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植一朵花，閃亮整個家

家旁有株綠櫻樹。淺綠色的花朵就如初春的柳芽那樣嫩，那樣柔，春風吹拂，它們和翠綠色的樹葉相互交錯、一同起舞，整個世界似乎都清新起來了。更奇的是，還有幾株粉紅的日本晚櫻圍繞著它，眾星拱月一般，於是我更偏愛這綠櫻了。

然而，今年花開之時，它似乎有些乏力，幾枝還算有生機的枝條也向下垂著，我猜它想要歇息了，只是干著急，最終還是下決心扦插，不能讓美就這麼去了。

我告訴朋友我的想法，沒承想竟招來了他的白眼。「多麼協調的自然，為什麼要人工干預呢？我想著人管得越少越好，插花和囚鳥是一個性質，都忤逆了自然的本性，破壞了自然的美。」我任憑他說教，心裡卻不敢苟同，難不成園藝家和採花賊都是一樣的人？我想，朋友或許陷入了自然中心主義的陷阱，於是才否定了人類文明賜予花鳥等自然事物的美。

自從人萌生了第一個讚賞美的念頭之時，花就註定與人密切難分了。它因為太美，所以無時無刻不在承接著人們的情感。假如沒有花，我們或許很難把情感和志向表達得如此細膩，因為從美的種類和程度來看，自然的其他饋贈都難以望其項背，更別說替代了。

人們用花來表達愛和熱情。古羅馬人總是習慣用薔薇花鋪滿桌子和地面來招待客人，而庾信也有詩云「好折待賓客，金盤襯紅瓊」即便客人還未用餐就匆匆趕來，看到滿地滿桌滿盤的粉紅，也會眼花繚亂，樂而忘食。比起在宴席上用花招待客人，更多的是用花來做禮物。陸凱那句「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太有名了，江南水鄉那麼富饒，儘管當時稍微落後也不至於「無所有」，可作者還是這樣說，可見與花和春意相比，任何事物都難以承載詩人的祝願和思念。而在古埃及，人們把睡蓮看作聖花，把睡蓮當做禮品則是對友誼最好的紀念。可說到與花關係最密切的情感，那無疑是愛情了，《靜女》中的「靜女其孌，貽我彤管」，《溱洧》中的「贈之以芍藥」，《桃夭》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不一而足。有愛的地方就少不了美，於是就少不了花。

即便是孑然一身，獨自前行，花也總是最好的夥伴，總能寄託人們的志向和憧憬。屈原早就把香草美人比君子，他「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美政是他的信仰，因而他離不開花和香草。「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花的品質甚至使得整個季節成為佳節，足以見人們對花的珍重。日本有一種「立華」，由花心和役枝組成，花心代變君主，而五條役枝則分別代表了五常，仁義禮智信等道德竟被具化到一個瓶里，實在令人驚嘆。

「立華」其實是插花藝術的一種形式。插花藝術和扦插嫁接關係不大，它是一種以花為素材的藝術形態，是文學、繪畫、雕塑等的姐妹。中國的插花藝術與古詩密切相關，元代漢人的插花作品《福壽雙全，平安連年》以亭亭凈植的荷花為主體，貌似是節慶之作，但卻表現了作者對元人壓榨的不滿和誓不屈服的氣節，最點睛的一筆在於荷葉上的一片花瓣，殘葉落花，山河破碎，哪裡來的福壽和平安？它就像是有形的詩，三維的畫，不遜於任何其他藝術。西方的插花藝術則另有一副模樣，它更加註重形式美，繁華異常，一個小瓶就裝下了整個春天。而最負盛名的是日本的花道，它雖然起步得晚，卻傳承得好，我們不得不敬佩也應該學習日本人對傳統的重視。

說了這麼多，我無非想表達，人從來不能離開花，而花也不能離開人。人的情感在花上找到了寄託，而花也依靠著人使得美得到升華。假如沒有人，玫瑰不會染上愛情的色彩，荷就不是君子，菊也與隱士無關，插花藝術更不會產生。如果說花有思想的話，它會堅信自己的價值所在是美，因此它不會介意被人採摘裁剪做成藝術；也不會介意被因愛情而猶豫不決的人隨手扯下花瓣；不會介意為任何一個熱愛美的靈魂獻身。它唯一介意的是，人們漠視它、厭惡它甚至摧殘它。

我不大能理解在綠櫻樹旁經過卻從未抬頭讚歎它的人，或許他們認為這樣有點做作，或許他們太匆忙了，抑或是見怪不怪了。我不想嘲弄他們，只是可憐他們喪失了享受美的機會。或許有人在賺到足夠多的錢的同時，已漸漸失去了發現美的能力，他們到旅遊景點去踩別人的腳同時也被別人踩，看到美景後恨恨地罵一句：不過如此。這是極其悲哀的，我希望每個人在俗世奔波的時候從來不會忘記愛美的天性，時不時望望天空，聞聞花香。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園藝家、插花藝術家，但我們可以懷揣著虔誠的心去欣賞花，這樣，我們開心，花也開心。

插花不是囚花，而是侍花，目的是使它的美得到升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每個文藝工作者都是插「花」者，都應該使自己的「花」美到極致，都應將這極致的美帶給整個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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