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胡楊的甜蜜，捲走沙漠的痕迹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侯騎，都護在燕然。——王維《使至塞上》

從春來江水綠如藍的江南，到北風吹雁雪紛紛的塞北，標在地圖上的旅行路線已連成了完美的五線譜，每個曾經停留的地方就是上面跳動的音符，好像在演奏一曲青春的交響樂。

儘管很多時候，我會覺得旅行就像是一場似真亦幻的夢。但是我不能否認在旅行中，那些曾經走過的路線，不論長短，都會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永恆的印記；那些曾經停留過的地方，不論好壞，在暮然回首時總會是最難忘的相遇。

秋風十月，在這個醉美的季節取道取道銀川，經內蒙古阿拉善盟左旗，前往額濟納旗，2435公里37個小時的足跡拓印，我要與這片最美的風景相遇，要感受張曼玉和章子怡在漫天黃葉紛飛的胡楊林中論英雄的豪情。

在網上一直流傳一段這樣關於額濟納旗的話：如果你愛一個人，就帶她走進秋天的額濟納，因為那是夢中的天堂；如果你恨一個人，就帶她走進春天的額濟納，因為那是惡魔的地獄。

其實，當你帶她真正走到額濟納旗，便會覺得愛和恨已交織在遠方的地平線上了，在日升月落間幻化成一處最美的風景。若你再回頭看時，內心已經十分坦然，不管曾經愛得有多深或者恨得有多深，這些都已經不再那麼重要了。

在夜幕升起斑斕的燈光，城市進入喧囂的夜市時，我又一次背上旅行包，暫時背影遠離這座熟悉的城市。

夜行的列車緩緩朝著塞北行駛而去，千里奔襲的旅行再此開始。很多人對旅行的定義就是「在路上」，其實我想說我們一直都在路上，從出生之前就開始了，旅行只是「在路上」的一種歷練，教會我們如何好奇、思考和觀察，讓我們重新對生命充滿熱情。

在凜冽的北風中，列車行駛了25個小時，在傍晚時抵達了寧夏的首府銀川。其實，這座城市並沒給我留下太多的印象，唯一記得的就是第二天的早餐——牛肉拉麵，這是我吃過絕對正宗的蘭州拉麵，再配上一杯老闆的秘制涼茶，那感覺真的是絕了。後來我試用廣東涼茶配蘭州拉麵，卻再也沒找當時那種「絕了」的感覺。

吃過早餐後，和朋友小米、大雄等幾人在銀川火車站碰面，由大雄駕駛越野車繼續出發，大概在上午10點我們就駛入了蘭州。但因為迷路，大雄帶著我們在這座城市裡橫衝直撞了一個多小時，讓我們對這座陌生省會城市的交通路線有了大致了解。

在黃河兩岸來回跑了幾個來回後，我們終於開出了蘭州。車子穿過威武縣，與西北古代軍事要塞的張掖擦肩而過，星夜兼程地奔赴酒泉。

從張掖到酒泉，沿途的植被逐漸稀少，蒼涼的風光，預告著大漠將至。

近一天的長途跋涉，一身的皮肉筋骨已不再是我們自己的了，在大家的強烈建議下，大雄沿途停車休息半小時。此時車外的溫度已在零度之下，我和小米就倚靠在車內座椅上艱難的抵禦著海拔、低溫和困頓的夾擊。另外幾個人則下車去伸展四肢，也不值得是誰在路口發現一個「竊密必被抓，抓住就砍頭」的警示標牌，雷人的標語引得車內外一陣爆笑。

歡笑治癒疲勞的效果很明顯，大家提起了精神繼續上路。到達酒泉市已晚上11點，此時唯一的訴求就是能有一張床，讓我把身體平放就是莫大的幸福了，沒想到酒泉市還真的滿足了我這個訴求，當晚大家就在沒有洗簌的簡易房間里安枕一夜，困頓難耐的我覺得也挺安逸快哉。

為了看黃昏的大漠，我們特意選在了傍晚再出發。夕陽在大漠的天際緩緩落下，墜入一片澄明與澄黃的世界，整片天空被夕陽暈染得霞光異彩，分外妖嬈。望著車窗外壯闊的風景，我們的驚喜與歡呼在車廂內此起彼伏。

在夜色斂盡黃昏里最後一絲輝煌的時刻，我們終於抵達了額濟納旗。

這座歷經千年風霜的古城已是大漠沙海中的廢墟，在月色星空下盡顯蒼涼之悲壯。那些曾經在古絲綢之路上的盛世繁華，如今已化作夜空中最絢爛的流星，划過廣漠凄清的塞北荒漠上空，傾訴著曾幾何時的人煙往事。

「額濟納」是我國唯一保留的西夏古語地名，意為「黑水」，古稱居延地，曾是古匈奴居延部落的聚居地。三百年前，土爾扈特人東遷於此，始稱「額濟納」。

第二天早上9點，我們整裝出門，朝黑水城進發。

此時，額濟納旗已經陽光明媚，耀眼的藍天沒有一絲流雲。從遠處兩座比鄰的西藏覆缽式佛塔端坐在外城牆上，古樸、安詳而圓融，和近處的胡楊枯木相映成趣，給黑水城更添一番滄桑和凝重。走在這座古城裡，入眼的是滿目荒涼，殘柱頹壁到處可見，斑駁的牆體留下歲月剝蝕的痕迹，不少的頹垣斷壁已經被流沙掩埋了半身，地上隨處可見散落的瓷器和瓷器碎片。

驕陽似火，但倚在城牆的陰影下便能感覺到涼風習習，風吹沙面形成無數不規則的條紋。我索性躺著沙坡上，放鬆連日來因奔波而疲累的身體，迷糊中似乎看到當年明朝的征西將軍馮勝斷水破城的慘烈場景，又恍惚看到俄國上校科茲洛夫，在掠走和搗毀黑水城珍寶的痛心場面。

巴丹吉林沙漠是熱情的，它用烈風和狂沙盛情款待著我們這群遠到而來的旅客。烈風一次次掀起我頭上的遮陽帽如飛碟一般飛起，細沙無孔不入地流進我的登山鞋。迎風前行，一座座跌巒起伏的沙丘上留下了我們一行人的足跡，深深的，無比堅定地向前行。

世界最美的胡楊林在中國，中國最美的胡楊林在額濟納旗，額濟納旗的胡楊林只看達來呼布鎮。

從達來呼布鎮沿著額濟納河流往東，行走在燦爛如金的胡楊林中，我們每隔兩三公里就能看到一道「胡楊橋」，一共八道，每道橋都被胡楊樹環抱著，穿行其中總有種穿越到《廊橋遺夢》里的麥迪遜縣的錯覺。

走過第七道橋時，已近中午，白色的太陽懸在空中，火辣辣地烤著這片土地。但是穿梭在胡楊林中，卻感覺不到一絲的燥熱。反倒是那炙烈的陽光被茂盛的樹葉剪成溫暖含蓄的光線，透過樹葉的間隙在小徑上鏤空下一路的碎紋。

在胡楊樹下展開一席野餐布，坐在上面一邊啃著沾有辣椒醬的饃饃，一邊咀嚼著這片絕好的風景，遠方的藍天與白雲映照在河流和湖泊中，襯托著胡楊樹千年生長的身姿。此時此刻便是大漠深處最愜意的享受。

當秋風乍起，六道橋無邊無際的胡楊林開始飄落，落在地上的黃葉就如同一席鋪向天邊的地毯，行走在黃葉鋪就的小道上，稍稍留意我們就會看到一兩個剽悍的蒙古牧人，騎著高大駱駝趕著羊群繞過幾棵大樹，然後從我們的視野里掠過，留下揚起的塵煙在光影里跳躍。

四道橋的胡楊樹，給人一種修鍊不夠的樣子，黃色的樹葉還帶著絲絲綠意，但這些胡楊樹卻比其他地方的更巨大，特別是橋邊東北處的胡楊樹，粗大的樹榦，有的相互依偎，有的枝椏斜伸，如蒼龍狂舞，似孤鶩翻飛。當秋風乍起，青黃的樹葉搖曳在藍天白雲下美得觸目驚心。

四道橋還有別具一格的田園風光，我想如果能在此露營一晚，待到清晨被雞鳴犬吠吵醒來，是不是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南方故鄉的樣子？

走出二道橋的時候，落日已經西沉，柔和的光線照在金黃的胡楊樹林，一片絢爛的色彩呈現在眼前已足以震撼每個來訪者的心靈。

在額濟納旗，我們能見到的不單單只有胡楊樹，還有山巒中層次跌宕的紅柳，遠遠看去鋪天蓋地的壯闊，就像一幅絕世的油畫呈現在面前，衝擊視覺的色彩在心靈中蔓延，消失在金黃的地平線上。

在額濟納旗，每一天都是精彩的，在日出、落日間，無論是沙漠、河流、廢墟還是胡楊林，都是大自然送饋贈給每位有心者最美妙的禮物。

生與死是生命的兩個極端，生時努力地彰顯活著的力量，死後依舊要留下不倒的精神。

在達來呼布鎮的西南邊28公里處，有一片與色彩絢爛、欣欣向榮相背馳的，有一片只有乾枯的樹枝沒有樹葉生長的胡楊林，外界稱之為「怪樹林」。

怪樹林，曾經也是一片枝繁葉茂的胡楊樹，但在水資源不足的情況下，它們才成片死去，但歷經數百年它們依舊不倒不腐，最終形成今天的樣子。對於怪樹林，我們早就有耳聞，所以這次沒理由錯過。

怪樹林是蕭瑟的，沉默的，是有著厚重歷史的。在這裡，枯死的胡楊樹形狀千奇百怪，或作仰天長嘯，或作俯身頷首，如動物的遺骸，卻顯露樹木原有的紋理。

走進怪樹林，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望不到頭的死亡「森林」，呈現著歐美大片中那種末日場景，又或者是一種叫做死亡的盆景。

如果缺少審美的天賦，這些枯死的樹木就只是一道風景，永遠不能從這千奇百怪的死亡狀態中體會到死而不倒的精神。

只可惜，如今的怪樹林已經是遊人如織，隨意踩踏攀爬導致它們正在逐漸地褪去那種「怪」的樣子。

傍晚時分，我們走出怪樹林，卻在驀然回首間，看到晚霞的色彩在西天瀰漫，枯死的胡楊樹榦呈現出各種令人膛目結舌的綽影，彰顯著它們活著時候的姿態……

到達居延海已是晚上，這裡也是我們今晚的露營地。其實，在北風蕭瑟的蒙古高原露營是一種挑戰。

當晚我們裹著衝鋒衣躺在睡袋中，依舊冷得不行，野外的溫度已下降到零下4度，帳篷被風吹得呼嚕呼嚕作響。但是，令我沒想到的是隔壁幾個帳篷里，居然還能發出如轟炸機般的打鼾聲，那種此起彼伏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沙漠。在如此狂野的沙漠中，他們依舊能暢快淋漓地入睡，估計也是這幾天的奔波實在太累了。

凌晨，我們都從帳篷里鑽了出來，沒想到凌晨沙漠的寒冷，竟然是如此地讓人難以言喻，冷風吹得我們真想往天上蹦。

一道黎明在地平線上嶄露頭角的時候，我們才哆哆嗦嗦地收拾好裝備，朝著旭日升起的方向奔去。

曾經見過許多地方的日出，卻沒想到最絢麗的日出卻是在寒冷的沙漠中。天際逐漸被朝霞照亮，層次分明地變幻出赤、橙、黃、綠、青、藍、紫的七彩華光。

到達湖邊的蘆葦盪時，太陽已經把東方的天幕全都染紅，擺盪的蘆葦在霞光中就像跳舞的精靈，它們也在翹首期盼著地平線下的太陽展露笑臉，鴻雁成群結隊從蘆葦盪中飛起，優美的姿態滑過蒙古包和暗黃的沙丘。終於，太陽從最初的一彎升至一個半圓，最後才被大漠捧起，在微醺的風中展現它最動人的光彩。

在額濟納旗的客棧，我們輕鬆地度過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就開始返程。

從起點又到終點了，我的孤單、寂寞、糾結、煩躁和不甘，統統都擱在了旅途上。

回到城市黎明的街上，我突然發現，腳下的路還很遠，時光卻很快。生活、人生、工作、態度這些最容易引起深刻思考的問題，卻因為陌生，活躍了我的思維，最終學會了用身體的不安定來平復靈魂的躁動。

七天的旅行，也許最後只是一個回憶勾勒的原點，但在人生的路上堅持下去，夢想就不會漸行漸遠，我們總會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抓住一段好的時光，走完一段美妙的旅途，當再次回到那熟悉的喧囂之中，我們發現自己已不再那麼疲憊迷失。因為，在旅行的歷練中，我們遇到了未知的自己，追尋到了自己的「間隔年」。

——節選自《去一個曾消失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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