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心》11如果一百年變成十秒

又一個周四到了，我定點來到同光谷茶室。五陽也在，有德又去忙中餐去了。一平擺型好了茶，我們一邊喝茶，一邊繼續聊著未完的故事。

終於是我一個人在火車站了。也許開始的時候，我只是繞著車站中間兩頭各一個的方形小店觀看，有一頭的店門關著，店是用玻璃隔著的，可以看到裡面擺放著的商品。接著我下意識地到處走。

有個意識告訴我，走到那，做一個動作，再一轉身90度，我就會透過那個手勢，正會對著左右A/B檢票口的那個A字，還是正對著A裡面的那個三角形。似乎，那個意識要讓我體驗到一些神奇的東西。事實當然如此。我這麼做著，也享受著，感受到一點點的所謂不可思議的感覺。

走到某個地方，意識告訴我，在你的手指正前方，就會空著一個座位。我定睛一 瞧，在坐滿了候車人的座椅中間那個地方，果真有一個空位，周圍都是人，再也沒有空位。我轉過去，坐了一會。它想告訴我什麼?在人生的道路上，只要安心往前走，就會有一個位置留給我?它想告訴我，放下恐懼，擔心，不用操心未來嗎?是佛教裡面所說的未來心不可得?

我一邊體驗著某種預判的能力，一邊按照要求去行動著，似乎像是被蒙著眼的驢子前面的那根胡蘿蔔誘惑著。慢慢地，沒有什麼所謂神奇的東西了，我只在車站中間那個環形的通道打轉。似乎，我變成了一個透明人。這時候，我一直都背著我的包，後面是行李包，前面斜跨一個小包。這個透明人，正在人群間穿行。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沒有人注意到我。彷彿，這是一個社會的小縮影，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人都在這個廳里。

我按照既定的步子勻速走著，不用讓人，也沒人撞上我，等我走到身邊的時候，路就出來了。每個人，似乎都變成了一條軌跡，那是他們的人生軌跡。我就在他們無數的軌跡邊上穿行，此時此刻，他們的軌跡划到了杭州東站。當我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似乎那個人的人生軌跡就在我心頭划過一遍，非常的快速，一觸即過。

每個人一生的快樂、痛苦，所有的東西，似乎在我腦海里一觸即過，只是一觸即過。多停留一秒都不行。快樂的也不行，痛苦的也不行。剛開始我感覺還不錯，這樣我可以體驗到那麼多的人生經歷，看見那麼多的人生故事，觸及那麼多的人生體驗。但隨著更多的人在我身邊經過，我似乎變成了一個空空的殼，什麼都不能在我心裡留下，沒有多一秒的感覺，什麼都是過眼雲煙。只有感覺，感知，只是知道那此事，那些感受。

似乎有一個意識告訴我，那裡的每一個角色的紅塵，我的靈魂都曾經經歷過。只不過，這一刻我只是在重溫舊夢。只是這個夢，像流水一樣，必須永遠地流動著，不能停留片刻，就像時間一樣，不能多留一秒。如果一百年變成了十秒，就是這種感覺。對於一個個體而言，一秒就是一秒。但對於地球而言，一百年可能遠遠不到一秒，轉瞬即逝。這只是計時的體系不同而已。

慢慢地，我感覺到枯燥了。任何的感覺，不管好的，不好的，喜歡的，不喜歡的，都是轉眼即瞬，你想要的，都給你，你不想要的，也要讓你體驗。你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做不到，你只有體驗的權利，沒有發表意見或更改的自由。什麼都留不下，什麼都停不住！難道這才是人生的真相嗎?在此刻，我多希望，時間能夠變慢一點，讓我有更多的精力專註於當下，把這一秒鐘拉長，更多地去體會一下那瞬眼即逝的感覺。

一遍又遍地走著，枯燥逐步增多。如果人生就是這樣過，那有什麼意思?那是我想要的嗎?突然間，我想，如果這就是覺醒的人生，那我寧願長醉不醒。可惜，李白「但願長醉不復醒」想的是留住美好的感覺，而我則是把自己變得麻木。

明明醒了，又要忘記自己是醒著的。那些禪宗大師的說的話，該睡覺睡覺，該吃飯吃飯，該幹什麼幹什麼。似乎，我又多了一點點的體會。什麼都是過眼雲煙，世界上的事，沒有什麼是新鮮的。我在想，為什麼靈魂輪迴都會忘記過去，那是因為如果不忘記，很多人都會變成一個瘋子，沒有一種超強的忍耐力，還有慾望降到很小，無限趨近於「無我」，沒有人是可以受得了的。每一個人都只是一個存在，此刻存在著的，你的所有感受，才是你。你的不耐是你，你的快樂是你，你的痛苦是你，你的焦慮是你，你心裡感受到什麼，那就是你，你所有的內在世界，就是你的心，不是外面的世界。外面世界帶給你的無論什麼樣的感受，都留不住，都只是讓你感受到而已，都是一場夢。

身體不受控制地繼續走著，繼續地打著圈。也許，經歷紅塵，輪迴人世，就是這樣一圈又一圈。想留的留不下，不想留的也留不住。某個瞬間，有些些的後悔，沒有在過往人生當中，多去感受一下曾經的那些感受。那時候，哪怕不是快樂，哪怕是痛苦，多體會一點痛苦，多呆在痛苦裡的時間多一點，都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啊。我突然又想到「活在當下」，那真是一件值得幸福而慶幸的事情了，對這幾個字也有了不同的體悟。「活在當下」意味著當下你全身的感覺的閥門都打開了，盡情地體會當下的所有的感覺，無論好的不好的，喜歡或不喜歡的，快樂或痛苦的，都要細細地去品味。感覺記得越清晰，你的世界就越清晰，才不枉此生。因為，我在那時，才發覺，什麼都不屬於我，什麼都留不住，想多一秒的感覺都做不到，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還可以感覺的時候，讓這種感覺變得更清晰一點，更深刻一點，僅此而已。

我彷彿變成一個像氣球一樣的氣泡，經歷的事情都只是一碰就走。沒有什麼地方可以沾住我。越走，就感覺越累，越累，卻又不能停下腳步。我就像被無形的東西控制著，身體不停地往下走，我眼睛不想看了，耳朵不想聽了，感覺也不想再去感覺了，我只想睡覺，只想休息。

枯燥、累的感覺不斷增加。如果這就是所謂覺醒的生活，那還是不要覺醒了吧。什麼都看透了，什麼都看破了，什麼都留不住！什麼感受都是空的！空空空，我要這麼多空做什麼?

也不知道轉了多久，轉了多少圈。在我實再忍不住的時候，有一圈終於想走上邊上的樓梯。在上樓梯的時候，我不禁想，現在可以停下來了嗎?我艱難地邁步上樓梯，腳感覺萬分的沉重。這時候，我的步子慢下來了，彷彿是在喘氣，可以慢下來了。我慢慢著沿著二樓往前走，這時候，二樓的店似乎都準備打烊了，沒什麼人，我把感覺的閥門打開，這時候沒有什麼時間去抱怨或評判了，我只能把所有的感覺細胞，全都放入到感覺中來。累，也是一種享受啊，我就是要深深的進入到這種體會中來，那才是我真正能做的。

我慢步走著，體會著這一切，沿著另一側的樓梯走下來，走著走著，我把背上的包扔下了，輕鬆了很多，我又開始繞圈了。這就是人生嗎?當下我寫文字的時候，心中有一點感覺。難道，這就是那個意識想告訴我的?我們在走人生路的時候，自己身上背著一個包袱都不知道，只知道累?只有在累得不行的時候，才想到說還背著一個包袱?一個個的包袱，把我們的感知通道都封閉了，對感覺都沒有感覺了，所以我們內在的世界是一片模糊，有如蠻荒歲月。放下包袱，才能從對外界世界的感知中，建立起自己的內在世界?我只跨著那個小包，又輕快地轉起圈來了。

只是很快，那種累的感覺又來了。不管放下多重的包，只要是轉著無聊的圈，就是一個無底洞啊！放下包袱也許可以多走點路，但這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呀。這就是意識想告訴我的?這些思考，是此刻的，當時只是覺得累啊，累啊，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如果輪迴都只是這樣，總要有個頭吧。如果，靈魂真的存在，它在人世間輪迴這麼久，也會有如此的感覺吧。我在心裡期盼著什麼時候可以停下來，但又身不由已地走著。

終於，有一圈我開始走了不同的路。從側面繞向去洗手間的路。好像大廳兩側的中間有洗手間，去的人也較多。我繼續往前走，在大廳一側的頭上，還有一個洗手間，那裡幾乎沒幾個人。洗手間再往外，有不鏽鋼圍欄擋著。我找了洗手間門附近，一個圍欄接縫處的位置轉身坐下。那時候，頭腦真的是一陣陣的朦朧狀態。

我坐著，把頭垂在膝蓋上，用手扶著頭。坐在大廳里，卻感覺像是在一個空曠的地方，風不斷從身邊刮過。周圍的天地靜悄悄的，似乎只有我一個人。我不知道要坐多久，難道要一直坐下去嗎?沒有人叫我起來，也沒有那個意願動一動。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彷彿已經失去意義。我把前面的小包也摘下來隨手扔在一邊，我開始躺下來了。閉上眼睛，隨口吐著痰，也不管吐到哪裡。這就是一個瘋子。既然我只是靈魂借用的一個皮囊，那就不用管那麼多了。可憐我，還真把「我」當一回事。我用手摸著圍欄的那道縫，好像要將我的頭正對著那道縫。擺好位置，讓身體垂直著圍欄，又手打開，成為一個十字。好像要睡過去一樣。意識不知道去到哪裡，彷彿看見藍天白雲，天空很高遠。

時間已經失去意義，突然，彷彿聽見一個聲音說：「神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隨著聲音的出現，太陽也出現了。聲音繼續說：「於是，有了風雨雷電。」

……後面還說過什麼話沒有，不記得了。我只記得那一種感覺，很舒服，什麼都不想管，什麼都不想觸碰，只想休息，只想睡覺。

幾分鐘?還是多久，我不知道。終於，有個意識蘇醒了，要在這兒永遠躺下去?不行，這兒是車站。我慢慢睜開眼睛，爬起來，小包沒有人拿走，還在。我重新跨上小包，站起身來。意識彷彿一步步回來了，哦，我是要回廣州的，對了車票，時間。我拿出手機，時間過了！火車早已發車了，我誤了火車，卻在這裡。這時候，已經10點多了。車站大廳沒幾個人了。對了，我的背包！我心裡沒有任何抱怨，發生什麼，就接受什麼吧，就當自編自導的，沒人觀看的電影。稍微有點空落落的感覺。對了，去問詢處問一下。我首先問，過點了車票是否還可以改簽，回答是不行。其次，我問，有沒有人撿到一個行李包?是那個嗎?工作人員指了指旁邊的一個黑色背包。就是它！我謝過了服務員。準備走了。

對了，還沒馬上走，我去了趟中部的洗手間，方便了一下。又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一會。就坐著那一會，彷彿又有一些幻覺出來，似乎我到了一個田間，那裡有個簡易車站。我可以搭著便車回廣州。"千年等一回，……」耳邊傳來歌聲，分不清是我唱的，還是誰唱的。也許，幻覺把我想回廣州的渴望，變成了一個畫面，我的意識彷彿登上一列火車，等我到廣州的時候，就可以把我的身邊瞬間帶回廣州，如同穿越。

但是，什麼事也沒發生。我清醒了，發現自己只在坐在過道的座椅上。東站大廳只剩下打掃衛生的人了。所有的人都下班了。看來不能留在這裡了，這兒也要清場吧。看來，還是得找個什麼地方呆著。車票做廢了，還得再買一張。接納一切發生的事情，我的意識說，看來還會發生什麼。我不太相信，就會有什麼非常意外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當然，這已經算是很意外的事情了。

東站外面稍有點涼意。已經沒什麼客人了。對了，先看看買一張票。我順著東站開始轉圈，也不知售票點在哪。好人，碰到一個。窗口的工作人員準備下班，沒人作業。旁邊有幾台機器售票點。高鐵票有三種，我還沒買過呢。特等?今天我這麼累，這麼辛苦，看看特等票?在付款的時候，那2000多的票價把我嚇了一跳，算了算了，窮人不坐特等票。重來，試試一等票?又到付款的時候，1380元。也太貴了，取消，那就只有二等票了。要到付款的時候，機器告訴我，今天已經取消兩次，明天再來。「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這句話無意識地冒出來。看來，我必須今晚留正杭州了。從售票口出來，一群攬客大媽圍上來，我沒理會。本來我還在想通往地鐵的地下通道裡面那些商場會不會通宵，我都坐電梯下了一層，一看，都關門了，燈也熄了。

一位大媽契而不舍地跟著我，臉上沒什麼笑容，情感不外露。算了，就去試試這種外面的小賓館吧。於是，我跟著她，打算去住店。這就有了第二次的逃亡。

一平跟我說，你所有的感覺，似乎都在讓你體驗，佛經里說「不住」是什麼感覺。有時候，我們知道是一回事，但體驗到卻是另一回事。你體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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