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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北情思:扁擔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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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鄉是濱州市沾化區徒駭河北岸的一個村莊,家鄉節節塊塊的往事,回憶起來總是讓人感慨而動情。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村子裡清晨的寧靜是由扁擔鉤和水桶摩擦的吱扭聲打破的。清脆悅耳的吱扭聲,猶如歡快的晨曲,喚醒沉睡的村莊。天蒙蒙亮的時候,庄稼人起身後的第一件事是去井上挑水,備足一天的生活用水後再下地幹活。有經驗的老人,不用出屋憑扁擔鉤和水桶摩擦所發出吱扭聲的頻率,就能判斷出是誰搶到了清晨第一擔水。經常搶到清晨第一擔水的人,會得到鄉親們勤快能幹的讚譽。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挑水的人就漸漸少了,這時挑水的多是婦女和老弱病殘。青壯年男子太陽曬著屁股再去挑水,就會被鄉親們說成是懶漢。中年懶漢名聲會很糟糕,青年有了懶漢的名聲,找媳婦都會受到影響。

當時,扁擔和水桶是家家必備的生活用具。老輩子沿用過來的沉重木筲,已被輕便的白鐵桶取代,而扁擔沒有更換,還是過去的老扁擔。

扁擔多了,自然就有比較,有了優劣之分。我家的扁擔四尺三(木匠尺,一尺相當於54公分),國槐二膘料製成,木質軟硬適度,花紋均勻周正,深棕顏色,光滑如玉,挑輕不挺,挑重不弓,是不可多得的上品。多半個村的人都知道我家有一條好扁擔。

我家的扁擔有名氣,還緣於它已有百年歷史,來自祖傳。據村裡老人們說,這條扁擔出自清朝末年我們這一帶很有名氣的張木匠之手。張木匠買下我們村頭的一棵古槐,二膘料只解出五條好扁擔,我爺爺得到了其中最好的一條。平時,爺爺有空就擦拭,每年用雞油油一遍,經常在人前顯擺,非常稀罕,視同小半個家業。

解放戰爭時期,我大伯扛著這條扁擔參加輪戰營擔架隊。他跟著共產黨的大部隊,打過兗州、泰安和濟南,五個月的時間行程幾千里,差點把命丟在外邊,回來時硬是把這條扁擔毫髮無損地扛回了家。

大伯常和人們說起打泰安的一段往事。那是1947年4月間的一個傍晚,解放軍向泰安守敵七十二師發起總攻。槍聲、炮聲、敵機轟炸聲震耳欲聾,探照燈、曳光彈映亮夜空。解放軍二十九師八十五團主攻南門,戰鬥異常激烈,傷亡很大。我大伯所屬的擔架隊,冒著槍林彈雨火線搶救傷員。因為南門外是一片開闊地,烈士和傷員多是躺倒在這片開闊地上,擔架無法跟進,擔架隊員只有滾著爬著去背傷員,傷員被背著火速送往約三里地外的包紮所。

在隨時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大伯仍沒有捨棄心愛的扁擔,他把扁擔和綁擔架的繩子藏在一個山洞裡。約半夜時分,八十五團攻破南門,向城內推進,擔架隊跟進。就在我大伯去山洞裡取扁擔和擔架的時候,發現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他和同伴斷定不是好人,馬上大喝一聲:「繳槍不殺!」端起扁擔擋住去路。這三個人聽到斷喝,瑟瑟發抖跪在地上,原來他們是潰逃出城的國民黨兵。我大伯和同伴將押著的俘虜交給了擔架隊領導處理,又火速進城搶救傷員。戰鬥打到第五天早晨,泰安宣告解放。我大伯因搶救傷員積極勇敢,又機智捉獲俘虜,受到表彰和嘉獎。

這段往事是大伯人生的閃光點。每當有人誇獎我家扁擔的時候,他總是繪聲繪色地講述這段往事。他說,是扁擔幫他立了大功。

大伯去世後,我父親參加了工作,我年齡小,母親成了扁擔的主人。這條扁擔,仍然承擔著挑柴、挑糞、挑水的重任。

解放前,我們村的飲用水源是西灣(村西的大坑塘)。灣里的水,是平時積聚的雨水和地里排出的淋水混合而成,渾漿漿的,味道苦咸,牛也喝,馬也飲,有時水面還飄浮著羊糞蛋子,夏天泛著綠沫,極不衛生。解放後,我們的飲水困難引起了黨和政府的關注。為了改善人們的生活條件,政府投資修了東井、西井和南大井。南大井在村子中南部,因為泉眼旺,水質較好,井修得特別大,約兩米半直徑的井口上架著厚重的棗木方框,可供四個人同時打水,大半個村子的人都喝這眼井的水,一早晨的工夫就能把一井筒子水打下多半截。南大井水位靠下時有四五米深,一般扁擔要再接上一截「展繩子」才能打到水,而我家的扁擔卻體現出了它的優勢,由於尺梢長,不用展繩子就可以一打到底。我母親身體單薄,挑一擔水晃晃悠悠挺夠勁,雖然有好扁擔,最怵頭的還是怕打水時把水桶掉落到井裡。我們村有個好傳統,婦女到井上挑水,遇到挑水的或過路的男子,無論熟不熟悉,男子都會幫婦女把水先打上來。在無人幫助的情況下,我母親的辦法是,將扁擔鉤與水桶用一條小繩系住,這樣無論水桶怎樣在井裡擺動都掉落不到井裡,只是慢一些,這也是無奈中逼出的辦法。這條扁擔一直在我母親肩上壓了二十多年,直到1966年我下學後,才把母親肩上的扁擔接過來。

我參加工作後在縣直部門上班,上班前總是起早把家裡的水缸挑滿,再騎自行車到十華里外的縣城上班,從沒誤過事。後來,我到鄉鎮工作,把全家都接到我工作的鄉鎮住過一段。扁擔是我從家裡帶出來的主要用具之一,因為挑水吃的時代,到哪裡也離不開扁擔。只不過家裡是在井裡挑水,工作單位是在水庫里挑水罷了。1998年,全縣農村都先後安裝上了自來水,結束了人們喝坑塘水、高氟水的歷史,也把人們從挑水吃的生活負擔中解脫出來,我家的扁擔也結束了它的歷史使命,從工作崗位上退了下來。

村裡安裝自來水時,我沒在家,之後沒幾天,我抽空回了一趟家。剛到家門,發現我家大門上貼了一副對聯,是父親的手筆,上聯是:改革開放奔富路,下聯是:飲水思源感黨恩,橫批是:水甘如飴。

我正看著對聯,父親笑著走出來說:「看我這副對子,咋樣?」我說:「好!表達出了咱老百姓的心聲。」許多鄉親和我打招呼說話。我發現不少鄉親的大門上都貼著鮮紅的對聯,大門口散落著炮仗皮。看來村裡通水的那一天,場面一定是非常熱鬧,鄉親們心裡一定是非常喜悅。

父親高興地和我走進屋裡,給我倒上了一碗兒剛泡好的茉莉花茶,說:「嘗嘗咱這水。」

我雙手接過茶碗,淺飲一口說:「水甘如飴……」我們爺倆都大笑起來。

父親說:「今後再也不用挑水了,可惜了咱的好扁擔。」

我說:「您年齡大離休了。扁擔比您年齡還大,更該離休了。」

父親說:「唉,這叫時代進步,新舊淘汰。」言語間似有無限感慨。

這條融入我們祖孫三代人情感的扁擔,是我們的傳家寶啊。

我有一個心愿,想把這條扁擔捐獻給一個歷史博物館。從政治角度講,一條曾參加過淮海戰役的扁擔,陳列一下也說得過去。從民俗角度說,一條百年扁擔,是歷史發展的最好見證。

如果實現了這一願望,我的扁擔也算有了一個好的歸宿。

作者:鮑冬青,濱州市沾化人。退休後寫出文史資料十數篇,被收入《濱州文史》《沾化文史集萃》,系《濱州區域文化通覽(沾化卷)》學術主編,參與了《濱州八景詩文通覽》的撰稿和《濱州通史》的前期編纂工作。近年開始詩詞創作,作品散見於中華《詩詞月刊》《中華軍旅詩詞》《黃河三角洲詩詞》《棗鄉流韻》,現為中華詩詞學會會員、山東省詩詞學會會員、濱州詩詞學會理事。

鮑冬青先生作品欣賞

魯北情思:乘涼記

主編:許煙華;執行主編:王世悅;版式設計:東方;文字校對:左麗寧。本文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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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dlc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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