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吃在1970年代
思鄉酶
好吃佬
那時我們年紀小
1
我孩童的時候,被灌述得最多的信息就是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年代。父母給我講過許多他們年少時餓肚子的故事。
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父親從廣東遠赴武漢讀書。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導致全身浮腫,憑著醫生的處方,領到了半斤黃豆。靠著這半斤黃豆的威力,浮腫奇蹟般的消失了。
在領這半斤黃豆的時候發生過一個小插曲,有一位母親給孩子買了二兩餅乾……那是奢侈品,剛剛走出門就被人一把搶去,吐上兩口唾沫,絕了他人的念想,然後狼吞虎咽的在路邊吃了起來。任路人拳打腳踢亦不抬頭。
那婦人和孩子的絕望被父親描述了很多年。
再後來,父親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奶奶在病餓中過世了。我出生起就沒有見過奶奶。
母親家族是武漢的小市民。外公曾經省吃儉用攢下一筆薄財,在武漢的郊區置了幾畝田地。又因為賭博一夜之間重新一無所有。不料卻因禍得福,在後來的歷次運動中,都因為根紅苗正逃過一劫。母親這一代姐弟存活六個,另一對雙胞胎妹妹,因為無法養活而故去。
70年代武漢街頭攤點
有一年,我的第二個舅舅,也就是母親的二弟突發腸胃疾病,大約是梗塞,需送院急救。然而家貧無錢,最危難的時候救星出現了。鄉下的親戚扛了兩麻袋的白蘿蔔來到武漢,在家門口支了一個攤,賣起了白水煮蘿蔔,鹽以外沒有任何調料。每碗2到3小塊,售價不詳,但是以當時的物價來說應該是相當的高昂。買白水煮蘿蔔的人從家門口排出數百米,在極短的時間裡銷售一空。換回錢財救了二舅舅一命。
這是我童年經常能夠聽到的故事,家長反覆的說,於是記憶深刻。
2
我生於1970年,相比父輩我真是太幸福了。我的嬰幼兒時期是用米糕養大的,一毛四分錢一大包,裡面約有十五六塊,成分大約是糙米和一些奶粉混合而成。每一小塊可以化成一小碗的糊糊。至於奶粉則是我長大很多年以後才見到的事物。
那個年代盛行各種食物券
大約在三四歲的時候曾經嘗到過一樣很奢侈的事物,名喚煉乳。那大概是弟弟出生以後吧,也僅僅是喝過那麼一杯,而不是在一段時間內奢侈的擁有一罐。
我還清晰記得弟弟出生時的情景,那時候我才兩三歲,外婆牽著我,從家裡走了幾十分鐘到醫院。我看見母親很虛弱的躺在病床上,旁邊有一個小人兒,我問這是誰?母親說這是你的弟弟。我又問他是哪裡來的?母親指了指旁邊的床頭櫃,那裡放著一小筐橘子。母親說弟弟是用橘子換回來的,於是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糾結到底是弟弟重要還是好吃的橘子更重要?
多少人腦海中的小巷
客觀的說,相比父輩那個年代我確實幸福得多,這表現在物質方面就是基本上沒有餓肚子的經歷。
特別是上了幼兒園以後,每天下午會有一片到兩片餅乾的額外零食,那是每天最幸福開心的時刻。我們有很多種吃法,最常用的吃法是把兩片餅乾放在桌子上互相刮,刮成一堆粉末,然後用雙手捧起來吃,那些從指尖流逝的粉末,就像是幸福一樣,讓我們捨不得放棄一點點,必定要用唾沫打濕的手指一點一點的粘起來,返回到嘴裡。
70年代的餅乾包裝
兒童時最常見的點心叫做喜餅,直徑約十公分的圓形,上面有一個雙喜字,味道有些類似現在的鬆餅。我不太喜歡這種味道,覺得一般,但是因為便宜,所以經常能夠吃到。當時的價格一個大概是四分錢,外加半兩糧票。
另外一種相對好吃的點心是綠豆糕,體積和我原來吃過的米糊糕差不多,麻將大小。然而我最愛吃的點心叫做牛角,一個錐形的圓筒,裡面灌了一些奶油。那是相對珍貴的食品,我最喜歡的就是那一點奶油,我童年裡很長一段時間最大的夢想就是有很多很多的奶油可以任我吃。
有一次父親拿回來一本人民畫報,裡面有一張彩色照片,上面是一個現在很常見的球形乳酪,用刀切開了一半,有幾片隨意的散放在那裡,展現著誘人的乳白色。那時候我堅定的認為它就是甜的。
真正勾去我魂魄的是擺在卓亞商店櫥窗里的生日蛋糕,售價是3塊2毛錢,今天看來就是一個普通的圓形蛋糕,上面有一些奶油,在那個時候,為了看到它,我每天上學不惜多繞上五分鐘,就為了在櫥窗前流連。
直到今天我還是很喜歡吃奶油,不是蓬鬆的忌廉,而是結結實實的奶油,含在嘴裡,總有童年的餘味徜徉在心頭。
3
曾經有一些很奇葩的吃食直到現在都記憶深刻。首先是一種糖丸,我現在知道那個叫灰脊疫苗,口服。我記得我吃下去的時候,幸福得好像上了天堂。我很想找幼兒園阿姨再要一粒來嘗嘗,結果被呵斥了。
另外一種圓錐形狀的糖,叫做寶塔糖,倒是經常可以吃到,味道一般,吃下去以後會拉出很多長長的蟲子。除此以外,還有一種藥片形狀的酵母片,不怎麼甜,有些人喜歡,但是我不喜歡,據說吃了對身體有好處。
寶塔狀的驅蛔糖當零食吃
奇怪的東西總是有危險性,弟弟就中了招,他一次性吃下了數十片帶有糖衣的葯粒,被送到醫院裡急救,而那一天我居然有一些快樂,因為父母給了我一筆巨款,讓我自己安頓好自己,他們要在醫院裡面留守。
快樂始終是短暫的,到了晚間,直到很晚的時候他們都沒有回來,我從開心到不開心,再到惶恐,最後哇的哭了出來。那一刻,再好的食物也彌補不了孤單。
4
我從小就不愛吃肉,體型長得像排骨一樣,所以缺肉對我來說並不是個大事兒。因為我從來就沒覺得那是個好吃的東西,直到很多年以後第一次吃到了牛肉乾。
那是一間叫做邦可的西餐點心鋪。那是以前解放前就有的點心鋪。有一天居然賣起了牛肉乾,價格是兩毛錢一包。當然很小的一包裡面只有幾小粒。
我人生的第一包牛肉乾是過來串門的舅舅幫我買的,食髓知味以後,我就成了綠頭蒼蠅,許多個下午,小小的我把臉湊近櫥窗,定定地看。功夫不負有心人,有一天我如常過去的時候,居然在櫥窗外撿到了一包完整的牛肉乾!世界在我的眼前燦爛了整個下午!
小時候大人問我:長大了以後你想幹啥呀?我說我要做一個售貨員!守著那些糖罐,想吃啥就吃啥!我的回答總是讓他們恥笑,他們說那些糖是拿來賣的,可不能由著你的性子來吃!
然而直到今天,無論我走到哪裡,身邊總會有大大小小的玻璃瓶罐,裝著五顏六色的糖果和餅乾,那是來自潛意識裡的滿足感和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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