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泡茶用水和薛寶釵配製冷香丸的用水一樣講究

閑說妙玉對泡茶用水和茶具的講究

陳能雄/文

薛寶釵自小有熱毒症，尋醫用藥都不見效，後來癩頭僧給她說了一個海上方。這個藥方配製方法稀奇古怪，要春天白牡丹、夏天白荷、秋天白芙蓉、冬天白梅花……敢情薛寶釵這個「金簪雪裡埋」還真不是虛的，人生得肌膚賽雪不說，就連葯料都要雪白雪白的。調製藥丸時，所用的四樣水更是難得，要在雨水這天取雨水、白露這天取露水、霜降這天取霜、小雪這天取雪各十二錢。這個藥丸名稱叫「冷香丸」，製成後又不能隨便放在櫥櫃里，還得裝入瓷壇，埋在梨花樹底下，瞧見沒，又是一個白色梨花的所在。

中國古代有些藥方就是這麼離奇，讓人云里霧裡的，難怪魯迅先生會對中醫有成見。薛寶釵為了治病，遵從醫囑，選用那麼稀奇的水，這個可以理解。但是，櫳翠庵中妙玉，對飲茶所用之水也是極其講究，她喜歡收集還沒有沾地的雨水，放入瓷壇里，像是封存一壇美酒一樣，似乎是為了越陳越香，待到貴客臨門時，才取出泡茶。

妙玉和林黛玉都是蘇州人士，兩人都出生於書香門第，幼年時都體弱多病。癩頭僧曾勸黛玉的父母，讓黛玉出家方可使身體大好，林黛玉的父母沒有依允。而妙玉則年幼時就在蘇州玄墓蟠香寺出家，帶髮修行，以期得到神佛護佑。玄墓這個地方，相傳東晉郁泰玄葬於此地，故而得名，山上多植梅花，花開之時燦爛若雪，有「香雪海」的美譽。妙玉每逢下大雪，就到山上踏雪尋梅，收集梅花上的雪，放入青花瓮內封存。她十七歲上京時，也不忘帶上一瓮雪水，後來她受邀入住大觀園的櫳翠庵內，因為是故鄉的雪水，極為罕有，又寄託鄉情，她一直捨不得拿出來吃，就埋在地下。

這日，賈母帶著劉姥姥等人游賞大觀園，順路到櫳翠庵中小坐。妙玉原是官家小姐，家境殷實，她珍藏有很多上等茶器。她給賈母等人端茶時用的是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她捧了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鍾給賈母，其他人都是一色的官窯脫胎填白蓋碗。茶葉和茶盞都好，所用的水是舊年蠲的雨水，清新純凈。

妙玉為人清高，不與俗人為伍，只喜與清麗高雅的人交往。座中的林黛玉和薛寶釵都是奇女子，且黛玉是蘇州老鄉，有些親切感。妙玉就拉著黛玉和寶釵到房內品茶，她取出珍藏已久的梅花雪泡茶，用這種雪水泡茶，有一股輕浮飄然的味道，令人回味無窮。妙玉取出的茶器更是名貴且年代久遠，茶杯上刻有「王愷珍玩」，王愷是西晉富豪，家藏奇珍異寶；又刻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於秘府」，蘇東坡這樣的名士都曾見過這個精美的茶器，並像欣賞字畫一樣，在後面「題跋」，因文人墨客的賞玩，更使這個杯子散發出濃濃的文化氣韻。

由此可見，妙玉是深諳茶道之人，選用的茶器也是世間罕有，有些茶器就連富甲一方的賈府都未必能找的到。妙玉腹有詩書，了解各地的名茶，並知道泡哪種茶，應選用哪種茶具，特別講究。這讓我想到金庸小說《笑傲江湖》中的祖千秋，他一個窮酸書生，卻附庸風雅，對酒漿和酒具之間的聯繫很有研究。如百草美酒，採集百草釀製而成，適合用古藤杯飲用，以增花草的芳香之氣；如飲用紹興狀元紅，最好的酒器是北宋瓷杯，能顯其富貴繁華之氣；飲梨花酒，用翡翠杯，以其青碧之色映照出梨花的精神…… 每一樣酒水，每一種酒杯，都有一首詩詞，一個典故。中國的茶道文化和酒文化一樣悠久，每一種茶葉都有不同的地域文化，都有一首和香茗一樣清新的詩詞。

妙玉是個潔身自好的人，喜愛乾淨，甚至到了潔癖的地步，她有一個自己專用的茶杯，不輕易與人共享。但她的潔癖也是有針對性的，對賈母、林黛玉、薛寶釵這些高貴之人，她不會過於介意，而對於劉姥姥這種鄉下干農活的婦女，則極其厭惡。妙玉端給賈母的成窯茶杯，被劉姥姥喝了幾口，她就覺得有些噁心，她特意吩咐道婆把劉姥姥喝過的成窯茶杯擱在外頭。這個杯子是明代成化年間官窯燒制出來的，工藝精美，妙玉珍藏已久，只因她嫌劉姥姥不幹凈，就捨棄了。

妙玉喜好清潔還養成個怪癖，就是如果自己用過的茶杯，那怕是砸碎了，也不拿去送人。所以，我在想古來的名貴茶器，傳至妙玉的手中是幸事，也是大不幸，你想啊，有一天她也是要離開人世的，是不是凡她用過的茶器都要陪葬或者全部銷毀。奇怪的是，妙玉對賈寶玉卻極其好，她要用自己日常使用的綠玉斗給寶玉斟茶，讀者由此認為妙玉對寶玉頗有好感，暗生情愫。

妙玉這種孤芳自賞的性子，讓很多人敬而遠之，薛寶釵、林黛玉在她的房內都不敢隨便言語。黛玉只因問了句茶水是不是「舊年的雨水」，就被她說成是俗人。素有菩薩心腸的李紈，也比較排斥妙玉這種人。

在妙玉的世界裡，只有雅和俗的區別，而不會有雅俗共賞。她嫌劉姥姥這種俗人玷污了純潔的茶杯，卻不知她自己收藏的茶杯雖然珍貴，卻也有不少是庸俗的玩器。如那個刻著「王愷珍玩」的杯子，曾被西晉的王愷珍藏過，王愷就是十足的俗人，渾身銅臭味，是個窮得只剩下錢的人，他與當時的富豪石崇互相鬥富攀比。而這個杯子從王愷傳到妙玉家中，輾轉多手，又不知經過多少俗人手，被多少俗人的嘴唇沾過，妙玉卻不會嫌棄杯子俗氣，可見她自命清高也是有些摻假的成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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