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捉魚人

要說近期最有話題度的動畫，那改編自同名漫畫的動畫電影《聲之形》肯定是其中之一。精良的製作、獨特的主題以及具有爭議性的角色和劇情，讓本片獲得了極高的關注度，各位讀者應該已經看過不少本片的影評了。今天我們換個角度，來看看「Hatena Blog」上一位日本網友「Monomane」對導演山田尚子關於動畫主題、人物形象等方面的梳理分析。為了佐證自己觀點，這位網友還選出了不少山田尚子相關的訪談整合在文章中，相信各位讀完之後，應該會對《聲之形》有一個新的認識。

1.

最喜歡的登場角色

原作者大今良時與導演山田尚子對劇中角色的喜愛程度有不小的差別。

大今良時：呃……我討厭所有人。

山田尚子（以下簡稱「山田」）：在《聲之形》中登場的所有角色我都很喜歡哦。

——網站Excite&《Quick Japan》訪談

2.

關於《聲之形》主題的看法

大今良時認為《聲之形》的主題並不是「校園欺凌」和「聽力障礙」，而是希望講述「人與人交心之困難」和「溝通」的一部作品。作為動畫導演的山田尚子，也基本沿用了這一主題。

山田：作品確實描寫了欺凌和聽力障礙，不過實際上接觸這部作品的話就會發現，這些並不是一切，「想要了解對方」、「嘗試擁抱未知的事物」、「雖然很笨拙但還是想要去接觸他人」、「刻畫人與人之間渴望溝通的心靈」才是本作骨子裡想要講述的東西。所以，我也很想嘗試一下這個題材。

——文部科學省訪談

3.

作為動畫核心的石田將也

漫畫不做改變直接變成電影是不可能的，也有違山田尚子的作風。為了將單行本7卷分量的漫畫原作改編為2個小時的劇場版，山田尚子將電影做成了一部「逐漸了解男主石田將也」的故事。

山田：如果和用漫畫同樣的方法去製作電影的話，只會成為照搬內容的劇情摘要，那樣的話就失去了製作成影像的意義。既然我們接手了工作，那我覺得就必須要把動畫做成一部「逐漸了解男主石田將也」的故事。在此基礎上，有些場景表面上的表現方式改變了，但本質卻並沒有變化。

——網站Comic Natalie《聲之形》特集

在《聲之形》原作中，很少有描寫作為主角和敘事主視角的石田將也沒有目擊到的情節。山田尚子更是貫徹了這一形式，將配角以及不太重要的故事從原作中徹底剔除，把一切都聚焦在石田將也的故事上。那麼，「將也的故事」是什麼呢？

山田：對於原作內容的刪減去留真的很困難，花費了很多時間。不過其中，最初就定下來的核心是不會有任何動搖的。

——核心指的是？

山田：果然就是將也吧，他為了好好活下去而發出新生之後的第一聲啼哭的故事。

——也就是說是對於小學時代行為感到後悔的將也，再度意識到自我並且重獲新生的事情？

山田：是的。即使是將也，只要能夠好好活下去，我覺得就能逐漸注意到周圍的人和事。這就是本作的核心。

——《朝日新聞》採訪

「將也的新生」，也就是說「變得能夠看見周圍的世界」，這就是電影《聲之形》的固有概念。如果搞錯了這一點，那麼整部電影就都看偏了。同時，山田尚子為了「如何讓世界善待石田」以及「如何讓觀眾喜歡石田這個角色」而絞盡了腦汁。

山田：影片最關鍵的地方，就在於能否將石田將也這個角色刻畫到位。反過來說，只有好好刻畫將也，動畫才能站穩腳跟，因此我一直注意著這方面。我不想用嘲笑、奚落的方式來描寫他，如果看了本作，能對將也稍微多點好感的話就好了。

——《月刊New Type》2016年10月號

因為觀眾想要了解石田，所以山田在了解石田之後創作了這部電影。她對石田注入的感情，有時甚至達到了原作都未能觸及到的領域。

Q：這回的作品中刻畫了欺凌者與被欺凌者兩方，您是怎樣面對這一主題的？

A：因為這回的作品把將也的意外邂逅，以及將也對未曾看到和感受到的事物的興趣作為切入點，所以在這方面，我並不想描寫人與人之間的算計，而是想講一個非常純粹的故事，僅僅是想傳達「想更多地接觸」、「想更多地交流」以及「我對你有興趣」之類的東西。

——文部科學省訪談

讀過原作漫畫的朋友，當看到小學時代的將也的時候，大概沒人會覺得「想更多地接觸」、「想更多地交流」以及「我對你有興趣」吧。

最初的將也，只是把轉校而來的西宮硝子當作消遣無聊生活的道具。在漫畫中對硝子欺凌升級的那個場景中，他的那句「這才是西宮硝子的正確使用方法！」很明顯就是把硝子當成一種東西來看待。

不過山田並沒有將其刻畫成醜惡，終歸只是孩子人性的流露。這恐怕是山田對於這些不懂人情世故、只能看到狹隘世界的孩子們抱有同情心的緣故吧。於是，她從原作《聲之形》中挑選出了這段「被迫封閉無法交流的故事」。

山田：特別是在義務教育階段，世界真的很狹小，僅有所見之物存在。所以，當鄰座的朋友突然變成了敵人的時候，當突然被孤立冷漠的時候，因為這些就是自己世界的一切，所以肯定會非常煩惱，然後就會陷入憂鬱，並且完全看不到周圍的事物了。

——文部科學省訪談

順帶一提，「理解」這一本應該在作品中出現的關鍵詞，對於山田導演自身而言也有很深的意義。

山田：在製作這部電影的時候，我考慮了很多，不過要說內心最大的想法，我覺得那肯定是「無法原諒」。遭遇了慘不忍睹的失敗的人、傷害了他人的人、因為無法從過去的束縛中逃脫而倍感苦惱的人，別移開視線，在後悔之後創造未來。如果本作能成為這一契機的話，我會很高興。

——《エンタミクス》2016年10月號

山田尚子感受到的將也作為人類的醜陋之處，或許正是她想讓觀眾熱愛的部分。她可能想說，我們過去可能也是將也一樣的人，所以首先就從不要逃避、不要否定開始做起吧。

山田：對於將也而言，遇見硝子是相當激動的。如果只是把將也所做的事描寫成「極為醜惡與骯髒的事情」，那麼就沒有任何希望可言了。將也感受到的那種心情，無論是誰或多或少都應該有過，所以不想完全去否定。

——Excite山田尚子訪談

4.

忠於本能行動的西宮硝子

我們再來聊聊女主角西宮硝子。動畫貫徹了山田尚子的意志，沒有以「聽覺障礙」來特殊對待硝子，而是希望以一個「女孩子」來刻畫。

山田：原作者大今先生對我說「硝子不是天使」。所以以此為突破口，讓硝子不需要奇怪的擔心，而是作為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冷靜地被注視。

——《樂天WOMAN》採訪

——那麼，關於硝子這個女孩的性格，您是如何掌握的？

山田：我覺得她生氣勃勃，一眼看上去很可愛，總是面帶微笑，常常讓人覺得她像個天使。但如果對她的行動一個個拆開分析的話，就會發現她完全是忠於自己的本能。我覺得她是個朝氣蓬勃而且不服輸的女孩子。在那方面我對她有點羨慕和嚮往。原作者大今老師對我說，硝子是個非常在意周圍情況，總是儘力思考自己應該做什麼的孩子，我覺得她是在此基礎上憑本能做出行動。她所擁有的那兩個極端真的很有魅力很吸引人。

——Excite山田尚子訪談

與看待將也不同，山田尚子對硝子的看法，終究只是正常人對「聽力障礙者」的看法。在自己被他人認可的基礎上，該如何做才能取得交流？這就是山田尚子的軸心。而這種態度本身是根據她的實際經驗而來。

山田：雖然對於硝子必須了解的事情是她聽力不好，不過因為我不想對此特別描繪，所以我覺得首先應該把她當作一名女孩，一位女性來面對。當我還是大學生的時候，曾經去特別支援學校呆過一個禮拜，在現實中接觸過自閉症和聽力障礙的孩子。我和他們聊天、接觸的時候非常開心，那個時候的感覺還深深地留在心裡。該怎麼說呢，從我們的角度出發，自顧自地擔憂和保持距離都是不自然的，這是那個時候我感受到的東西。

——文部科學省訪談

硝子與將也有著類似的感受，因此山田並非只考慮了她內心的一方面。不如說是反過來的，山田在將西宮硝子作為擁有主體的一個人，並且追求著她如何感受世界，該考慮些什麼。

山田：有必要好好描繪西宮硝子這個人的立場。她沒有僅僅被塑造成一個受欺負的對象，硝子也憑著堅強的意志努力活下去，這個惹人憐愛的地方我也想去好好描繪。

——網站Comic Natalie《聲之形》特集

山田：我並不打算去著重描寫女主人公硝子耳朵聽不見這件事，描寫時沒有對她特殊對待，但是對於「生活中聲音對她而言是怎樣的」這個問題我考慮了很久。描寫時要注意不是「聽聲音」而是「感受聲音」。

——《Quick Japan》Vol.127

值得注意的是，將也是一位經常與背景、配色等視覺上的「光芒」聯繫起來的角色，而硝子則是一位與「聲音」結合的角色。故事以此為中心思想鋪設情節，並驅動其中的情感部分。

5.

山田想要描繪的世界

大今良時在《聲之形》官方FAN BOOK的訪談中曾經說過，「普遍被讀者認為是反派的幾個角色，比如小學時候的班主任、硝子的父親等人，我都沒想過塑造成惡人」。

這是一種相當諷刺的說法。當然，大今也從沒有將這些角色刻畫成善人，而是始終懷著一種「我們搞不好也會變成這樣，而且現實中也存在這樣的人」的消極看法。

大今對於當今世界持有不太肯定的態度，作品中出現的「因果報應」就是其中的一個例子。而且《聲之形》始終是從將也的視角講述的故事，不論怎麼看待將也的善惡，在作者看來「硝子只是想平等地和包含將也在內的所有人搞好關係」、「作為欺凌者的將也，對於受到各種欺凌的硝子而言只是讓自己擁有辛酸回憶的一群人中的其中一位」。

所以，漫畫即使到最終話也可以說「那個時候的兩人並沒有戀愛關係」。欺凌者與被欺凌者別說是建立戀愛關係，即便經歷了那麼多事情，漫畫最後還是只能以「握手」作為收場。就連前進一步都無比困難，這就是大今良時認為的世界，她對於這樣的真實不抱有任何期待。如果說哪裡有所期望的話，大概就是各個角色的成長了吧。

而另一方面，山田尚子對於這樣的世界和人類抱有非常積極的看法。只要自己昂首挺胸、側耳傾聽、睜開雙眼，就可以發現更加寬廣的美好世界。如果好好溝通，大家都能成為好人。

電影《聲之形》說的就是，向總是低著頭的將也展示這個美好的真實世界的故事。而這指的應該就是山田尚子所說的「將也的新生」。

山田：本作在性質上，或許會讓大家覺得是一個嚴肅的故事。雖然將也他們都在煩惱，但這份煩惱並不會擴散到世界。所以我想去描繪那個花開綻放、清泉涌動的世界的景象，我想加入花朵那樣美麗而又無常的事物，因為就算是些微的東西也好，能讓他們生活的世界形成各種各樣的信息。

——網站Comic Natalie《聲之形》特集

因為「直視現有的美好世界」非常關鍵，所以導演當然需要將從背景位置到色彩設定都詳細研究過之後才能創造。看過影片的觀眾，應該都會了解到導演在美術和演出方面注入的心血，這裡就不再強調了。此外，把人類當作應該熱愛的對象的山田尚子，在角色描寫和作畫上也可謂不辭辛苦。

山田：雖然在動畫中有一些表現諸如「擺出這個姿勢就代表生氣」之類的慣用表現方式，但是我突然想到，那個動作是基於角色自身的性格表現出來的嗎？其實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習慣，對別人講話時沒有一個人的舉止是完全相同的。我對「一般」「通常」這種詞抱有疑問。每個人有著各種各樣的視線，不可能完全一樣。

——《Quick Japan》Vol.127

不管怎樣，本作就是一部「想讓主人公愛上這個世界」、「想讓觀眾通過主人公的視角愛上這個世界」的故事。而所有的電影式表達、動畫製作技術以及敘事手法，都是為了表現這份「愛」。

人們如果不願傾聽他人的話語，那就無法了解他人；如果不願目睹世界，那就永遠無法了解世界。我覺得山田尚子是當今美好世界的中間人，換句話說，像是為了正確掌握世界而存在的相機鏡頭。

不過，我們能夠分享她想展示的這些景色嗎？這些就交給各位看客自行判斷吧。

以上就是這位日本網友對山田尚子和《聲之形》的看法。讀到這裡，各位朋友應該也不難發現，山田尚子和大今良時對作品和角色的態度上有著截然不同的區別。創作了《聲之形》的大今良時，在作品中向觀眾拋出了多個社會與人性問題的同時，卻抱著消極態度認為無法解決，而山田尚子則是在理解故事的基礎上，希望作品能多一分美好。

這麼看來，動畫最後那個互相理解、歡笑收場的結局應該就是山田尚子觀念的一點體現。至於影片和結局是否符合她的創作初衷，應該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吧。各位觀眾對山田尚子和《聲之形》動畫、漫畫有什麼看法呢？歡迎留下你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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