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神元素 A103室

最新 05-26

A103室

走神元素 / 文

「好想把我這盆寶貝綠蘿也帶走啊！」

「不知道學校會不會幫咱把綠蘿都拉走，如果不行，你也可以帶回家嘛。」

「好不容易把它養的這麼旺盛，要是在運輸途中受了傷，就太可惜了。」

畢業後，在這個學校已經工作4年了，新校區圖書館裝修改造的事前兩年就提出來了，現在終於是要動工了。2個月後，圖書館就閉館，大部分書籍要從新校區搬到老校區，新校區留的部分中外文圖書都將集中在一個部門進行借閱，其他部門全都進行裝修。而這個開放借閱的部門，果然是那裡——A103室。

我曾經在那個部門待過一陣兒。在圖書館一樓，也是唯一一個有門開向外面的部門，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才選了這裡做借閱室。這裡存放了好多沒有進行編目的外文書，因為我們是外語院校，所以小語種的書特別多，而且很多書都年代久遠，學校決定把這些書也進行編目上架，供師生借閱。而日語專業的我就被臨時調了過去，編目佔大比例的日文書。

編目工作，簡單來說就是，圖書館採購的新書到了之後，要對這些書進行分類，就是製作我們平時在書脊上看到的書標，好比歷史地理類、文學類還是軍事類等，然後錄入借閱系統，分配好館藏地址，之後貼上製作好的書標送去借閱室。

第一次走進A103室時，撲面而來的是厚重的書香味，香嗎？我其實是想扭頭就走的。但莫名覺得有股力量硬是把我拉了進去。因為壞了幾根燈管，也沒有修，暗暗的燈光，更顯得這裡充滿了年代感。是多久沒有人進來過了？房間不算小，但密密麻麻排列的書架上堆滿了書，所以卻也不顯得大。我想我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掃衛生。灰真的好大，即便戴著口罩也仍不停地咳嗽。這讓我想起《龍貓》里的煤球君，一個個化身小可愛的灰塵精靈，如果真的存在，那打掃衛生也肯定會變為一件有趣的事。

日文書真的不少，《古事記》《今昔物語》《百人一首》《俳句研究》等等，大多是古典文學相關的書。而我對這方面並不感興趣也不擅長。如果是懸疑小說，那我一定會翻開來看看的。

我打開電腦，正要編書時，有人敲門。

「請進。」

「老師，我是後勤處的，這邊是不是要裝燈管？」

「對對，一共壞了12個，都需要換。」

我一邊回答一邊打量著她，對，是個年輕女性，換燈管的工作人員是女性，實在讓人驚訝。她的年齡大概還不及我，像20出頭，身高有1米7，長相清秀，我認為這樣好的條件來干這些活有些屈才了。是屈才吧？可以去機場找找活干，當空姐做地勤也都綽綽有餘。就算出去兼職跑跑禮儀，收入也會比現在高很多吧。為何會選擇這個職業，我還是不能理解。

「老師，因為這裡燈管經常壞……這間房平時不怎麼開的，但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換過之後，隔斷時間就又壞了，都沒怎麼開過幾次……所以我這次沒帶那麼多燈管，只帶了4個，把您辦公周圍的這幾個先換了，裡面那幾個先不換了吧，如果實在不行，我一會兒再來給您換。」

這一定也是辦公室的主意。辦公室主任王青是個特別勤儉的人，所有辦公用品她都管的很嚴。比如，上次我中性筆沒油了，想重新領一根，但是她最後只給我了一個筆芯。同事張姐的計算器不咋好用也剛好沒電了，想趁著申請個新的，結果只領到了電池。所以，我當然也不會為難這姑娘了。而且確實也許我就只需要換這幾個，大概也不用待太長時間，編完這些日文書，我就會回到原本的崗位上。

「行，就先換這幾個吧。你換的時候注意安全啊。」畢竟是女生，我還是不放心地叮囑了句。

她走向角落挪出了個梯子，踩了上去。看來她經常來，在漆黑的環境中對梯子的位置也如此清楚。接著用著看似跟她並不相稱的熟練技術，幾下子就換好了。我打心底佩服她，也喜歡她。

「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李軍，您叫我小李就行了。」

「李君？哪個君呢？」聽起來是個好男性化的名字，我好奇地又確認了遍。

「就是軍人的軍。」她的回答顯得很自豪的樣子。

「哈哈，女生很少用這個字的。」我笑著回答。

「啊？」她愣了一下。會不會我說的太直接了呢。她尷尬的笑了一下說：「老師，那我就先走了，如果裡面那幾個燈管需要換，您給辦公室說一下，我就過來。」

「啊~~」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一下午都坐在電腦前編書，電話也沒響過，所以屁股也沒挪一下。這時候伸個懶腰真是舒服啊。刷了刷朋友圈，有的在喝下午茶，有的帶娃去公園，有的在曬禮物，當然還有不少在發代購廣告。我總是這麼刷著，但並不回復也不點贊。看著大家的生活都這麼多姿多彩，我再一次羨慕起來。連發廣告的人我都不捨得屏蔽，順便看看最近流行買什麼，雖然我從沒在他們那裡買過東西。

我到底是內向呢還是不合群，我自己也說不清，朋友們開始時還約我出去，婉拒了幾次之後，就再沒接到過邀請電話了。是啊，叫幾次都不來，這麼掃興，換做是我，也不會想再叫你了。同事之間也沒什麼聚會，都是下了班各回各家。所以我大多時候還是一個人。但一個人，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看看電視、看看書，逗逗樓下小野貓，一天也就過去了。清閑。

還是站起來走走吧。我起身，往房間深處走，就是沒有換上燈管的那邊。現在還是稍微有些亮，比早上打掃衛生那會兒要稍看得清了。不過也沒有什麼特別，書架上的書名能看清了，但卻是我看不懂的文字。像是泰語，又或柬埔寨語那種類型吧。其實在圖書館待了那麼久，有時間真的可以多學幾門語言，反正也沒有什麼交際，不妨當做打發時間也好。

我朝牆角處挪了挪，想把最上面一層的書拿來看看。但被什麼硬東西絆了一下，害我差點摔倒。低頭一看，好像是一小盆植物。我蹲下來，用手將灑出來的土一點點撿起放回花盆。泥土竟還有些濕潤。看來，還是有喜歡植物的老師或學生時不時來澆水的。但其實也可以帶走養的，畢竟這裡的生長環境還是不好。

是綠蘿。我把它放到辦公桌上，看起來還算健康，葉子都很綠，也沒有乾枯的跡象，只不過有些不太精神，耷拉著。雖然有人照料澆了水，但葉子上還是厚厚的灰。大概澆水的時候因為光線原因也看不太清楚吧，所以也就沒擦。我找了塊抹布，濕了濕水，小心翼翼地擦著葉子表面。

我喜歡綠蘿，可能因為它好養，只需要隔段時間澆澆水，其餘什麼都不用管，它也總是綠油油的，就算不長新芽了，也不會死掉。嚴格來說，應該是最適合懶人養的植物，沒有之一。連仙人掌這樣的都會不小心被澆死呢。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竟覺得它精神起來了，比剛才站的高了。我笑了笑，接著擦了擦灰土土的花盆。原來是奶白色的，因為厚厚的灰才改變了它原有的顏色。它的圖案很特別，說不上來的喜歡，又或者是因為擦乾淨後帶來了太大的驚喜。

奶白的底色上畫著兩片咖色的葉子，是凹嵌進去的，形狀酷似人的眼睛。葉脈很細緻，就像是新做好的標本，也沒有任何磨損。這樣的做工，在一般的花卉市場是見不到的。真有點想帶回家的衝動。

「咚咚咚！」

「請進！」

「老師，請問這裡可以借書嗎？」

「這裡的書暫時不對外借的。以後可以借的話會通知的。」

「知道了。以前這都關著，剛路過看燈亮著就來問問……謝謝老師。」

這一周陸陸續續有很多學生進來想借書，這樣還是有點耽誤我編書的進度。於是我用A4紙列印了一張「此書庫暫不對外借閱」貼在門口。可第二天我開門時，發現本該貼在門口的紙不見了，地上也沒有，難道是貼的不牢掉了，之後被保潔清掃走了。於是又列印了一張貼上，這次用膠帶牢牢地粘了一圈。

一早上都沒人敲門，我竟還有些不適應。跟學生打交道還是輕鬆些，要是把我放在公司，我一定是怎麼都爬不上去的那類人。倒也不是交流障礙，就是覺得太費勁兒了。當然，在圖書館也是默默無聞地做著編目而已。可是，這樣的工作卻特別適合我。說起來，到底是工作適合我，還是我適合工作呢？我也道不清楚，可能是雙向吧。

中午吃完飯回來，開門時覺得哪裡有些異樣。哪裡呢？門上的紙又不見了！這次肯定是人為了！那麼上次也是了。誰這麼捉弄我啊？我應該是沒有得罪過誰的。是學生嗎？是因為我哪次說話的語氣不好嗎？

再打一張貼上吧。這人撕的倒也乾淨，沒有什麼膠粘過的痕迹。要是讓我見到你，一定抓你來給我打掃衛生！

等我貼好回到座位正要開始工作的時候，突然頭頂上的那個燈管開始閃爍，接著「吱吱」一聲就滅了。才換了沒一周，怎麼又壞了。突然想起之前幫我裝燈管的姑娘說過，這裡的燈不知道為啥老壞。還真的是老壞，也真的不知道為啥。於是我又給辦公室打電話報修。

「老師~」一個女生推門進來。「我給您換燈管。」

「嗯，就是這個，上周才換過的，剛突然壞了。」

這次來的不是李軍，但也是1米7 多高的姑娘，長得挺討喜，大大的眼睛，帶著木框眼鏡，還扎了個長長的馬尾辮。沒想到後勤處有這麼多漂亮姑娘呢。我不禁在想，燈管這麼老壞，也不是個壞事啊。雖然我不是男的，但是誰會拒絕見到賞心悅目的女性呢。

「這裡真的奇怪，我們之前也檢查過線路，都沒有問題的。但就老壞，我都來換了好幾次了……」她很快就換完了，一邊把用完的梯子靠在牆角一邊跟我說。

「我也是納悶了，希望這次能用久點兒。謝謝你啦。」

「沒事兒。老師，那我先走了。」

我回到座位上，看著桌子上的綠蘿，給它澆了點兒水。比第一次見時變得翠綠和茁壯了。再一個多星期，這裡的活兒就能完工了，還是有點兒捨不得它的。如果我走了，之前給它澆水的人，還是會繼續時不時來給它澆水吧。但光是澆水，也還是覺得可憐。

它太孤單了。跟我一樣。

後來，門上貼的紙還是不見了。我也沒再貼過。有學生打擾打擾，工作也沒那麼枯燥，而且眼看著這裡的日文書就要編完了，並不需要趕什麼進度。所以，每天有不少同學敲門進來，我也樂於聽他們各種各樣的問題。

「老師，請問可以借書嗎？」

「老師，我在門口撿了個學生證，不知道是不是這裡誰丟的？」

「老師，您知道館長辦公室在哪嗎？我們學院有個活動，想找館長幫忙。」

「老師，我飯卡丟了，想問有沒有人見過。」

「老師，我可以在這裡自習嗎？」

「老師，我肚子疼，想借點兒衛生紙。」

「老師，我可以拿這裡的書到服務部去複印嗎？」

「……」

最後，我索性把門大開。

但開門之後，進來問的學生漸漸少了起來。

「吱吱」

沒錯，燈管又壞了。明天我就不待這裡了，怎麼這個時候壞啊。怎麼辦？報修唄。

「哪個燈壞了？」不一會兒，有個男的拿著燈管進來了，大概是忙了一天的緣故，態度不怎麼好。

「就那邊那書架上面那個。」我趕緊指給他看，生怕他一會兒又沒好氣了。

他走過去把梯子架好，立馬就把壞掉的燈管拆了下來。我決定還是找他搭搭話。

「你們同事有好多女生啊，我感覺還挺厲害的。」

「沒啊，我們來換燈管的全都是男的，女的都待管理崗上了。」

「不能夠啊！前兩次都是女生來給換的。」是不是新來了同事他還不認識呢，我反駁道。

「不可能！真沒女的。」他笑了笑，下了梯子，把梯子靠在牆角。

「你們有個同事叫李軍吧？」

「對啊。」

「她不就是女的嗎？」我有點急了。這麼明擺的事情，怎麼弄不清楚呢。

「不不，他是男的啊。」

「男的？你們有幾個同事叫李軍？是軍人的軍。」

「就一個，肯定是男的。你還別不信。」說著，他拿出手機，打開IG給我看，「你看，這是他昨天發的自拍。你見到的是這個人嗎？」

腦袋嗡的一聲，空白了。

這個留著小胡茬有著深邃眼窩的人怎麼看都不是我口中所謂的女生，長相更是沒有一丁點兒一樣。一樣的，大概只有他們的名字了。那我見到的李軍是誰？還有第二次來的也是女生。如果真如他所說一個女生都沒有，我見到的這兩個人到底是誰？無法相信，我真真切切地跟她說過話啊，燈管也是換了的。不能是我自己換的吧，上班時間夢遊？

第二天我就回到了原來的崗位。

我去後勤處問了，出勤登記簿上清清楚楚地寫著那天來換燈管的人的名字——李軍。他的照片也貼在工作人員表上，跟我在IG看到的那張照片確實是同一個人。

那盆綠蘿被我拿走放在現在的辦公桌上。聽說後面再去A103室編目其他小語種書籍的老師，都沒有再碰到過壞燈管的事兒了。

說不定，這盆綠蘿里寄居著精靈，一直待在那個沒有人氣的黑屋子裡。直到我去，發現了它。它看得出我跟它是同類，是同樣孤單的人，便想幫助我。又是不停地弄壞燈管，好讓我總是有人找；又是讓我出現幻覺，把來換燈管的人在我眼中的形象變成了我所期待的；又是不停地撕掉我貼在門上的紙，讓我能多接觸學生。那些學生會不會也是它讓我產生的幻覺呢？這些我都沒有辦法去證實了。

不過在那之後，我確實不像之前那麼內向了，主動約同事逛街，約朋友郊遊，也經常在IG上分享一些有趣的見聞。我手機里那1000多張照片也重見天日了。

那麼，我現在如此開朗，究竟是我自己本身發生的變化？還是這盆綠蘿一直在讓我產生幻覺？我看著花盆上那雙眼睛，陷入沉思。

暑假過後，我們都來到了老校區圖書館辦公。大家的植物在放假前也都被平安地帶來。

「你的綠蘿咋長這麼好！我那盆倆月沒澆都蔫兒的不行了，土干透透的了，你看這幾根都已經枯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救活。」張姐看了看我那盆，不停地感嘆。

「還真是，哈哈，我這盆小，好養活嘛。」我一邊回答著一邊找來水壺接水。

但當我拿起水壺正要澆時，我愣住了。

這大概是我唯一可以求證的事了。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