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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迷是枝裕和的中國粉絲,你們可能真的誤會他了

在中國,日本導演是枝裕和因「治癒」而爆紅,而他想做的卻恰恰相反——「我只想如實地看待人類」

這是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第一次來北京,以前,他只在電影里見過這個城市。

四月底的北京悶熱,空氣里混合著沙塵和柳絮,當他出現在庫布里克書店裡時,尖叫聲幾乎掀翻屋頂,沒有能插腳的地方,地上坐滿影迷,主要是女性。他們想知道關於是枝裕和的一切,包括影片里的料理和食物,喜歡走路還是跑步,個人生活是否像《海街日記》一樣寧靜,母親是否像《步履不停》里一樣嘮叨。

「在日本,可不會有這麼多影迷對我尖叫。」在訪談中,是枝裕和說得最多的話是「謝謝」和「其實並非如此」。這次來北京,除了參加北京國際電影節,他還帶來了由電影《步履不停》改編的小說和新作預告片。

2015年上映的電影《海街日記》,鎌倉老宅里的四姐妹、梅酒、定食屋,煙火大會以及沿海而建的新幹線,讓是枝裕和被打上「日系」和「溫暖治癒」標籤進入中國大眾視線。2016年北京國際電影節,《海街日記》一票難求;一年後,北影節特別推出了是枝裕和的8部電影套票,上市46秒即全部售罄。

事實上,「治癒」並不是是枝裕和的創作訴求,他「只想如實地看待人類」。

遇見侯孝賢

《步履不停》海報

「如果沒有認識侯孝賢,我現在可能不會是一名電影人。」是枝裕和說。

上世紀80年代,是枝裕和進了早稻田大學文學部,當作家的夢想被學校附近遍布的大小放映廳耽誤了。他在那裡消耗了大量的時間,「貪婪地」看文德斯、賈木許、肯·洛奇和安哲羅普洛斯的藝術片,這「在那時是很酷的舉動」。

他也看亞洲電影,那時日本電影以動漫和愛情片為主,「沒有讓我真正感到震撼的」,而台灣電影卻正在巔峰期。是枝裕和看了侯孝賢的《童年往事》和《悲情城市》,還有楊德昌根據社會新聞創作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被震住了。電影多用長鏡頭和自然光,安靜的講述背後,似乎暗流涌動,「竟然還有這樣的電影,而且這和父親講述的台灣完全不同」。

是枝裕和的父親在台灣高雄長大,醉酒後,父親常無限懷念地講起「故鄉」台灣。祖父母因為同姓無法通婚,從日本來到高雄生活,父親在氣候宜人的台南度過了童年和青年,這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時光」。日本戰敗後,父親被發配到西伯利亞勞動,回國後,已經錯過了昭和時代的經濟騰飛。於是,是枝裕和記憶里的童年比同齡孩子緊巴得多。

在隨筆《如同走路的速度》中,他回憶9歲前一直住在破舊的獨棟小屋,院子里種滿波斯菊。家裡很擠,沒有自己的卧室,想一個人呆著,只能躲進壁櫥里讀書。買不起車,常在別人家的汽車前擺拍,「要拍得像自己家的車一樣」。也有美好的時候,比如洗完澡可以吃冰淇淋,他發明了把可爾必思凍起來的吃法,還跟著母親看了不少電視台播放的美國黑白電影。這些往事後來都被他當作素材放進了《步履不停》《海街日記》《比海更深》等電影中。

1987年,是枝裕和大學畢業,進入電視台成了一名電視紀錄片導演,以一年兩部的速度,拍攝了不少社會題材的紀錄片。

第一部作品是跟拍一所小學三年。三年級學生從牧場領養了一頭母牛照顧,餵食洗澡,一起生活。兩年後,母牛生產,小牛剛出生就死了。一天內,孩子們從無限期待變得傷心不已,給它舉辦了葬禮。他們在作文里寫道:「嘩啦啦,牛奶發出悅耳的聲音。雖然悲傷,還是要擠奶。」是枝裕和很感動,「雖然開心,卻夾雜著悲傷,能體會到這種複雜的感情,就是成長。」他說自己後來對「孩子」和「生死」題材的拍攝興趣,就始於這部紀錄片。

在這以後,他的紀錄片拍攝也轉向了更有公共意義的社會事件。他拍攝過一名社會邊緣人的故事《我曾想成為日本人》,一名朝鮮人偽造護照冒充日本人五十年,隱瞞得連家人都不知情。《沒有他的八月》,主人公是日本首位公開承認因同性戀而感染的艾滋病患者,是枝裕和用一台家用攝像機記錄了他臨終前最後兩年的生活。《當記憶失去了》中,是枝裕和又和因醫療過失喪失短期記憶的患者及其家人朝夕相處。

1993年,是枝裕和因紀錄片拍攝認識了偶像侯孝賢。那年,侯孝賢的《戲夢人生》在日本上映,是枝裕和去台灣拍攝關於他的紀錄片。在接受《知日》採訪時,他回憶侯孝賢身上「帶有那種老派的人情味」,工作室在「陳舊的日式民居,還有一個總是穿著運動衫的老伯在炒菜或烤魚」。是枝裕和說自己當時就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拍一部電影,給侯孝賢看。

兩年後,是枝裕和拍攝了電影《幻之光》。電影改編自小說,講述一名經歷前夫自殺的主婦,在家人幫助下,逐漸接受現實。他不希望這部影片是一部「死去丈夫的女人帶孩子改嫁」的俗套悲情戲,他更想探索人類如何與「生死問題」和解。

第一次拍電影,他有點緊張,給每個鏡頭都畫了分鏡劇本。侯孝賢看完片,語氣非常嚴肅:「你應該是寫了分鏡頭劇本了吧?」他告訴是枝裕和,如何取景得根據演員的現場表演決定,事先安排會讓影片不夠靈活自然,「作為紀錄片導演的你,連這都不明白嗎?」

拍完《幻之光》,侯孝賢說威尼斯電影節不錯,建議他送影片去參賽。「我就毫不猶豫地把錄像帶寄去了,並獲得了競賽資格,真是非常幸運。」這部影評獲得了威尼斯電影節當年的導演新人獎和最佳攝影獎。

外國影評人都說這是一部「小津安二郎式」電影。小津擅長用平靜克制的鏡頭表現日常生活的「禪意」,是外國影評人眼中「日式美」的代表。面對這種讚譽,當時的是枝裕和並不覺得自己和小津有什麼關係,「當時並不想製作日本電影,我更多模仿的是侯孝賢和維克多艾里斯。」

是枝裕和一直耿耿於處女作中的模仿痕迹,「現在看來它就像是熱愛電影的學生完成的畢業論文。讓我有點兒羞愧。」不過,這部電影讓他和侯孝賢的友誼保持至今,每當侯孝賢去東京,兩人總要一起吃飯,「他在精神上就像我的父親一樣。」是枝裕和說。

《無人知曉》

《下一站,天國》劇照

第二部電影《下一站,天國》發生在一個看上去像是機關單位的老舊辦公樓里。工作人員對坐在桌前的訪客說:「我們遺憾地通知您,您剛剛亡故了。」這是個逝者中轉站,訪客從青年到長者不等,對天國工作人員講述一生中最難忘的記憶,這些記憶將被拍成電影,他們將帶著這段記憶進入天國。

比起《幻之光》,這部電影用一種更為直白的方式探討生死,是枝裕和帶劇組在日本街頭採訪了500名普通人,讓他們談談最想留存的記憶,甚至還邀請其中10人和演員一同出演。這使得《下一站,天國》形式上很像一部紀錄片,現場沒有燈光、黑幕和反光板,手持的晃動鏡頭對準一個講述者長達三四分鐘。

《下一站,天國》收穫巨大成功,在超過30個國家上映,被英國評論家托尼·瑞恩斯稱為「傑作」。是枝裕和甚至認為這部片子才是自己的「處女作」。

從這以後,是枝裕和的工作重心從電視轉向電影,並於五年後拍出了《無人知曉》。

這是一次是枝裕和計劃了十五年的拍攝。1988年,他在新聞里看到了當時震動日本的「西巢鴨棄嬰時間」。東京西巢鴨一間公寓里,人們發現了三個奄奄一息的孩子和一具腐爛的屍體。母親和不同男友生下五個孩子,託付給14歲的長子照料,自己不知去向。

在母親消失的六個月里,兩個孩子相繼死去。長子甚至將一個死去的弟弟裝進箱子,乘坐特別列車上山掩埋。在《知日》特輯里,是枝裕和曾談到這個細節對他的震動,「他一定是想帶弟弟坐一次特別列車。」

他以此事件為原型寫下劇本,聯繫了不少製片人,但因他沒什麼電影資歷,沒人投資。十五年後,《幻之光》和《下一站,天國》為他獲得了不錯的國際聲譽,他也終於完成了《無人知曉》的拍攝。

挑選演員費了一番心思,是枝裕和一向有點排斥用職業演員,「電影的拍攝對象應該是看起來真實的活人,最理想的是普通人」。

在海選中,他見了許多「有了不起的表演欲」的孩子,最後選擇了看上去最普通的、沒有表演經驗的四個。他非常喜歡肯洛奇拍攝孩子的方法,《小孩與鷹》里的孩子發現鷹死去,洛奇真的藏起了鷹,小演員在鏡頭前的憤怒和失望來自真實感受。他決定借鑒這種方法,《無人知曉》的四個孩子表演時沒有台本,是臨場發揮的真實反應,「如果綵排,就會像校園劇一樣。」

他改編了故事,用一種溫暖的方式講述這個殘酷到恐怖的故事,形成一種奇特的矛盾感。母親帶著孩子搬進新公寓,孩子們捉迷藏一樣從箱子里嘻嘻哈哈鑽出來,他們不明白自己是需要躲藏生活的黑戶,還以為是做遊戲。母親形象也並不令人憎惡,從表面上看,甚至是個有趣溫柔的好媽媽。因此在她消失後,孩子們願意遵守和她的約定,停水餓死也不走出公寓。

是枝裕和採用了過度曝光的明媚鏡頭,孩子們似乎過著快樂的生活,而事實正好相反。孩子們頂著野人一樣的頭髮玩耍,嬉笑著從公園打自來水回家煮麵澆花,其實他們已經停水多日,餓得皮包骨頭。

是枝裕和總是在修改劇本,隨著拍攝,他對故事的理解也發生著變化。在原劇本結尾,長子夢到死去一家人團聚,一起幸福生活。在拍攝中,他覺得這個夢仍然「有點逃避現實的心態」,於是改掉了結尾,在埋葬妹妹後,長子帶著剩下的孩子打水覓食做遊戲,生活仍在繼續。

是枝裕和對這個殘酷的故事並沒有附加任何道德判斷,在一次採訪中,他否認拍社會題材電影能改變現狀,「我不喜歡傳達社會觀念的電影。導演總以為自己真理在握,但是世界不按他的道理出牌。」

《無人知曉》發行後,是枝裕和收到一些觀眾來信,說因為這部電影開始關心很晚還在社區公園遊盪玩耍的孩子。他很欣慰,「影迷把電影帶入了生活,而不是一出影院就拋在腦後了」,儘管他並不想刻意通過電影使世界變好,「但這種改變是好事。」

突然翻頁

母親去世後,是枝裕和總是想起和母親一起吃「壽喜燒」,儘管心裡有預感「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和母親吃飯了」,然而他什麼都沒做。失去母親後,他在新幹線上寫了一部劇本,打算拍電影紀念,「否則無法翻篇,大概母親去世讓我太悲傷了吧。」在劇本封面上,他寫了一行字「人生路上,總是晚一步」,他給電影取名《步履不停》。

拍攝時間是2008年,這部電影記錄一個家庭相聚的一天,像是導演把攝像機往家裡一架就走了。幾乎沒什麼情節,「除了細節別無他物」。

《步履不停》中的母親和是枝裕和母親有點像,看上去體貼溫柔,其實嘮叨毒舌。是枝裕和並不想把她拍成一個完美母親,儘管與女兒媳婦相處融洽,背後卻有許多不滿牢騷。大兒子因救落水兒童早逝,每年忌日,她總邀請當年被救的孩子來家中做客,殷勤招待背後是為了讓他記住恩人,在一年一度的坐立不安中內疚自責。在男主角眼中,這種心思簡直有點「毛骨悚然」。

拍攝時,是枝裕和一度擔心觀眾是不是會覺得「這樣的東西算電影嗎?」但這部電影卻讓他在觀眾里有了具有辨識度的電影風格,是枝裕和也承認家庭劇對自己的重要:「《步履不停》是我的風格,如果說北野武的起點是黑幫片,那我的起點就是家庭倫理劇。」2008至今近十年,他又接連拍了另3部家庭劇《如父如子》《海街日記》《比海更深》,這並非有意為之,只是十年里母親去世和成為父親,讓是枝裕和對家庭題材有了更多想表達的東?西。

儘管在外國收穫聲譽,是枝裕和的電影在日本卻一直頗為小眾,票房不高。「這種影片的觀眾在法國要多於日本——幾乎兩倍。」來自西班牙、挪威、加拿大的觀眾告訴他,《步履不停》讓他們想到了自己的母親。直到《如父如子》,這部電影由偶像明星福山雅治出演主角,在日本票房第一次高達30億日元,在此之前是枝裕和的電影從沒超過10億票房。「街坊鄰居會跟我打招呼了,被看過自己電影的人打招呼,我單純地感到很開心。」

《海街日記》劇照

來北京前,是枝裕和並沒想到,他在中國有這麼多影迷,他說自己的電影發行方從未到過中國宣傳,「不明白為什麼會受到如此關注。」是枝裕和電影在中國的熱潮爆發於2015年的《海街日記》,這部電影改編自漫畫,還有四名當紅女星加盟,講述四姐妹在沿海老屋中相互支持的日常生活。

在豆瓣上,《海街日記》評論人數超過十萬,遠遠超過《無人知曉》的三萬,是是枝裕和其他家庭片的兩倍多。評論有點兩極分化,「溫暖」「治癒」「平淡生活中的美好」出現頻率最多,另外則是大篇幅誇獎人美景美。而一些看過多部是枝裕多影片的影迷則表示「平庸」,認為該片甚至落了商業片窠臼,在滿足外國觀眾對唯美日式生活的獵奇外,並沒有更深刻的探索。

福山雅治(右)這樣的明星出演,也令是枝裕和的電影在日本終於取得了商業成功(IC圖)

當觀眾沉浸在對唯美日式日常的爭論時,是枝裕和已經打算翻篇了。在訪談中,他聊得更多的是下一部電影——他看了一堆偵探小說,拍攝了一部刑偵片《第三次殺人》,福山雅治飾演的律師在為一名殺人嫌疑犯辯護時,發現真相併不簡單。

他還打算拍攝一部和中國有關的歷史片,已經計劃十年。在中日戰爭時期,日本上世紀30年代在中國滿洲地區建立了傀儡政府,其中有個拍攝電影的「滿洲映畫協會」。據是枝裕和調查,在其中一個時期,滿映內部消除了民族差別,中日韓三國人以平等的身份,拿著一樣的工資,在同一張桌子上製作電影。

在接受《知日》採訪時,他談到自己一直想拍攝那段歷史故事,十年前「覺得在中國拍攝這樣的電影有點不可能」,而現在「情況或許有所改變,正在籌集資金」,「電影就是要做政治做不到的事。」他補充道。

在電影接連引發家庭劇熱潮時,突然翻頁,是枝裕和說自己「不打算嘗試拍攝任何人眼中的『熱門片』」,他的電影只出於「表達需要」。在另一部電影里,是枝裕和讓一名音樂人父親說了一段話:「世間也需要沒用的東西。如果一切事物都必須有其意義,會讓人喘不過氣。」

看天下38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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