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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石榴《蓮花塘》散文系列之五:村落

雖然在鄉村出生長大,但我在桂東山中的祖屋卻是沒有院子的,或者算作沒有院子。農家房屋的選址極其講究風水,並非一片看上去顯得入眼的空地就能造房,即使地址選好了還得經過擇日、旺地(驅邪祈福的一種儀式)、落腳(奠基)等過程,而每一方水土都有著其根深蒂固的造房習俗,包括房屋的構造都有著不可動搖的模式。即使現今大部分農村造屋也仿城鎮建起了小洋樓,但其布局始終或多或少遵循著舊日的樣式,傳統無疑越來越被丟棄,但萬變不離其宗這個道理,應該算作還幸運地存在於鄉村人眾的觀念中。在我的家鄉一帶,一般都會在房屋正中設置一個方形周正的天井,大小視佔地範圍以及人丁情況而定。天井之所以以井謂之,乃是因為它通常被四面遮蓋的房子圍繞著,整座房屋只有這一處位置向著天空敞開,俯瞰就如同一口幽深的井。舊時鄉間宅院基本都是青磚灰瓦,加上斜下飄出的屋檐,從高處俯視天井,確實顯得別具韻味,可視為房屋吸納天地靈氣之所在。實際上天井也可視作院子,但在我的家鄉卻無這個說法,假如二者果真可以混淆,那麼我更喜歡稱之為天井,它意味著與天地以及風氣的接近,也更為雅緻生動。

蓮花塘村在這個冬日撞入我生活的院子,當然也可稱之為天井,它同樣顯得小巧而精緻,只是靠大門的一面僅有圍牆遮擋,不像正規的天井一樣有門房或偏房相隔。請原諒我的貪婪,這些年,在我內心深處一直規劃著與一個鄉間院落的相遇,它至少有前後兩進的布局,不僅有著進門時寬敞的院子,也有著層進後精緻的天井,或者是一個小小的後院。這座唐氏兄弟合建的院落,從整體來看,與我的想像真是不謀而合,儘管業已經逼近的拆遷氣息明白無誤地告誡我只能作短暫的旅居。分屬唐文剛父親和伯父的兩座雙層樓房雖然分開一南一北兩個朝向,大門背對著各司進出,看上去明顯是兩戶人家,但充其量是一座院落中的兩戶,而樓房實際上就是連體的兩進,兩邊大門進門處各有一個略呈開闊的院子,中間則錯落出一個十數見方的天井(這個才是無可爭議的天井)。假若天井處的小門敞開著,那麼整個院落就前後暢通,不分彼此。小門自然由唐伯父掌控,也只有在他那一面才可以將門由內插上,事實上在我於此居住的一年又一個月當中,除了晚上或者唐家伯父母出門的時候,小門罕有關閉,我隨時可以移步過去與兩位老人聊天,更多時候我喜歡觀看他們在庭院中悠然自得地侍弄花草。

院子與左右鄰居的院牆直接連起,中間並無留出巷道,與城市中的連排樓房並無二致,區別的只是並不規則,格調高矮不一,看上去遠談不上融洽。這一狀況也許是眾多接近城鎮的鄉村房屋建造特色了,由於人口趨向密集,房屋集中布置,邁向城鎮化的鄉村用地越來越顯稀缺,劃作宅基地的一片自然就寸土寸金,相鄰兩家僅在前後留出巷道行走而兩側合為一體,幾乎就是一個約定俗成的現象,或許更是規劃中事。有時候,我很懷疑鄉村人家歷代所重的風水宅理是否會由此遭受顛覆?鄉村原本無比隱秘而遼闊,而一個以血脈、生命等淵源聚攏而成的村莊,屋舍對應田地錯落分布,既獨踞一隅又聲息相聞,本是一個美好的安居形態,聚居就意味著對一方土地的親近,以及對一方人眾的安撫繁衍。然而隨著這些年貌似摧枯拉杇的城鎮化的深入,鄉村的居住也顯得越來越局促,村莊可事自然舒展的空間越來越少,能夠在屋院前後留出一棵屬於私下的果樹的位置都屬一種奢侈,更別談那些關乎宗族集體的公共場所了。說起來,一個村莊失去了可供村人自行聚集以打發閑情閑話的場所,例如一所祠堂或者一株大樹下的開闊地,不能不認為是村莊與人的隔閡的展開,某種程度上也是村莊作為一個有著人脈淵源的集體的終結。

蓮花塘村作為村莊的終結到今天已成一個既定的事實,行將崛起的蓮花塘社區自然不會再是以唐姓為主的帶著宗親性質的人群聚落。城市的擴張使人們越來越難以追宗溯源,人口的分散及零丁的遷移更使人們逐漸喪失出處,除了即時的棲身及戶口歸屬之外,未來恐怕沒有多少人能夠擁有可以長久回望和奔赴的故鄉。這些年,我們已目睹了太多這樣的現實,不少人離鄉經年,卻再也無法回去了,不是因為近鄉情怯,而是家鄉已然不復存在,或者只保留了一個模糊的地名,而一切都已陌生疏離,沒有了自家的房屋、土地、熟悉的場景甚至是牽扯得上的親屬,甚至記憶也找不到落腳點。根源的喪失,無論如何都稱得上是一種生命的傷逝,在這兩年的廣州,我曾連續參與過詩人黃禮孩發起的「詩人出生地之旅」活動,隨同熟識的詩人返回他出生的地方,探詢他的出生和成長。這一活動,自然也有感於村莊的逐漸流失,而事實上即使是對故鄉懷著無比敏感的詩人,也漸漸迷茫於曾構成寫作之源的鍥入生命的鄉土,不少人也是無從找尋、無法還鄉了!

我得以來到蓮花塘,歸緣於在北京結識的朋友唐文剛,他正是在蓮花塘村出生成長的唐家後裔,他曾向我縱情描述過村莊周邊的萬頃荷塘以及他生長的情景。我曾有意按照他的描述對村莊進行過對照,不難找出他言辭中流露的痕迹,然而不久之後,他的這些描述就將毫無依據可尋,而他也終歸失去了故鄉。實際上,我進入時的蓮花塘與少年唐文剛的蓮花塘,已有了較大的出入,除了那片荷塘依然遼闊原始,一切近乎移風易俗,最明顯的莫過於村莊面貌向市集圩鎮式的靠攏。由於地處桂林市區的近郊,蓮花塘村較早就步入了城鎮化的進程,自然這種城鎮化非行政規劃中的城鎮化,而是接受商業誘導的自主進程,最顯著的特徵就是在房屋中突出了自以為是的商業功用。步入末年的蓮花塘村,早就缺乏了一個村莊獨立安靜的風貌,而更像是一個混雜的小小的圩集地,房屋密集而無序地扎在一處,除了中間一條橫貫村莊兩端的主要巷道還算有些規則外,其它巷道均顯得雜亂無章,不僅迴環曲折,而且過於狹窄。巷道中隔不了多遠就會出現一家店鋪,或者是一家小作坊,在一個巷道交叉處,兩邊甚至布滿了各色名樣的店鋪,入眼可知這便是套用商業的黃金三角地帶。村莊也有了為數眾多的外來者,不能不說,作為人員活動之所的蓮花塘村,過早染上了諸如發展中城市的城中村那樣的混亂不堪的頑疾,如果不是屋舍之外那一片千年生息的荷塘,我不會對這個村莊作出過多的打量,更不會為之付出生活和生命的停留。也因此在這裡居住的一年又一個月中,我極少在村內行走,而一次又一次地將腳步邁向村邊的荷塘,丈量般幾近走遍每一道田埂,尤其是那條貫穿田野筆直通往另一個村莊的青石板古道。

假如排除了籠罩在久遠和遼闊光環下的荷塘,那麼蓮花塘村真的是乏善可陳,她作為一個村莊的終結於我也產生不了任何情愫,更不會自目為一個為了見證而來的過繼者。這些年消失的村莊太多,也並非每個村莊的消失都值得付諸一聲嘆息,實際上在時代變遷和歲月流逝中,村莊自古以來一直歷經著改變,其中也不乏顛覆性的巨變甚至消失。我們也許不會反對一座腐杇的村莊被連根拔起,但卻難以承受一個承載著美好的村莊像入眼的花草一樣被突然剷除!除了荷塘,蓮花塘村還有一處景象令我為之走向泯滅而耿耿於懷,就是村口不遠緊靠著屋舍的一口水井,這口水井用開鑿考究的方形條石砌成,造型古樸精緻,井台也是青石板鋪設,井台上還放著渾實拙樸的石槽和條石,井水充溢得幾乎就要漫到井口,伸手即可打水。毫無疑問這是一口流傳悠久的古井,然而始於何時卻無人知曉,我曾試圖向村中老人探詢它的出處,僅僅獲得模糊的口頭告知說至少存在了好幾代,它就像這個村莊的種藕歷史一樣不著文字,卻輕易將人思緒引向遙遠的未知的歲月。我曾經作過這樣的猜想,這口水井也許就是蓮花塘開村時期的產物,是伴隨著種藕營生而展開的安居的證明,那麼它的歷史至少可以延伸到一千多年前的唐朝,真如是,這口水井無論如何也是一處罕見的古迹了。

當然這只是我蓄意賦予的一個美好的猜想,毫無依據可詢,但觀照這口水井的布局及構造,自然不可能是今人甚至近人所為,我只能籠統地將之稱為古井。令我驚奇的是,儘管村中家家戶戶都使用了自來水,種荷之處自然水源更是豐富,但這口水井至今仍充分發揮著用場,我幾乎每次路過都看到有婦女們在此間忙碌,間或還有一些孩子們在一旁玩耍。或許是由於井水充盈幾及井口,打水毫不費勁,因此村中婦女喜歡將衣物拿出來在此清洗,一來場地寬敞方便省力,二來亦可節約家中水源,三來還可與人互道一下家長里短,不失為一件美事。在我看來,婦孺們流連於水井處其樂融融的情景,也是鄉村一個生動的景象,是一個村莊迷人聲息的組成部分。

安石榴簡介

兩廣人。1972年生於廣西藤縣石榴村,2005年入籍廣州增城。

旅居客。20歲起連續在兩廣、西南、西北、東北、北京等地城市和鄉村遊走居留,變換過多種職業與角色。現居廣州,身份及去向不明。

寫作者。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寫作及發表作品,著有詩文集《不安》、《我的深圳地理》、《泡》、《鐘錶的成長之歌》、《萬物的宋庄》等。中國70後詩歌運動主要發起人之一。

實習編輯: 貓巷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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