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橋書房剪影

去年我為董先生整理書房時，他那些鴻雁尺素，我看了不少，有幾通印象特別深刻，寥寥數語，憶舊懷人，教人點滴心頭。

奧瑪．開儼《魯拜集》倫敦，Bernard Quaritch，1872年 第三版 1910年桑科斯基裝幀

《讀書人家——董橋書房剪影》，英譯為A Sentimental Journey–Tung Chiao and his Study，董太太說這是董橋自己譯的。蘇富比拍賣公司出了精裝、平裝兩式，精裝120本編號本，後20本歸作者。其中001號、100號、088號、099號，在孔夫子網拍，結標時，第一號賣了10500元人民幣，這是天價，這是董橋現象。而平裝本印1000部，張超群先生告訴我，他們不是書商，書賣完了，就賣完了，不再加印。我心裡想著，董粉何止千百計，這不就是奇貨？難怪精裝100本，在開幕後三小時就賣光了。

書房剪影展分了四個廳，「清白家風」有董先生的書畫收藏，有前輩的饋贈，散發的都是舊日清香。而其中不管是溥心畲的美人黑犬、觀音，弘一法師的硃砂南無阿彌陀佛，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陌生，如對故人，因為這些董先生都珍愛得很，長年懸掛在舊時月色樓中。而在蘇富比布展時，卓敏曾向董先生表示，希望能把台靜農送給莊嚴生日的梅花放到展場。董先生一時想不起也找不著，便簡訊問我知否放在哪兒。我回說：「前些年您送了給張桉。」先生才猛然想起。我依稀記得董先生說過，東西要給對的人、懂的人。是的，余英時先生不也將他老師錢穆先生寫給他的一幅書法轉送給了董先生么！這都是老派流風。

而「字里相逢」是剪燭西窗，是依依舊夢。我觀察過看展覽的人都常在玻璃櫃前駐足良久，品讀徐訏、楊絳、白先勇、林文月等人寫給董先生的每一行典麗。

卡羅《艾麗思漫遊仙境》 John Tenniel原版插圖 倫敦，Riccardi Press，1914年 全犢皮豪華版，限量12部 1920年Kelliegram裝幀

去年我為董先生整理書房時，他那些鴻雁尺素，我看了不少，有幾通印象特別深刻，比如陳之藩記胡適：「胡先生的絕大與人不同處，是他看見朋友有一點可取，他就快樂。以為是他的成就。」想見的是這位文學巨人的胸懷；吳魯芹夫人吳葆珠說：「魯芹離開人世，匆忽廿余年，猶憶他每每收到您來信時那份喜悅，一次您寄他一張照片，他高興得叫我『快來看小董的照片』，言猶在耳。」

寥寥數語，憶舊懷人，教人點滴心頭；楊絳信里說：「《小風景》欄里的大文已拜讀，深羨你在英國八年讀書之樂，也深深佩服你的博學多識，無書不讀，連《老圃遺文》都看到了。」康河的水光依樣粼漣，可惜楊先生已不在了，而大開本的《小風景》也早成了董迷夢寐以求的一部縹緗。

張充和〈牡丹亭〉手抄工尺譜 廿四開冊 1991年作

「絕色」這廂放的是西洋精裝典籍和藏書票，這些我大多都在董先生家裡看過、摩挲過。特別是寶石孔雀裝奧瑪·開儼的《魯拜集》、米切爾的《飄》、弗萊明的《007小說》初版第一冊，當自海外寄到舊時月色樓時，我剛好都在。見董先生那種獲至寶而又急切待拆封的神情，如今印象猶新。董先生說：「《007小說》十四冊中，以前四部最金貴，其中又以第一部有簽名為稀珍。內里有題識的更似鳳毛。西洋老書還講護封完好，內里標價不能不在，一旦標價被剪掉，身價就會掉一大截。」

申石伽唐人詩意 1951年作 設色紙本 八開冊

有時董先生會把一些重要書籍，以透明膠布裁成書的大小，仔細地把書包好，說這樣可以保護封面和書衣，是自小養成的習慣。去年2月初，董先生自英國舊書店郵購了一部Daphne Du Maurier的初版短篇小說The Apple Tree A Short Novel And Some Stories來重溫，27號書到了，董先生還以這本書示範教我如何把書包得漂亮。

展覽的開幕酒會，仙姐出席了，她分別與董先生和夫人作了擁抱，董先生說：「淑良，你來啦！謝謝。」淑良是白雪仙的本名，她一直只許董先生叫她淑良，說這才親切，才不見外。善之兄陪著仙姐亦步亦趨，特別在最後一廂「這一代的事」里，繞著董先生的手稿仔細地品讀。董太太見仙姐已看了半小時的展覽，怕她累著，請她先稍作休息，仙姐不依，還示意善之兄繼續領她去看董先生的書法。董先生現場71件書法作品，仙姐都一一細看，禮堂對我說：「這位老太太真令人佩服，看得比誰都認真。」「是啊！仙姐今年九十了，這真叫人感動。」我說。

董先生的字我從來就喜歡，文人氣韻，讀書人家。所以我也請了一紙清芬回家供養，「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李後主填《相見歡》。

白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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