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夏日之六，點種

打完麥，運回家，場光地凈，本以為該歇歇了，其實不然，農家人永遠有做不完的農活，緊接著，就是點種了，種玉米、種高粱、種黃豆、黑豆、綠豆和芝麻，乃至種紅薯等。庄稼人明白一個淺顯而深奧的道理，沒有播種就沒有收穫，秋季糊口的糧食，就從麥收後的播種開始，夏種是希望，種下糧食的籽粒，就等於種下了希望，似乎就要收穫一片金黃。

播種要及時的，關鍵是搶墒播種，麥子運上場，播種也就開始了，可以說，打場和播種同時進行。如果落過雨，播種就要很悠閑的，不落雨，還要澆地，然後播種，這就麻煩許多。夏日的天，孩子的臉，有時，雨水勤，墒情好，人們既省錢，也方便，臉上就會樂開花；有時，天旱無雨，人們盼雨盼的眼藍，緊皺眉頭，依然是晴湛湛的天，陽光烘烤大地，烤的人們心焦，心煩，這時，就要澆地了。機井有限，河水有時有，有時就是乾涸的河道，如同虛設，這時，因機井不夠用，就要挑水點種了，當然是種玉米、種芝麻、種豆子、種紅薯，而播種穀子，則必須洇地了，再不，等著老天的眷顧和落雨。

那時候，沒有播種機，全靠人力點種和播種，不像現在，一塊地，開著播種機進去，瞬間便播種完了，多省事？！那時候的點種，大都是男女老幼一起上，挖坑的挖坑，挑水的挑水，下籽的下籽，掩埋的掩埋，流水線，一條龍作業，大家配合才能有條不紊，共同完成點種。生產隊解體後，地塊零碎，人們忙於點種，上午忙完這塊地，下午又到那塊地去，明天還要換地塊的，整天忙碌，不得空閑，直到播種完畢，才能喘口氣兒，緩和一下緊張的神經。

五十年代的文學作品裡，孫犁的小說《光榮》、蕭也牧的散文《老何》，都寫到了播種，尤其蕭也牧寫到的，還是搶墒播種，把當時人們盼雨的心情，書寫的淋漓盡致，好不容易落雨了，工農幹部老何高興得不知怎樣好，趕忙叫醒睡覺的「我」，組織搶上播種，從這裡，可見農家人的艱辛，對雨水的期盼，對種植莊稼的敬畏之情，也可看出當時「下鄉」幹部對農民的關切和與農民朋友血濃於水的深情。

上高中時，我曾經參加過夏日的點種，對農家活並不陌生。記得我和姐妹們在村西的「干骨橋」地塊點種玉米，帶著塑料壺，裡面盛滿開水，渴了，嘴對著水壺的嘴兒喝一氣兒，然後接著點種。九分地，要忙累幾乎一天的。陽光當頭，熱烘烘地照耀，炙烤著大地，幾乎要烤出身體的脂肪油，不停地幹活，不停地流汗，汗水流進眼瞼，熱辣辣地痛。當時想，哪像我在學校讀書的快活與美好，坐在潔凈的教室里，不費任何力氣，愛學就學，不愛學裝作學習認真的樣子，打發時光，等待下課，原來，當我坐在教室里，這樣悠然自在的時候，我的父母親和姊妹們就是在這樣嚴酷的壞境下幹活的，忙碌的，我一定好好學習，擺脫困境，不再從事他們從事的勞動，力爭有個好的前程。但是，儘管這樣想，這樣做，還是未能如願，最後回家務農了，這就叫「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吧？然而，陰差陽錯，出於個人的興趣和愛好，文學成就了我，在追求文學女神的不懈努力下，她終於眷顧我，與我不期而遇，讓我有了一份亦公亦農的工作，儘管如此，作為農民出身的我，仍然眷戀著生我養我的黃土地，牽掛著那些仍在黃土地里刨食的可親、可愛、可敬的父老鄉親，他們的生活方式，早已滲透了我的血液，我的心與他們相通，我的命運和他們相連，他們是我敬重的人，我感恩他們，我將終生關注他們的苦難，終生為他們鼓與呼！

寫到夏日和播種，我聯想到農民，聯想到農民的不易與艱辛，我的感情奔突迴環，恣意流動，說了一些遠離主題的話，想想，還是悲憫使然。好在，現在好了，社會是真的進步了，農民的境況也有了很大的改變，變得越發的幸福了，他們在靠機械化耕作土地的同時，還能外出打工，掙回不菲的收入，腰包漸漸地鼓脹起來了，要緊的，還是他們有了自尊、自愛、自強，有了人格的尊嚴和開闊的視野。但願我的農民朋友們永遠這樣走下去，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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