠掩護他的身份，我是在報館裡工作，其實我們做的事都是等待。我們當年為是好朋友，為什麼到了上海灘變殺手，他又為什麼去接了最後一單，這就不能說。

騰訊娛樂：殺手還很特殊，得過帕金森症。

王志文：是，他是快退休了，因為年齡到了，殺手是個體力腦力得一塊用的活，所以想不幹了。但是他欠著人家的債，所以他必須要還。

騰訊娛樂：二位老演員怎麼會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一個新人導演呢？

李立群：第一，團隊很強，第二，劇本很好。第三，導演琢磨這個故事、劇本很長一段時間了，是由他緣起的。

王志文：我很感興趣，就是他把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上海，由墨爾本的一個地區的外景和上海的部分內景結合起來，產生一個他認為的三十年代的上海。

李立群：而你卻看不出來那是墨爾本。墨爾本維多利亞式的建築，跟當年上海灘外租界的建築風格是一樣的，但是上海你不能把街給清了，大伙兒都搬出去，（現在的）招牌都拆下來，不可能嘛。蓋一條街，也不可能嘛。所以到墨爾本那邊，反而有一種味道，但又不能讓你看出是墨爾本。他必須讓你覺得這是一個不同於所有上海灘影視圈所呈現的模樣。但又覺得這就對了，當年的上海租界的確應該這個味，甚至於我說的稍微微妙一點，你在那邊的空氣當中都可以感受到這個跟當年的上海接觸的一種租界的味道。因為大量的外國文化湧入的時候，你會有一種空氣里都不同的味道，食物當中都有不同的味道，這個對演員其實是有幫助的。

導演徐順利

騰訊娛樂：志文老師的角色是一個非常封閉的人嗎？

李立群：他的個性就是半自閉性的，可能過去發生過重大的事故，以至於他今天乾的這個事業是殺人。誰也不想殺人，殺人之後又在命運的秘密當中遇到一些無法預料的一些現況，他要解決它、面對它，所以自然就產生了一種暗自封閉的人生觀。我作為老朋友在旁邊完全看到了，知道這是危險的，但是又必須得往前走。所以這個戲就好看在這。

談作品丨演員不挑戲，就像軍人不挑戰場

90年代中後期，李立群轉到大陸發展，接演大量影視劇。人們知道他是個演技不錯的演員，卻也感覺他彷彿不挑戲。但在李立群看來，演員的工作就是「什麼戲都得演」，而自己的態度，只能是讓自己在爛戲中演得不爛，在好戲中切莫辜負。

王志文稱：「職業的演員沒有權利去拒絕任何角色」

王志文表示，雖然自己「懶」，但特別讚賞李立群的職業態度，「職業的演員沒有權利去拒絕任何角色」。

而李立群還透露，自己之所以勤快，是因為有家庭的負擔，現在孩子大了，「去年我老婆說，可以不要那麼辛苦了，我的心就稍微喘一下。」

騰訊娛樂：這個劇本是怎麼吸引到二位的呢？

王志文：他是因為我在，所以他來了；我是因為知道立群兄要來，我就去了唄。

李立群：當我知道我要參加一個很強的團隊的時候，我會感覺很榮幸。在裡面扮演角色多少都無所謂，因為我向來是不挑剔、不等戲的。今天給你遇到一個非常好的團隊，你會覺得很光榮。後來知道故事也好，然後就很欣然地參加。一直到參加到殺青，都是辛苦中帶著愉悅，算是高興的，這都是好的消息。

騰訊娛樂：不挑戲、不等戲是什麼意思？

李立群：多少年來，就是不管什麼爛戲或好戲，只要時間不衝突，價錢合適，我就去了。

騰訊娛樂：好多人會說，「我特別耐心，爛戲我不接，我必須等一個好的劇本好的角色」。

李立群：可以理解，他們有他們的道理，他們保護自己的羽毛，等同於他們保護觀眾的一種道理。但是這個道理上在我身上一直沒有實行過，我不太喜歡運用這個道理。我從年輕的時候給自己的鼓勵，就是什麼戲都得演。演員的一生是不可能箭無虛發的，所以每次專心地瞄準，把爛戲盡量演得不太爛、把好戲別辜負了，就是我的任務。

李立群：「老演員也會遇到問題」

騰訊娛樂：有比較悔恨的工作經歷嗎？

李立群：有，一天到晚悔恨：（表演）沒使上勁，勁使得不對，經常會後悔。到現在我在現場，還是會遇到很多新的困惑：馬上要孤獨地面對自己，琢磨怎麼解決它。不會因為是老演員就沒有問題了。

騰訊娛樂：志文老師也是這樣嗎？您挑嗎？

王志文：我特別讚賞立群兄對這個職業的態度。其實我們沒有對角色分過類，對於我們要面對的那些工作分過類，都是來自於你自己對職業的一個判斷。你如果是一個職業的演員，你沒有權利去拒絕任何角色。

李立群：你如果是一個軍人，你還能選擇戰場嗎？

王志文：所謂的等待，我覺得等待其實是對於生命的一個消耗。你不如去做，你不如去不斷地去進行著。我是因為懶，不像立群兄這麼勤快。

李立群：你過去不懶，你過去活沒說接。

王志文：我懶了十幾年了。

李立群：十幾年前一大堆戲，我都看到過。他也曾經非常大量接活，這幾年我真羨慕他。

王志文：還是因為有孩子了。你後來孩子大了啊。

李立群：對，我去年我老婆說，你可以不要那麼辛苦了，我的心就稍微喘一下。

騰訊娛樂：難道是她逼你去工作？

李立群：不，是生活的需要，加上你年輕的時候對自己的自詡，就是保護自己不等同於保護觀眾，你可以讓觀眾看到你的長板短板，就要觀眾知道演員是可以好也可以不好。在戲不好的時候，你看我有沒有在努力地把自己演好。如果你看到這一點，我就不白演了。

騰訊娛樂：我覺得現在的市場環境不一樣了，比如你那個時候可能選擇也不是那麼地多，好戲和爛戲之間的水平也沒有差別那麼大，所以你可以說在演不同的戲中鍛煉自己，但是現在的市場參差不齊的差度太大了。

李立群：不是因為市場改變從而改變了我們的政策或我們對自己的期許，關鍵是觀眾一直在成長。觀眾的眼睛是真正的雪亮的，這次被你忽悠了，下回不會被你忽悠的。所以市場在變，觀眾也在更聰明。趁著現在中國的觀眾開始大量地重新關懷本土電影的時候，各位拍電影的朋友要加油，要珍惜了。不是你運氣好，是觀眾開始關心國片了。

談修鍊丨不知老戲骨，只是老演員

《最長一槍》在夏天拍攝，演員卻要穿著冬天20多斤重的大衣。問他們如何能抗拒自然規律地不出汗，「心定。」

但心定也並非一蹴而就。王志文告訴我們，年輕時也會不夠心定，修鍊，主要還是需要依靠時間。

像王志文、李立群這樣的演員，每個年齡段都能感知相應的時間的饋贈，自然能夠坦然面對老去。我們問了王志文有關從小鮮肉到老戲骨的問題，他只是神秘地說了一句：「誰沒有年輕過，但是不一定每個人都會老啊。」

《最長一槍》戛納版預告海報

騰訊娛樂：剛說到在上海拍戲拍得非常辛苦，大夏天要穿著二十多斤重衣服。那麼熱的時候，打著燈，穿著那麼厚的棉衣，怎麼控制自己臉上不出汗呢？

李立群：出。老演員都知道在那個狀態下得心定下來，心定不是說到就做到的，是多年來練習出來的。你心越無掛礙，你的汗就出得少。你好多事還顧慮不完，你就緊張得就先出汗了。你心定下來的時候，汗會比較少。但是拍完一個鏡頭，助理把你的大衣脫掉，裡面濕透了，這很正常。臉上少一點，因為你心定，再加上不斷地補妝。但是我是汗包，我大夏天一定汗濕透透。

騰訊娛樂：志文老師跟您說心靜下來就好？

李立群：我跟他聊這汗出的，他說「心定，心定」。我說我知道，我說「定定定，我定」。

騰訊娛樂：志文老師有沒有什麼定心的訣竅？

王志文：我覺得專註就好了，專註在某一個事情上。你學會專註了，就會自然安靜了。焦躁是因為要的東西太多。

李立群：對角色的掌握不夠，就先焦躁。

騰訊娛樂：二位到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好像心定下來了？

李立群：我比較我自己。當志文老師演出很精彩的電影的時候，我換算一下，我在像他那個年紀時候，講通俗一點就是功力，我覺得我不如他。同等歲月的時候，（在表演上）他的自我鍛煉跟穩定性很好。而我還有點射亂箭，射中為止的感覺。我差不多是40歲以後，我才覺得，（隨便）什麼表演你們來吧（都可以接住）。到50歲又變了。60歲又變了，因為體力在下降，你的專註力必須得更提高。

騰訊娛樂：這幾年你們這樣的演技出色的老演員往往被稱為老戲骨，對這個說法怎麼看。

李立群：「我只是幹了一輩子的演員」

李立群：我不去理會什麼叫老戲骨，我不知道它是褒是貶。我只是幹了一輩子的演員。

騰訊娛樂：志文老師年輕的時候也是小鮮肉。

王志文：誰沒有年輕過，但是不一定每個人都會老啊。我覺得每個階段都是很美妙的。你的少年到你的青年，一直到你的中年、壯年，乃至到你的老年，我覺得每個年齡都是非常美妙的。

李立群：你有沒有中年危機過？

王志文：沒有。

李立群：我有過。

王志文：我一直覺得每個年齡段都他們有美感。

李立群：他的自我思想建設好，才躲過了中年危機。我的中年危機不小心就踏進去了，沒有思想準備，差不多四十六、四十七歲的時候，遇到什麼事情都不滿意，有一大堆意見。後來我兒子提醒我了，我兒子才上初二，他說：「爸爸你太過了，你太急了，我們都不敢說話了。」我就是這麼幾次被我愛人、被我小孩提醒，我就覺得這可能是中年危機吧。但是如果你年輕的時候有過思想建設的話，你的中年危機的時間會短，甚至像志文老師一樣沒有。如果你不注意的話，你可能從中年危機一路滑到老年。老的時候那些自怨自艾、倚老賣老的那些人，不是老的時候才那樣。他可能是從中年一路滑來，剎不過車的。

談市場丨中國電影的市場效應不是結果，是試探

相比兩岸影壇差異、華語電影崛起之類巨大的背景板式的話題，老演員們能談，但可能並不愛談。反而王志文認為，更良性的發展是，每個人不去期待市場之類的結果，只是用職業標準去要求自己的工作，「必然會有好的、符合期待的東西出現，不是被呼喚出來的，是每個人自我要求的結果。」

李立群更認為，華語電影到目前的市場反饋，並非結果，而是試探。

《最長一槍》主創

騰訊娛樂：覺得大陸和台灣的電影市場有什麼不一樣嗎？

李立群：台灣電影我也不太了解，有一兩個年輕人導演真的是讓人很期待，相當不錯。他們內心很自由，他們可以拍各種他們想拍的東西，這是他們幸運的地方。大陸的導演面臨客觀環境的因素，你必須得接受，而且要突破。這是他們面臨的事情。但是有更大的市場在等待他們，這也是他們的幸運。

騰訊娛樂：現在中國電影在國際上的比重會越來越大嗎？二位覺得是這樣嗎？

王志文：不知道。是不是這樣？

李立群：我覺得市場是越來越大，但是好的作品還沒有看到太多，但是必須得期待它們。

王志文：我覺得是回到一個職業的態度上，不去期待一個結果出現，但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夠很職業化的要求自己，我覺得必然會有好的符合期待的東西出現，不是被呼喚出來，而是每個人對自己的自我要求的結果。

李立群：包括中國電影目前為止市場的效應都不是結果，也不是決定，它就是一個期待跟試探。

騰訊娛樂：戛納跟20年前柏林電影節的氛圍有什麼不一樣嗎？

李立群：那回真年輕。

王志文：那時候是二十五、二十六年以前的事了。我覺得歐洲的電影節，這兩個電影節給我的印象，都是非常自由的，是把人當成主體。

李立群：志文老師的意思我揣摩，就是你的東西到底是不是人性化，他們是比較重視這個。我年輕的時候，我對歐洲三大影展是非常尊重的，隨著年紀——也不知道隨著什麼——我越來越不重視它們。它們是有過賄賂的事情，也有過讓人失望的表現，但是，不表示它們對藝術的忠誠的評審委員就少了，它還是要維持藝術的尊嚴。可是相對地來講，歐洲的電影精彩的作品這幾年也迅速消失，以前法國、英國、義大利都有好導演，現在不知道為什麼，歐洲電影越來越沒有聲音。但是這三大影展毅然屹立不倒。

（文/阿誰 採訪/李小麥 圖片/隋希 視頻/張超 編輯/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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