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楷書的一些思考

歐陽詢《九成宮》筆法一絲不苟，嚴謹規範，提按、頓挫、轉折並用，結構端正、舒展，字體大小勻稱，排列整齊，但每一字結構都經過精心調整，任一筆畫的安排都無法移動分毫。楷書的筆法遠不如草書和行書複雜，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不比隸書困難，但歐陽詢等人的作品在字結構上確立了一個極限標準。

虞世南《夫子廟堂碑》，在結構的控制能力上與歐陽詢不相上下，但虞世南筆致圓轉，而且更為恬靜，在風格上接近於王羲之，就是說更傾向於古風。行筆中提按被淡化，筆畫纖穠適度，給人感覺是豐滿而又略偏於修長，作品疏朗、清秀而含蓄。

中唐，楷書中人們的注意越來越轉向點畫的起筆、收筆和轉折處，這使得楷書筆法中提按、留駐不斷被強化，以至處于越來越突出的地位。顏真卿的早期作《多寶塔》就是這一趨勢的代表。

由於整個時代對結構、筆法把握的良好訓練和技術水平，到這時已經能夠做到在漫不經心中表現出對筆法和結構的出色控制。在《麻姑仙壇記》等作品中，嚴謹和隨意的混合，標誌著唐代楷書真正的成就。歐陽詢、虞世南的精確，倒像是為此而做的準備。

書法創作中才能的作用不能忽視。顏真卿的才能表現在對時代風格的敏感，以及節奏、結構與內心感覺的切近。前期其他書家楷書作品中小小的失誤，讓人感覺到是錯誤，而顏真卿的變異，使人感覺到的是鬆動、隨意，因為這些細節已經成為風格有機整體中的組成部分。顏真卿的這種狀態當然與他的行書創作關係密切，他在《祭侄稿》等作品中所表現的對隨機性筆觸和結構出色的把握能力，在楷書中也有同樣的表現。

書法史上歷來「顏柳」並稱，其實柳公權在結構上與顏真卿頗有距離。他嚴謹、勻稱的結構更多受到歐陽詢等人的影響，筆法上的提按、留駐與顏真卿確實一脈相承，但柳公權對點畫的控制更為細緻，每一起筆、收筆和轉折處都非常規範。由於筆畫的嚴謹、緊張，筆畫邊廓的張力增強，它們被悄悄孤立了出來，而這一點改變，使整個作品的節奏發生了明顯的變化。書寫的連續性受到了破壞。這對後世的楷書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而在顏真卿的楷書作品中，我們始終能夠感覺到點畫之間潛在的連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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