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的託孤 外婆之「外」——賈母之於黛玉

民間有諺語：外婆疼外孫，長大是外人。講的是外孫與外婆的親密度有限。反過來講，外婆在疼孫子（女）和外孫子（女）方面也會有些差別的，有時差別還很大。且看紅樓夢中賈母對待寶玉和黛玉的的態度正是如此。

紅樓夢第三回重點事件是黛玉進賈府。黛玉年幼失母，父親恐怕照顧不周，於是託人送她到外婆家，其中自然寄予了深厚的信任，林家是大有託孤的意思。

「黛玉方進入房時，只見兩個人攙著一位鬢髮如銀的老母迎上來。黛玉便知他是外祖母，方欲拜見時，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當下地下伺立之人無不掩面涕泣。」

大家拜見一番後，賈母又傷感起來，說道：「我這些兒女，所疼者，唯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連面也不能一見。今日見了你，我怎不傷心！」說著，摟了黛玉在懷，又嗚咽起來。

賈母對黛玉的愛，不容置疑，非常非常愛。裡面不僅包含了對自己女兒早逝的遺憾和傷心，也包含了對自己年幼失母的外孫女的哀憐。

黛玉進賈府之後的殘冬是和寶玉一樣，就住在賈母的眼皮底下。可見賈母對於這個外孫女的愛和重視，生活起居都是和寶玉一樣的，其他的孫子孫女可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

但是，賈母對黛玉的疼愛，相比與對寶玉的疼愛，從另外一個方面來看，就有限得多了。那就是對於這兩個孩子的前途命運的擔心和思考大為不同。

對於黛玉，賈母的表現，幾乎是一片空白，而對於寶玉，則是心心念念。為此賈母託過張道士說親，還打過寶琴的主意，還催促賈政托外面的同事朋友去尋找合適的姑娘。可見，她從來就沒有把黛玉作為孫兒媳婦的候選人，而且幾乎就沒有考慮過黛玉將來怎麼辦。

林黛玉的狀況是這樣的令人揪心，林家人丁不旺，家世衰退，而黛玉身體又不是很健康，性格孤直，沒有心機，一介孤女，前途堪憂。這些賈母都應該是了解的。

第五十七回，紫鵑為了試探寶玉，假意說林姑娘要回蘇州老家了。結果寶玉便傻了，發起了瘋病，折騰了好幾天，鬧得賈府上下不寧，最後就成了大家口中的一個笑話。她與寶玉關係親密，在賈府是一個公開的秘密，賈母不可能不知道。事後紫娟都勸黛玉：「若是姑娘這樣的人，有老太太一日還好，若沒了老太太，也只是憑人去欺負了。所以說，拿主意要緊。姑娘是個明白人，豈不聞俗語說的『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紫鵑都看得出老太太是唯一有這個能力，也有可能因為愛黛玉而幫她的人，因為她畢竟是黛玉母親的母親啊。

從黛玉的立場上來看，嫁給寶玉，是最好的選擇。賈府里很多人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經常有人開寶玉和黛玉的玩笑。可見在大家眼裡，他們也是很般配的。在賈府里里，真正為黛玉的前途命運操心和擔憂的，是紫鵑，而紫娟卻沒有能力來幫她解決這個問題。其他的人，要麼沒有能力，要麼不願這樣做，包括寶玉黛玉自己也完全把握不了。

所以說黛玉常常感嘆自己父母早亡，沒有人替自己做主，這種悲傷情懷，不是沒有緣由的。依照她的性格，她和寶玉的愛情如果沒有結果，那就只有死路一條。在這一點上，賈母也深知她的性格，但是就是一直處於無視之中。

賈母與薛姨媽私下裡議論過這個話題。她認為黛玉與寶釵比，聰明靈慧，一點也不比寶釵差，但是不如寶釵大度有容讓，不是有福的人。顯然內心沒有打算讓她做自己的孫兒媳婦。

所以，當黛玉的死訊傳來的時候，賈母眼淚交流，說道：「是我弄壞她了！但只是這個丫頭也忒傻氣！」又對王夫人說：「你替我告訴她的陰靈兒，並不是我忍心不來送你，只為有個親疏。你是我的外孫女兒，是親的了；若與寶玉比起來，可是寶玉比你更親些。倘若寶玉有什麼不好，我怎麼見他父親呢！」此時此刻，她的心，仍然在作成寶玉寶釵的婚事上。

外婆之「外」，在紅樓夢裡是有很透徹的表現。因為家庭不僅是血緣關係的聯結，也是利益的共同體。賈母對黛玉的漠視，說穿了就是因為她不是自己理想的孫兒媳婦，豪門大院里不是生長愛情的地方，兩個年輕人的感情，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這裡只有是否合適，即使是涉及外孫女兒的性命，也是她不能放棄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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