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久琪小小說《惻隱》外一題

最新 05-24

第214期

貴州作家

【百花園地】

惻隱

一場大火剛剛把一個極度貧困的山村夷為平地，硝煙散盡，滿目瘡痍。

這天，多年前曾在此插隊落戶支教的、現已經退休了的老阿姨帶著她的幾個姐妹，外出旅遊來到了村口。

村口，五個七、八歲大的孩子，正把自己家裡樹上結的、看起來還不太成熟的水果和地窖里沒有被大火吞噬的蜂蜜，用自己疊了許多補丁的衣服包裹著擺在地上買，想給家裡掙點錢來作補貼。

老阿姨和她的幾個姐妹看見了這個場面，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她們湊在一起唧咕了一陣子，就與孩子們討價還價談起了生意來。

「小朋友，你的這個水果怎麼買啊？」

「不知道」一個頭上集滿柴灰的小男孩靦腆地答道。

「小朋友，你的這個蜂蜜怎麼買啊？」

「不知道」一個扎著兩棵小羊角辨的小女孩輕聲地答道。

幾個孩子本來就是背著大人們偷偷跑出來的，他們原先商量過，就是要用家裡還有點價值的東西換錢來給大人賣點米啊面的吃的東西，解決大人們眼下遇到的難事。現在見一群慈祥的老奶奶們要買他們的東西時，一時不知道怎麼辦了。

這時，一個看上去大一點的女孩站了起來，用衣袖把快要掉下來的鼻涕橫著一勒。學著從電視里得到的一句話，大聲地說：

「都是我們家裡自己生產的，你們看著給吧！」

聽見一個老奶奶對另外一個老奶奶說。

「這水果啊！我們城裡買60元一斤，給你們58吧！」

「這蜂蜜，我們我們城裡買100元一斤，給你們95吧！」

只見老奶奶們七嘴八舌地討價還價。一會兒就把孩子們帶來的東西，你一包我一包的買完了。

就在孩子們高高興興準備離去的時候，一個七十多歲的老爺爺經過，老阿姨一下子認出那是她當年的房東。急忙上前問好。

「大哥，您好啊！」

「農村人，身體還硬朗，還可以下地勞動。」……

寒暄一陣後，老房東看見她們老姐妹左一包右一包提著的東西，又看見幾個小孩手裡拿著很多的錢，知道了怎麼一回事。老房東扯起略帶沙啞的嗓子：

「孩子們，我們不能要老奶奶們這麼多的錢。」

「你們知道嗎？城裡人十塊錢就要買好幾斤比我們這還好的水果呢？還有蜂蜜也……」

看著孩子們驚詫的神色，老阿姨和她的幾個姐妹一下子非常難過，他們已經聽不清楚老房東在給孩子們說些什麼了，只在心裡埋怨：

真不該在這節骨眼上遇到這位不講情面的老房東！

民辦教師

他是教師隊伍中最普通的一員，只是有一點不同，那就是他工作的地方是西部貧困縣最邊遠一個山村教學點。十九個學生分為三個年級，只有他一個老師上課。

要不是昨天村長捎來封信，他很難得從山裡走出來。也許，此時他正與他的那些懵懂頑童們正在滿山遍地的勤工儉學呢！昨天村長帶信給了村民組長，組長通知他說：今年要轉一批民辦教師。叫他拿著村長轉來的文件去縣裡。

城裡的人們都知道改革開放，大家都不愁吃穿了。可誰知道他教書育人的那個地方，村民們雖說吃糧問題基本解決，可經濟上還是窮得叮噹響。不怪人們懶，山裡的野物子（野生動物的俗稱）多啊，你要是種點花生、西瓜之類的經濟作物，不說有什麼收成，有時連苗都沒有長出來，種子就沒有蹤影了。要說種點烤煙這類吃不得的東西吧，剛一長出苗，野物子們就在上面玩耍，如果有能夠長大的，它們就亂咬亂丟，或是拉去墊窩，修築家園了。總之是不要想有什麼收成的，就拿人們吃的包穀吧，也只是因為栽得多了沒有被它們破壞完，但是必須要人經常去守夜的。

打吧，不要說山裡人信奉神靈，就是連武器也成問題。至從那些年紅衛兵把幾個裝了火藥槍，到山裡打野物子買的人捉去遊街斗得死的死、逃的逃之後，就沒有哪個人再有天大的膽子去幹了。況且，山裡人說野物子很臭，不想去吃它們。去年有人用籠子捉到了幾個，翻山越嶺拿到鄉場上準備換幾個鹽巴錢，被兩個幹部模樣的人沒收了不說，還在派出所關了幾天才放出了。

因此，在他當上民辦教師的二十多年裡，以前主要是靠組織同學們撿青杠子買給供銷社釀酒，得的錢就拿來交學費。一年年過去了，後來改革開放，農村實行了生產承包責任制，釀酒的原料多起來，供銷社就不再收青杠子。但是書學費問題還照樣是他工作的地方的山裡人無法解決的問題。於是，到了秋天，他和同學們就組織上山去撿那種本地叫「狗找毛栗」的東西，這種毛栗很小，但是城裡人說它很香，喜歡吃，大家一天撿上個二十來斤，一個暑假下來，也可以收穫幾百斤吧，他抽空找學生家長們幫忙挑到市場上買了。十九個學生一個學期的書學費就這樣解決好了。山裡人雖然窮，但是活得有骨氣，從來沒有拖欠過上面的書學費。

這次，為了到城裡辦事，他向學生們請了一天假。半夜起來就往城裡趕，中午進了城，好不容易找到了中學的同學張經理家。張經理一家很熱情接待了他這個典型的「鄉巴佬」。下午一上班，張經理就陪他去教育局，人事科的同志客氣地對他說，轉正也要考試的。他一聽就焉巴了。儘管離開縣城時，老同學給他找了一大堆複習資料塞給他，可他心裡明白，接近四十歲的人了，十七八歲就當起民辦教師，平常教的都是小學低年級的算術、語文，哪裡還懂得起考試需要的什麼合格學歷的初中知識呢？

他頭昏腦漲地來到了汽車站，正好趕上了一班開往他鄉鎮的末班車。過道里他也只能夠側身站著。車開動了，他曲著腰桿往外看，不禁感嘆：啊，二十多年在此讀初中的這座城市變化真是太大了！車在行駛中明顯顛簸了幾下，他腳沒有站穩，險些跌倒。忽然，他緊挨著的座位上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扯著他的衣服說：

「老爺爺，您坐我這裡吧？」

他含著眼淚搖了搖頭，向小女孩友好地笑了笑。看見小女孩執意要起身讓座，他才向站在他旁邊那個看起來年近半百的老人讓座。不料那老人謙虛地推遲說：

「您坐，您坐，我倆……哪個坐不都一樣嘛！」

「不…不…，我才…三十九歲」

他低聲地說，心中不免一陣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