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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可以智能,人心可以不能:機器人與藝術的本源——書畫群師友討論輯帖

小冰出詩集,阿法狗再勝柯潔。連續幾天,「筆墨-讀書-默化」群的師友都在熱議人工智慧問題,積累了幾百條帖子。我整理編輯就花了兩天。最後形成的這份對話記錄將近兩萬字,大致分了下章節,有七個部分。對於微信閱讀來說,可能有點長,但為了方便大家收藏,就不分開推送了。對話涉及話題很多,越來越深入,發人深思。有些爭論很激烈,也很有趣,像下棋,越到後面越精彩。

小冰使人重新思考詩歌的本質

陳亦剛:機器少女詩人小冰的詩集里,有的句子不錯啊!

鹿芸薇:「幸福的人生的逼迫,這就是人類生活的意義」——聽起來好象是有點意思。

陳漫之:機器的「創作」可能更多是分析歸納然後給出答案。詩本質上的情感的「觸發」與表達,則是機器所不能達到的吧。所以從這個角度說,機器「寫」出的句子,也許並不是「詩」,只是一些計算的「碎片」。

陸慶祥:無論機器寫的是不是詩,或許它基於大數據寫出來的句子,讀者看了也非常的觸動,正如圍棋機器人下出的招數,也常常令人嘆為觀止,氣勢逼人。然而,再好的句子,對於機器人是沒有用的,它不會為自己寫出精彩的句子而高興或回味,它品嘗不到詩歌帶給作者(機器人)的那種意義,正如圍棋機器人即便是贏遍了所有圍棋手,下出來最炫的招數,它自己是無動於衷的。

詩歌的本質,不是寫出來給人看的。正如植物開花不是給人看的,詩歌的創作是生命的需要,情感的需要。有的人說,詩歌可以療治詩人本身,有的人說,詩歌是詩人通往天地自然的通道,等等。這些對於機器人都是無意義的。所有的句子在機器人那裡,都是數據,是位元組的排列。

所以,機器人詩歌的出現,不是個壞事。它讓人重新思考詩歌的本質。正如前段時間有書法機器人出現一樣。如果僅僅停留在技術層面,機器人或早或晚會超越人類。那些捨本逐末的藝術家,會最先感受到來自人工智慧的威脅。

炫技、炫力量,事實已經證明,人類與機器人遠遠不是在一個等級上。甚至炫知識、炫智力,人類也遠非敵手。比如圍棋一直以來都是人類認為機器人不能攻克的領域,如今,大家都黯然接受了現實。

那麼,人還要不要下棋?下棋的本質是什麼?子曰: 「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奕者乎?為之猶賢乎已。」詩歌是不吐不快,書法是不揮不爽。這就是人類與機器人的本質區別所在。

無竟寓:喜歡跑步的人不會因為跑不過劉翔就不跑,喜歡下棋的人也不會因為下不過阿法狗就不下。雖然劉翔是人,阿法狗是機器,但道理是一樣的。

更進一步,我們還可以問,阿法狗究竟有沒有下過圍棋?雖然它贏了。我在前面的一次對話中問過這樣的問題:

「機器人當然也可以完成動態的乃至創造性的高級書寫任務,輸入不同的字體參數,技法參數,風格參數,乃至情感參數,他就可以寫出不同的作品。不過我們仍然可以問:機器人寫過字嗎?它寫的東西,對於我們來說,當然是字,我們一看,呀,機器人寫字了,還很漂亮!可是對於機器人來說,那是些什麼東西呢?是字嗎?Alphago贏了,李世石輸了。但問題是,李世石雖然輸了,但他卻下過圍棋了,而alphago下過圍棋嗎?」

詩的問題更深。小冰能寫詩意的詩語組合,然而詩本身究竟是什麼?我在前面的另一次討論中說過:「有篇小說寫到人工智慧統治了地球,但是最後它們發現,什麼都可以計算和控制,然而即使用到銀河系那麼大的雲計算,還是沒法搞明白究竟什麼是詩。實際上,詩可能並不存在。詩是逸出,是所有「是」的東西之外的存在。美杜莎眼光所及,觸物即化為石頭。「石頭」自可計算、控制,而詩卻總在美杜莎眼光之外。詩是你看見的時候看不見,看不見的時候彷彿在那裡的東西。神亦如之。」

陸慶祥:深刻, 這就是知白守黑。人懂得無之以為用,機器不懂。人總能感受到無,機器則只能看到有。有無之辨,可能是人與機器最後的分界線。只有人能感受到無的存在。也就是說,只有人才是終有一死者。機器和其他生物,嚴格意義上都是不知有死者。

但是,人工智慧最終能否突破有無界限,這點卻是誰也不敢保證的。這也是人工智慧最可怕的地方。人工智慧的終點是什麼?目前而言,人類還可以嗤笑人工智慧,但當「無」被突破的時候,人工智慧就會悄然闖入人的領域,實現對人類的真正威脅。

無竟寓:自古以來,「無」被突破的危險時時刻刻都在發生。人工智慧的發展,每一步也都是在突破「無」中取得的。這些都沒有關係,因為「無」每一次被突破的瞬間,它就不再是「無」。所以,也可以說,「無」從來沒有被突破過,未來的人工智慧也不可能突破。因為,「無」是越突破越「有」的東西,越接近越遠的東西,不是東西的東西。

機器人修養自己嗎?

舒展:同樣一個字,人在不同環境,不同心態,不同時期所寫的,不盡相同。

陸慶祥:機器也可以調整程序,令每次寫的字不同。

舒展:但少了一份情感,少了對周邊氛圍的感悟。

陸慶祥:機器人早就實現了對人類情緒的識別,對外界環境的初步感知。當感知到不同的氛圍時,機器程序也相應作出改變,然後寫出不同感覺的字,我認為從技術上是完全可能的。

舒展:識別歸識別,但卻不能理解。

陸慶祥:怎麼樣叫做理解呢? 機器程序儲存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數據,有什麼是它不理解的? 它可以儲存人類所有的表情/行為、以及不同的表情所意味的內涵,它只管調取數據資料,最快的速度作出分析,然後選擇最佳的方式來應對。所以,以是否帶有精氣神來判別機器與人書法的不同,有一定道理,但似乎未能觸及本質。

舒展:數據,不能完全代替人的情感。

陳漫之:在心為志,發言為詩。這心和志,是天獨賦與人的。感知和回應,機器人也會有,但這與人的心和志有本質區別。

陸慶祥:在心為志,發言為詩——這還是一種邏輯的說法。只要是符合邏輯的說法的,我認為機器都可以做到。人難能可貴的,或許是總是會有「沒來由」的情感。這恰恰是機器做不到的。不要跟機器講邏輯。它的長處恰恰是很會講邏輯。

陳漫之:兄後面的分析越來越像機器人說的了。

陸慶祥:不知不覺也許中了機器人的套路了。

蔡瑋:重複模式,尤其是歷經多次「事件」性的重複歷程(會有經驗崩潰後的沒來由,或說對「數據無法處理」的意識)據說可以激活機器人的「歷史感」,乃至自我意識。然後前概念的「理解」或許也成為可能。但,依舊是「據說」,「可能」。真正的問題是,人們著迷於這種可能。

無竟寓:機器人當然可以「感知-反饋」「學習-創造」「理解-創新」,甚至在很多時候可以做得比人更好。但本質上,「感知-反饋」「學習-創造」「理解-創新」其實都是「輸入-輸出」的思路,即使在「輸入-輸出」中,也可以隨機調整,有創造性的變化。今天人類的活動,包括藝術,也都是按這個思路進行。彷彿只要做到良好的「感知-反饋」「學習-創造」「理解-創新」,就是非常好的政府政策、商業策劃、學術成果、藝術創造了。但這其實是人的機器化、計算化、「輸入-輸出」化。所以,目前關於人工智慧的討論中,問題的真正焦點其實並不在於機器人,而在於人。真正值得憂慮的,並不是機器的人化,而是人的機器化。只有在人已經機器化的時代,才會出現機器人化的問題。

陸慶祥:贊同!所以,剛才我說,當我們意識到機器人也可能進入「無」的領域時,人應該怎麼做?人如何才能不機器化?人如何才能避免被機器奴役?人與機器最終、最本質的區別何在? 相異者到底幾希?單純地去講精氣神,行不行?

無竟寓:在這個問題意識中,我們再來看看燕凱在我這裡做的博後課題「書法的修養之維」,就非常有意思了。機器人當然可以學習歷代大書法家的筆法結構等等,然後做出創新的風格,寫出非常好的乃至於有個性的作品,可以參加國展,挑戰書協主席的作品,但我們可以問一個燕凱式的問題:機器人在寫這些漂亮作品的時候,在它創新的時候,它有在修養嗎?

陸慶祥:我覺得答案完全有可能是肯定的,即有修養。當然,我們得問,是在何種意義上的修養?比如,它對歷代書法的記憶與理解,算不算修養?

無竟寓:那還只是學習。

陸慶祥:那麼,修養對於機器或者對於人,到底體現為什麼?有什麼用?如果修養最終體現為一種風格的話,那麼機器人所創作的風格,算不算修養的體現?

陳漫之:修養是一種生命的自我完善調整狀態,機器人的「學習」是怎樣的?

陸慶祥:據說,圍棋機器人已經具備了自我完善、成長的功能。

無竟寓:自我完善,自我成長,乃至於創造,這還都是輸入-輸出,是學習和創新,不是修養。

陸慶祥:對,在學習與創新層面,人類已不能傲視機器。只有在修養層面還是獨特的。修養,恰恰可能就是「無」的層面。機器可以做到遊刃有餘,但躊躇滿志如庖丁,就需要質的飛躍。

陳漫之:撫琴動操,對機器人或已不難,但「欲令眾山皆響」,則是此心與自然天地的感通,難矣!可求諸機器乎?

陸慶祥:但是,我們如何來判斷機器不能感受到「眾山皆響」呢?正如,陳兄,你是否可以判斷魚兒樂與不樂?

無竟寓:修養的問題,我再說一下。對於一個象吳清源這樣的偉大棋手來說,勝負根本不是目的,下棋對於他來說是一種修養。勝亦修養,敗亦修養。而阿法狗呢?他當然可以下贏每一盤棋,可以打敗任何一個人類的棋手。然而,如果圍棋首先是一種修養的話,它實際上根本就沒有下過圍棋,雖然他每次都贏了。

在關於阿法狗的討論中,最可悲的是,人們根本就沒有問過究竟什麼是圍棋。人們首先是把圍棋降低為一種體育,或者叫文體活動,降低為一種勝負遊戲規則,然後,才有所謂的人機圍棋大戰及其所謂的人工智慧危機。

這個危機的實質,其實跟人工智慧沒有關係,它實際上是圍棋本身的危機,是人類生活方式的危機。古希臘人的奧林匹克運動會和現代奧運會之間,也有這樣一個古今差別。今天,在奧運會的運動場上,雖然還沒有機器人上場,但實際上已經早就不是人在比賽了。人類早就機器化了,無須機器人來提醒我們這場危機。人工智慧問題不是機器人問題,是人自身的問題。人首先機器化,然後才會造出機器人,以及帶來機器人問題。

陸慶祥:此乃戳中要害之論。只有人能戰勝自己,機器不可能戰勝自己。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奕者乎?為之,猶賢乎已。」

陳漫之:王陽明談及博弈的詩:「無為氣所役,毋為物所疑;恬淡自無欲,精專絕交馳。博弈亦何事,好之甘若飴?吟詠有性情,喪志非所宜。」只有人才有這樣的「內觀」呀。

陸慶祥:李漁《閑情偶寄》談奕棋:

但與婦人對壘,無事角勝爭雄,寧繞數子而輸彼一籌,則有喜無嗔,笑容可掬,若有心使敗,非止當下難堪,且阻後來弈興矣」,好一個憐香惜玉的多情文人,風趣優雅,盡顯男人風度,讀之能不一笑乎?下棋時,只求笑聲,不求輸嬴,寧可繞數子輸佳人,也不願佳人嗔怒。

善弈不如善觀,人勝而我為之喜,人敗而我不必為之憂,則是常居勝地也。

琴必正襟危坐而彈,棋必整槊橫戈以待。百骸盡放之時,何必再期整束?萬念俱忘之際,豈宜復較輸贏?

拙注虞世南筆髓論原古第一

人心,機心,重新出發

燕凱:西方有一句諺語叫:「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這裡的思,應該是人類出於邏輯、判斷的思考。從本質講,這就是機心。也是人形成習氣模式的起點和原罪。這與計算機的計算模式應該是同類的。一方面人為了「現實的生存」,不斷強化機器的特質。另一方面,生命「本然的存在」卻是頭腦不能識別的,而這也是神性的,源頭的呼喚。一台運行著的計算機永遠不能回到這個源頭,唯有當它死機重啟之後,才能回到原點。禪宗形容開悟是「絕後重生」,也有這個意味。

蔡瑋:死機重啟,回到原點。如此反反覆復。歷史的痕迹,是否有可能遺留在機器程序之中?

陳漫之:一台運行著的計算機永遠不能回到這個源頭,唯有當它死機重啟之後,才能回到原點。禪宗形容開悟是「絕後重生」,也有這個意味。

陸慶祥:是否能回到原點? 對於人而言,對於機器而言,答案是一樣的嗎?

陳漫之:機器回到原點必待死機而完成,而人回到原點則一念之際可就。機器的原點是無,真是了無一物,人的原點是空,是空而萬有。

燕凱:電腦重啟,就是清理一下程序。而人的重啟,便有了生命之光的神性的體驗,這是一個終極的印記。

陸慶祥:高級的人工智慧,是否也會有前世的記憶?

蔡瑋:若每次都有痕迹遺留,若機器亦能回憶前生,亦能建構永生幻想,叛逆被「死機」,那就複雜了。

趙逸之:機器不過人之機心之外化,其本質乃為幻化、幻象。

陸慶祥:有道理。但機器若是逸出人之機心,漸成獨立的存在,或許就不一樣了。

趙逸之:夢幻泡影豈能獨立?

陳漫之:人心一團肉,機芯CPU。人心不獨肉,靈明與天游。機芯出人心,原無對與謬。人心若黯滅,天地等漆幽。

燕凱:人們總習慣以機心、程序的方式,談論著空與無,甚至沾沾自喜。並沒有處在生命自在的空場中。這樣的言說恰恰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其本質還是是與非的論辯。

蔡瑋:我們對「機器」顯得過於有知,有「優勢」,恰恰缺少一種「警醒」。這種疏忽的後果也許未必是我們想要的。 實際上,我們對機器的無知,正如我們對自身的無知。

鹿芸薇:我們以前說機器自動化,現在說機器智能化。但我們絕不會說此人是自動的,此人是智能的。為什麼呢?可以探討機器人與人的關係,但在一開始就把兩者處於你勝我敗的拳手位置上是否妥當?

燕凱:我們對於機器的親密或者警惕,確實都是人類自己製造的麻煩,這就是我們的世界。

鹿芸薇:機器與人的關係是否仍舊是人自身的問題?

張欣:生物有機體的自我意識究竟能不能被模仿、替代,是個問題。但人吃五穀雜糧,有生命的消耗,有生命的延續,機器人的「生命」怎麼延續?它們有生命么?它們「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張熙禾:前些日子去一個博物館看畫展,畫之精美生動真讓人讚嘆不已;但同時也感慨,這樣的畫現在用相機一秒鐘就能完成,但是畫家卻要用幾十年的技藝、修養積累和很長的時間創作。於是問,現在人有沒有必要再去學習這樣的繪畫技藝?但是當我看老師作畫,一筆一筆,那種深層的寧靜和洞察,我也會隨之進入如禪坐中深層的覺知,有時甚至超越時空的界限。或許我們人真的做什麼、或者創作出什麼都是無意義的,沒有可比性,是夢幻泡影;而做事情的方式是超越這些夢幻泡影的路徑。

陳漫之:寫詩也是,機器一秒鐘就完成了,看起來很不錯!而杜甫卻要「兩句三年得」!結果呢,杜甫呢,「一吟雙淚流」!機器呢?

陸慶祥:人最終區別於機器的地方,愚以為就是人懂得享受消磨時間的樂趣。至於所謂的意義、目的,恰成為泡影光電,幻象而已。

燕凱:人與機器的關係,一方面追逐,一方面焦慮。從道家的角度講,「精氣神」是生命量級的不斷轉化與升華,也就是超越。計算機雖也有版本升級,但其內在機理或有不同。

陸慶祥:升級與超越,確實不同。但正如漸悟與頓悟,完全有可能皆悟。殊途而同歸。或許人與機器兩種不同的生命形式,都可以做到。

燕凱:機器何以成為生命?

陸慶祥:機器何以不成為生命? 地外生命,科學家早已有言,那完全可能是與地球生命不一樣的形式。想想聖經的創世紀吧。如何定義生命本身,至今是否有確定的結論?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如果跳開人類的立場,再放眼萬物,人的生命形式是非常偶然且不重要的。

陳亦剛:從純物理的角度看,人和機器似乎並無不同。

陳漫之:伏虎易,伏心難!牧牛易,調心難!我們對我們製造出的機器竟懷有恐慌!其實是膨脹的嗜欲和機心帶來的恐慌吧!而我們竟視這機心為外物和對立之物!

張欣:人有德性的自知,人生活在於他者的倫理德性的關係之中,這是機器代替不了的。

陸慶祥:那完全可以說是人的生命形式,但機器為何要與人攀比這樣的德性呢?人總是想代替機器,或者恐懼被機器代替。其實完全可以兩忘而化其道。

無竟寓:你可以忘,它不化,奈何?目前可預見的現實危機不在機器人統治人類的可能性,而在人工智慧背後的整個人類生活方式本身的危機,有可能會因人工智慧的快速發展而迅速放大。財富可能會進一步集中,不平等加劇,虛無頹廢蔓衍。機器並不能摧毀人類,它只是人類摧毀自身的工具。

鹿芸薇:我的廚房裡有各種機器,幫助我節省烹飪時間。麵包機幫助我揉面,攪拌機幫助我碎菜…打小就被灌輸合理分配時間,提高勞動效率,時間就這樣像分蛋糕似的被分成若干塊,把最大的一塊分給了我們的專業——因為這可能造就我們的榮耀——這是不是我們的機心呢!我們有這樣的機心,才製造和選擇了與之匹配的工具,我們的機心恰把我們要求整全生命的願望分裂了——整全的生命不是以整全的時間來呈現的嗎?一旦認為某事相較其他事來無足輕重,這有可能是人分裂的開始。

燕凱:我們在微信中「思考」,而手機在旁觀「發笑」。

陸慶祥:我們用一下午的時間,藉助智能手機或智能電腦,聊人與機器的話題,且不可開交。聊的過程中,完全忘記了機器在這過程中的作用。

鹿芸薇:我們如何役使機器,而不最終反被役使,恰在於我們在可用不可用之間去看待機器。

無竟寓:在以前的討論中,我曾經說過:其實每個人身心之中,也有機器人的成分,莊子所謂「有機事者必有機心」的成分。

其實一不小心

人也會變成機器人

或者,至少有一部分

早就已經是習氣控制的

ShufaGo(書法狗)

書法的學習過程

其實是慢慢地減少自己

身心中機器人的成分

機事和機心的成分

讓自己更加成為一個人

達到「人之為人」

也就是莊子所謂至人和真人

或者中庸所謂」誠者自成「

這才是書法」人機大戰「的

正確打開方式

因為,書法的alphago

不在外面,在自己心中

不在未來,在過去的習氣中

書法的人機大戰是

自己對自己的戰爭

是人變成書法狗

再由書法狗變成書法人

最後從書法人變回

人的過程

陸慶祥:看來,人兜了一圈,最終還要回來。

無竟寓:AlphaGo的意思,也許正如字面所示,就是Alpha-Go:回到開頭alpha(希臘語第一個字母),然後go,重新出發。

張欣:沒準起名的人還真有這意思。

蔡瑋:什麼「人-狗-人」,有著老黑格爾式的大氣。對AlphaGo的解讀非常「anti-AlphaGo」。

無竟寓:把剛才那一段「書法狗」(點擊打開全文)用毛筆寫了一張字。算是微信時代的日常書寫吧:

機器模仿人,卻成就非人

羅崇佳:作為一個學生,我發現自己對時間的感覺來自每天的時間表:擔心書沒看完,擔心報告沒做,擔心deadline又快到了,似乎心一直放在未來,感覺整天好像不是在做事情就是在等著做事情。看了各位老師的討論,覺得我這是不是就是一種機器的成分呢?觀察了一下好像身邊大部分同學都是這樣的。那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嗎?也不是,我覺得我看老師們在寫字的時候就不是這樣子的。上次在圖書館看柯老師和芸薇老師、燕凱老師們寫字的時候,老師們自己就玩兒起來了。為什麼呢?或許這就是修養吧。機器不會「煩」、「操心」、為未來的事情擔心,所以會不會也談不上修養?

將活動或物事拆解成若干成分,再重新組合成這活動或物事,就不是活動或物事本身了。機器人寫詩、下棋,乃是人將寫詩、下棋的活動「觀」為表象的集合,然後再拆解、定量分析,用所謂人工智慧的方式再「還原」為一種活動,這就不是活動本身了。

機器人下過棋嗎?機器人寫過字嗎?柯老師的這些追問表明的是機器人所開展的這些活動,已然已經不是活動本身。活動永遠關乎一種存在的東西與另一種存在的東西之間作為一個整體的存在的溢出,乃至與更大的整體的存在之間的溢出,關乎棋子與棋子之間,人與棋子之間,字與字之間,字與墨之間,字與筆之間,人與字,人與天,人與地,人與神之間整體的溢出,關乎那當下的生成和涌動,那生生之易。所有這些一定是當下發生的,一定是不能人為設計的,或者不全是人為設計的,它一定包含著自然而然。

人工智慧模仿的是人,成就的恰恰是非人,因為它一旦模仿,所模仿的的對象就是非人的了,而作為人的活動一定有賴於非人,有賴於「之間」,它成就的恰恰是如其所是的人的活動,在天地人之間展開的、回反往複的人的活動,而不像人工智慧一樣,所操作的不過是線性的閉路,是層層的主體的遮蔽和自大自足,而所消解的,或許恰恰是主體本身,帶來的恰恰是主體的虛幻和從來不在場。

伍勇:小冰作的詩,雖然小冰「自己」目前還不能感知,但它的詩是人類(也許只是部分)某種共有情感的表達表達。我們和小冰在某種意義上是同構的。小冰也許只是一個冰冷的「網路機器人」,但是它的詩,或許是我們人類自身集體意識沿某一方向的投射。要是你讀了小冰的詩而有一絲觸動,那就夠了,也許你不要去追問它的作者是不是一個機器人。

陳漫之:小冰的「詩」,可以說並不是詩,這些詩可以說沒有任何價值可言,它們只是人類機心的一種展現!詩是由人類直接創作的,是人類內心情感志趣的直接流露,詩所以流傳價值在於它背後有鮮活的「人」的支撐。但如果拋開詩本身的價值判斷,倒可以說它有一種警醒的價值,它從反方向幫助我們實現對「人」的深刻反思。

「小冰」能寫詩,學霸10後。

只要數秒鐘,「援筆」可立就。

枚皋與相如,捷思或一羞。

君知杜少陵,為詩多苦吟。

「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

少陵兮少陵,詩味如飲水!

小冰兮小冰,詩成亦如何?

詩者豈記誦,又豈炫口耳?

俯仰此一心,外此君何為?

陳智威:人工智慧一定程序上也許是將人心植入機心。雖則成就的是非人,但「人之為人」的過程中也少不了模仿,與「機之為機」乃至今日常見的「人之為機」的區別,也許在於能否在模仿中去習氣而求真?亦即,能否做修養工夫?

伍勇:AI其實已經用在很多地方,手機攝像,安防攝像頭,地圖路徑規劃,新聞摘要,等等。手機里還有很多AI的應用。AI作詩寫字,跟alphago一樣,無疑是一個博眼球的商業運作,但所應用的原理其實都是一樣的。AI作詩寫字似乎遭到更多質疑,但是AI用在語音識別、輸入法、相機等等領域,同樣的思想,同樣的技術,為什麼大多數人能接受呢?

陳漫之:很多事機器人可以做,唯詩不能!若認為機器可以寫詩,則吾人皆可等同禽獸矣,且禽獸亦不如,直如沙石糞土啊!

陳智威:與其去懷疑一個「非人」能否寫「詩」的能力,也許不如以之自警?

燕凱:人,有時也可以從「小冰」的詞句中,讀出「人」的味道。甚至更有奇趣呢。從另一方面看,人作的詩,甚至是讀古人名句。因為人的心不在焉,也反而無味。是否會有這種情況的?

陳漫之:馳騁田獵,豈非奇趣?然孟子何以斥之?若需從機器攢掇文字中求吾人之真,何其繞矣,或許將眩而自迷啊!

燕凱:刻意求之,當然不行。偶然相遇,或有會心。

陳漫之:雖然有些許「趣」,但究竟是無本枝葉,是無源之水啊!機心沉淪,一代一代,豈非皆此偶然的「奇趣」,唉,可嘆啊!

燕凱:偶然看到「小冰」的句子,是偶遇。若以它為工具,當然是刻意了。

趙逸之:機器人,無論是寫詩還是寫書法,本質上都不是藝術。

楊騏文:AI在相機、語音識別等技術中,涉及的還不是人的非人化、機器化的問題。但AI做詩,使人的機器化、非人化的問題凸顯出來,觸及到的是「天命之謂性」的問題?觸及到的是「人之為人」的根本問題?

不管是小冰做詩,還是人做詩,正如小剛老師所言,問題的實質在於人的機器化與否。說到底,一方面是一個「二物是否相生相感」的問題,誠如燕凱兄所言,人與機器做的詩(文字)相感,也似可發生為詩,所以詩本質上一定是「之間的發生」;另一方面,就詩言志而言,詩一定是人與物、人與語詞之間的遊戲,是人參與其間的活動。人觀機器所做的詩而偶得其味,所觀非詩,所得之所謂詩意,猶如人觀鳥獸草木而得興味一般,非從詩得。機器是做不出詩來的,因為詩永遠是人與詞語、人與物之間的遊戲、感發,而非語詞之間的遊戲,如果語詞之間也有遊戲的話。所以小冰做詩這個現象,倒確實能引起我們對人之為人、語詞之為語詞的認識。而這兩個問題,歸根結底是人之為人的問題。正如漫之兄所言,機器人寫詩是對人之為人的一個警醒。

微信日常書寫:記錄群里關於人工智慧的討論

游與誠:機心,人心,道心

楊騏文:機器人做詩,只能是語詞與語詞之間的組合。如果語詞也有自然,語詞之間也有遊戲的話,也一定是正如柯老師和燕凱兄所言,是人讀出來的,是人-語詞-詞語三方之間的遊戲。

陸慶祥:一言以蔽之,遊戲。

丁袁:有誠意的遊戲。

陳漫之:遊戲?何其輕率啊!詩如果只是遊戲,何足以為詩?

陸慶祥:陳兄此言,何其輕率啊!詩如果不是遊戲,怎麼會稱為詩?這涉及到對遊戲的理解。真正的遊戲,都是嚴肅而真誠的。藝術的精神即遊戲的精神。沒有遊戲的精神,藝術也不足為貴,下棋也不為貴。此為機器與人最大的區別。太把藝術當回事,離藝術的本體就遠了。

陳漫之:詩,是人的內心與天地萬物的深層感通。與其說遊戲,倒莫如說是一個「游」字。這後面,還需加一個「誠」字,那麼誠從何來?

陸慶祥:誠從遊戲而來。誠者,無為也。無為,遊戲的本質。

陳漫之:恐本末倒置也。誠,自含無為,無為,卻不一定是誠。

陸慶祥:嗯,有道理。誠為體,遊戲為用。體用亦可一源。

陳漫之:那麼,既然認同誠為體,遊戲為用,則知詩之根本,在一誠字。

陸慶祥:「修辭立其誠」,誠可以是體。但遊戲於藝術,也是關係至大。不是有遊戲起源說嗎?遊戲,又是自由的精神。自由的精神也可以說是藝術的本體。

陳漫之:遊戲,有一萬種,打獵下棋,捉麻雀,詩何與之別?

陸慶祥:捉麻雀與解牛,繪畫,皆遊戲之形態也。

陳漫之:說遊戲,不如去掉戲字,只道一個游字。吾人說心與物游,說天游,何不言一個戲字?游,是從我到物,復從物反於我,從人到天,復從天反與人。

陸慶祥:亦無不可。表達習慣與語法的原因吧。

陳漫之:不是語法問題 ,是本末的問題。

陸慶祥:游,乃無對也,忘我也,已經不分了。

陳漫之:說得不錯。

陸慶祥:你理解的游,「從我到物,又從物到我」,尚離游之義遠。

陳漫之:遠而不遠。這裡不說游,游還不在根本,根本還在誠。誠,是人和機的分界。惟人有誠,機器何談誠?

陸慶祥:盜亦有道,機也有機的誠嗎?比如,誠是無偽,機器能否做到無偽?比如,誠是一致。機器能否做到一致?

趙逸之:人與道冥,誠也。

陳漫之:機器的誠,何以來?還得我們的心來盡它。

陸慶祥:其縱然無誠,但若其有趣的文字能引發讀者之誠,可以算詩嗎?

陳漫之:小冰縱能偶然攢出些許「有趣」文字,然無心之觸發感通,亦無誠,故不可言詩。「小冰學習了500小時、500位詩人的資料庫」,我們就是如此盡它的誠?!

趙逸之:小冰只是攢字。只有詩之表,卻無詩之質。

陸慶祥:如果一段詩放在你面前,你不知是誰寫的,但覺得非常好,你覺得是好詩。突然告訴你這是小冰寫的,你會斷然認為是垃圾嗎?

趙逸之:小冰寫出來的不是詩,但不妨讀者把它通過閱讀二次創作為詩。

陸慶祥:即便是詩人寫的詩,不也都是要經過讀者的二次創造嗎?為何同樣必須二次創造,詩人的就是詩,機器的就不是詩?詩作,如果不經過讀者這一關,如何成為詩?詩不是文字。

陳漫之:凡事有大頭腦,這情感的一念觸發,便是我們與小冰的根本差異。她所作縱有趣,亦不得為詩,只是一些意象的碎片而已。詩是由人類直接創作的,是人類內心情感志趣的直接流露,詩所以流傳價值在於它背後有鮮活的「人」的支撐。詩的創作主體是人,欣賞的主體也是人。舍此何以求之?

譬如談戀愛:小冰的詩就像女孩的照片,我們看著是不錯,或者黯然自喜,但我們和這照片談不了戀愛。我們想認識小冰本人,但她事實不存在。

真正的文學藝術家,他們的人和作品都是一個渾然統一體,他們的的作品與他們的人之間互為詮釋,他們的作品與作品之間互為詮釋。從屈原到陶淵明,從杜甫到蘇東坡,都可以印證這一點。人創造了作品,作品展現了人,並且一切的創造終歸於展現「人」。我們從先輩的遺存中,最終也只是深刻而鮮活地讀到「人」。

趙逸之:小冰之「詩」必侍二次創作方有成詩之可能。詩人之詩,不必待此。人與道冥,機則不可。人娩出詩,機造出物。道心無限可能,無限生機。機心扼殺可能,了無生機。詩為道言,機非道。

竇建英:作詩的人本身就是欣賞者,但小冰不能是欣賞者。不會欣賞,所以,它不能自足地完成所謂「詩」的創作。

無竟寓:上次推送的那篇對話,我本來想起的題目是《詩是發生:人工智慧會寫詩是因為你會讀》。我在裡面曾說:

「機器人並沒有作詩,他只是組合了一下詞語。當然,他學習了詩人們組合詞語的方式,但無論他組合的多麼精巧,他仍然不會作詩。無論那些組合看起來多麼富有詩意,那也是人在讀的時候人感覺富有詩意,機器本身是無法感受詩意的,雖然他善於學習一種根據詩意的方式來組合詞語的技術。那些詞語組合成為詩,只是在人讀到「機器人詩集」的瞬間才發生的。有時候,人寫的詩集,在另一個人看來也不一定真的會「發生」成為「詩」。詩是發生。」

王陽明論山花,義同此理。

伍勇:「誠者,非自成而已也,所以成物也。」誠,非獨自我心性的實現,更是自我之於世界的層層擴展,成己成物,合內外之道。將我之心智,投射到物,在我(的心智)不在場的情境中維繫物之始終,唯此才有所謂至誠無息。

蔡瑋:因為「存在」與「語言」的同一受到質疑,能指的遊戲才是文學的出路,也是呼聲。當然這是可以再質疑的。若漁樵野夫,我們忘了什麼是詩的時候,已然身處詩中。

主體性的弔詭:不能之能,無用之用,寫與被寫

燕凱:機器人只能會寫書法,而書法的意趣恰在於會與不會之間。

趙逸之:書法、詩歌等所有藝術只不過是藉助人身來進行自我呈現,我們本質是被寫。

無竟寓:只是「會寫」,最多達到「能品」。「會與不會之間」的「被寫」,才有可能達到「神品」「逸品」。

陳漫之:上面是我四歲的兒子在畫畫。也許機器不難完成類似作品,但機器永遠只是「完成」 ,而孩子則是畫。機器永遠不會畫。

那麼畫與完成區別在哪呢,孩子一邊畫,一邊喃喃的說話,畫完自己說「太陽照著荔枝好好吃呀」,這是他在畫畫中的自我觀照,而機器只是「完成」。

馮光謙:不懂「被寫」何意。藝術不是被人創造出來的嗎?人通過藝術來弘道,而不是藝術通過人來弘道。在目前來看,機器完成的藝術作品實際還是人完成的。

陳漫之:人的確是主體。這就是為什麼機器完成的詩並不是詩的原因。機器不具備創作的主體性。

無竟寓:寫字畫畫,當然主體是人。但,人在寫字畫畫的時候,究竟是在干一件什麼樣的事情呢?莊子問「怒者其誰?」究竟是什麼使得人的字畫富有生氣呢?人自己有這個能力嗎?我以前寫的一篇文章《書畫觀復》就在回答這個問題。文中曾寫到蔡邕說「書肇於自然」。書畫自然是人的活動,但書畫肇端的最深層根源,那個真正的主動性,那個使得人有主動性的主動性,自然,才是人類書畫活動的終極主體。在這個意義,我們也可以說,人是「被寫」的。

陳漫之:「怒者其誰」之問極好。答案即在問中啊!

燕凱:乾知大始,坤作成物。皆自然造化之功。

陳漫之:人心,是天地一點靈明。這一點靈明,本也是天地之心。

無竟寓:人之為人的主體性,也許恰恰在於他的被動性。也許只有學會等待,才能學會無待,只有學會無待,才能找到真正的主體性,主動性,創造性。

陳漫之:樹木等待風來,曲徑等待行人,天空等待雲朵,這等待,含有創造的真諦,往複的真諦。詩,不是你去寫,而是等它湧入心頭,繼而閃向眉睫,繼而溢於頰齒。這是等待,靜而無聲的等待,然而創造的剎那,正是活潑潑的溢出。

無竟寓:還是那個問題,「怒者其誰?」心知誰知?《書》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何也?孟子「求放心」「大心」何也?心是能動,也是危險。大其心,以至於盡性知天,然後其動無不合天,則其人之動亦無非天之動,主動亦無非「被動」矣。故宋儒雲「天地無心以成化,聖人有心而無為」。

陳漫之:「求放心」是戒懼功夫,曾無一刻放鬆,「乾乾夕惕」,如此不稍息,則偶然「心動」,可期合於「天動」。

無竟寓:這個「被動性」在石濤那裡叫做「蒙養」。以前跟燕凱做過的一場對話中,我曾說到:

書畫家必須有這個蒙養的籠罩性,有一團氣包著,有「蒙」「養著」,你的手頭筆墨才有「生活」、「氣韻」。這就是石濤所謂「蒙養」和「生活」的關係。蒙就是包著。被包著,才能被養到。不要大款包養,要天地包養。

楊娟:看到柯老師文中說:「人都有濁氣,都有習氣。那麼這個字畫的學習過程,創作過程和欣賞的過程,都是要通過這個字畫的學習和欣賞,來讓自己身心當中的那個清氣啊,和這個天地的清氣來共振、養護、擴充。」學習了!一直自以為率性而為好,反思自己其實完全是任性,壞習氣長得更快。謝謝老師!

魏軍:陽明先生年譜引程子語曰:「吾作字甚敬,非要字好,只此是學」,殊可玩味。機器人寫字寫的再好,也不會有敬,不知學義。

就像如果設計出會打太極拳的機器人,其打的一定比人好,特別標準。但人打拳是養自己,機器人打拳不是養自己。阿法狗、書法狗亦然。

常震:先不談人機,談談人與人的棋藝的高下之分是怎麼產生的?或者換一種說法,一個人的棋藝在足夠的訓練下,如何還能再進一步提高?

從我們的常識也可以知道,那是基於我們傳統語言內所謂的「境界」。每個棋手都有他自己的棋路,而這個棋路正是他的整個生存方式在棋盤上的體現,也即是他的「道」。庖丁所謂的「技近乎道矣」的「道」,又與前面的有所不同,那是也許就是所謂的「大道」或「天道」。

再從棋盤上來說,在我們沒有落子時,空空的棋盤,包含著所有的可能。而當我們落子時,便打破了這種空,空的打破,造成了棋局上可能性的生滅,於是也就有了所謂的「勢」。正如孫子所說:勢者,奇正也,生滅也!所以,在一盤棋局中,每一步都包含著勢的變化。而對勢的體察以及判斷,則是棋藝與棋道的界分,非計算可以足道!

棋局的勢為靜勢,而棋者的勢為動勢, 正因為動勢,才有了各種不同的棋局。相對來講,計算機沒有動勢。也就是說,在相同的規則下,機器與機器對決,我們有絕對把握計算出最終結果,因為兩個計算機就是基於計算結果而行動的,也就是說,這個判斷所基於的規則與計算機自身運行所基於的規則是相同的。

其實,也可以說,人的動勢也是人的缺陷——根據自然律而行動的人,卻不以相同的自然律而思考。這個表述反過來亦可。

而計算機所依據的規則與其行動的規則卻是一樣的,所以計算機的動勢也就是它的靜勢,只要它有足夠的計算能力,足以模擬出整個棋盤定勢的所有生滅的可能性,那麼,無論以什麼樣的規則去對決,它都是立於不敗之地的。我之所以說是立於不敗之地,而不說輸贏,在於,它如果能完全地模擬棋盤上的生滅,它就是棋盤。

那麼計算機需要這種「境界」嗎?顯然是不需要的。但人為什麼就需要(應該說是有)這種境界呢?我覺得應該可以從「物我二分」的兩難來解釋。我是我,棋是棋,而我要下棋,如果我的心不能如水中映月般觀照這棋局,我又如何說我是在下棋呢?

我們往往不自覺地把一件事物的衡量標準用在另一件事物之上,而忽略了它們之間不可逾越的界限。邏輯不僅僅是嚴密的論證,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我說的是我說的。

「書法好」,或「作品好」,無論是書法、畫作、詩歌、小說等等,這個「好」字,所指向的應該是一個事件,一個「作品的欣賞事件」。如果作品僅僅是一個「好」字了得,其實我們無需關心,這個作品到底是誰作的。我們欣賞作品,我們在心靈受到震撼的同時嘴裡蹦出個好字,然後到此為止。這樣的話,我們都只是消費者,或者說,我們在消費時,我們只是消費者,我們也安於作一個消費者,僅僅是工作之餘的消遣。

但作品所紐帶的還有一個「創作事件」。我們應該用什麼詞形容它呢?不對,應該說,我們應該怎樣把握它呢?它應該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給了這作品相應的形式,創作的結果是作品產生,創作的內容是作品。不!不只是作品!還包括創作中的「我」,以及整個關於「我」的創作事件。「我」在「我」的創作中,創作了「我」以及「我」的生活。

陳漫之:想起白居易琵琶行:「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這種動勢,不獨人,機器也是有的。然而「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這種觀照只有我們有,機器結束就是結束了!

常震:或可以把「觀照」放進一個對象性的事件之中,加以形容。但把它描述成一種「能力」,難免會有「囿之於名」的危險。對象性的實踐,不僅僅是檢驗真理的標準,而且也是真理的唯一源泉。

陳漫之:觀照或許是一種「生命狀態」,這「觀照」與否,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所在。

無竟寓:把主體理解為「能力」的總和,這是現代思想的誤區。康德本來想要克服這一點,結果卻進一步加強了它。當前關於人工智慧和人類關係的討論中,幾乎都是不自覺地把人首先降低為「能力」的總和,然後,才在這個基礎之上來比較人的能力和人工智慧的能力,比較哪一方更有能力。這樣的比較其實是沒有懸念的,結果當然是人工智慧更有能力,因為人工智慧本質上就是人的「能力」這個片面的擴大和加強。它本來就是「人類智能」的翻倍強化。

但問題在於,人是否僅為「能力的總和」?關於人工智慧的討論,最大的意義就在於促使我們來反省這個現代人類自我理解的前提和基礎是不是可靠,是不是正確?

前面燕凱說得好:「機器人會寫字了就是會寫字了,而人的書法創作卻總是在會與不會之間。」在真正的書法藝術中,在人的非機心的、任天而動的「被動書寫」中,「寫字的能力」一方面誠然是書法的前提和基礎,但另一方面恰恰也構成書法的障礙,習氣的障礙。在真正的書法藝術中,無用的人才能用好「能力」。人是能的動物,更是無能的動物,是有用的,更是無用的,這是他神性的一面。

人工智慧最為人稱道的一點,是它超強的學習能力。通過大量高效的學習,人工智慧越來越能。人們也總是在這個意義上,說它越來越「智」,彷彿「智」就只是一種「能」,尤其是學習的能力。

然而,真正的「智」恰恰包含著「不能」。當然,人工智慧也有它的「不能」,有它尚且不會的能力。通過學習,它可以不斷地把「不能」轉化為「能」,從「低能」成長為「高能」。然而,在人的神性的「無能」中,「無能」並不只是「尚未學會的東西」。在人的「無能」中,「無」並不是形容詞,而是動詞。人的「無能」是「無其能」,正如人的生命是會死的生命。

人工智慧的學習能力,只是在高效學習中積累「能力」的習氣。而人卻是「不能」的「工夫主體」,不只是「能」的「理性主體」。人類的修養工夫,一方面是積累和提高「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在減少習氣,使自己「不能」。工夫是「能」和「不能」的雙重積累,這種積累同時也是一種減損。所以,工夫是「修」,也是「養」,是在「修」中「養」。

陳漫之:極贊同柯老師!機器的完善,永遠是趨向更加多才多藝的「李叔同」,而人的完善,是趨向內觀不為而為的「弘一法師」。

周熙元:關於「人在現代被理解為各種功能的集合體」,我看到胡塞爾《邏輯研究》第二研究中對密爾的批評(第二研究第一章)似乎可以用於對人的那種看法的批評。我之前聽到一種說法,說羅素是唯名論者。現在看第二研究感覺這種說法竟不無道理,而且我也有點明白為什麼中世紀晚期唯名論的興起促進了現代科學的興起。

易軍:有感於各位師友的討論,寫一點感想:圍棋機器人戰勝世界圍棋冠軍,將來還可能出現在書法大賽中,書法機器人創作出最具有「書聖」氣質的作品,篆刻機器人創作出別具一格的經典印章,作文機器人寫出堪比莎士比亞的詩篇……之所以人們津津樂道於此,我想應該並不在於機器戰勝人,而在於機器在文藝領域也「戰勝」了人。圍棋也好,書法、篆刻也好,詩歌也好,皆屬這一領域,都是極富創造性的藝術活動,而藝術活動向來以求道和通神為最高宗旨,這可能是自上古以來長時間主宰人類社會的「巫術」在當今社會最光明正大和政治正確的遺留,而隨著作為科技的人工智慧的發展,有人彈冠相慶終於這一遺留也被徹底解決了,從圍棋冠軍和藝術家們「敗下陣來」開始,文藝的價值彷彿可以被取消了,這一觀點是很有市場的。

還有的人雖並不質疑文藝的價值,但卻堅信人工智慧的發展讓人類社會又「進步」了一大截;而對於新聞的製造者而言,其設計這一系列活動的推動力,往往來自於讓更多的人關注其科研成果和購買其產品的希冀。但是,對於一個真正的文藝家來說,機器在某些文藝才能方面對人的勝利,不僅沒有解構文藝的意義,反而去除了遮蔽,讓人們更清晰地認識文藝活動的本質,即文藝並不追求更快更高更強的所謂「超越性」,也不追求更新更巧更另類的所謂「創造性」,而它就是超越與創造活動本身。

圍棋的意義並不在於最後的輸贏,而在於下棋的過程;書法篆刻的意義也並不在於最後落到紙上和石頭上的圖像,而在於書寫與刻畫的過程,這一過程包括豐富的內心活動,個人的性情表達,當下的心情意氣反映,對意象的凝練和激活,心手關係上如有神助的效果…志於道游於藝的創作者將自己的精神血氣灌注到作品之中,藝術作品與創作者作為一個整體而獲得了生命,而創作者也並非孤立的人,他的身上有整個的「天地人物事」。機器即便可以複製出與蘭亭真跡一模一樣的字跡,但那不過是僵化乾癟的屍骨;機器也可能創作出能引誘評論家們搬出一切美好而空洞形容詞的作品,但在作為裝飾畫之外,並不具備藝術作品的價值。

微信日常書寫:記錄群里關於人工智慧的討論

人能輸能贏,能生能死,能能能不能

丘新巧:說圍棋不重輸贏是假的。誰下圍棋不心有取勝念想,那恐怕下棋也沒什麼意義了。拿圍棋和書畫藝術等相提並論並不恰當。

陳漫之:圍棋,機器下棋,不為勝為何?人下棋,勝又如何,不勝又如何?書畫,機器寫字畫畫,不為寫畫為何?人,寫了畫了如何?不寫不畫又如何?

丘新巧:圍棋論輸贏,因此我們可以說阿法狗「戰勝」了柯潔。而藝術並無誰戰勝誰一說。

燕凱:常言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是不是可以類比書法與圍棋?那文武之道有何同異呢?文武皆歸於道,本來也是互通的。文中自有武,武中也有文。或可從火候與勢力不同來看待。

丘新巧:跟阿法狗比圍棋輸掉,這恰恰是證明人自身尊嚴的方式。

陳漫之:「輸掉」如何證明人自身尊嚴呢?

丘新巧:因為只有人可以失敗,並坦然接受這個失敗。

陸慶祥:人不同於機器的地方,正在可以超越輸贏,直通嬉戲。無所謂接受輸贏。「坦然接受輸」,又落形而下了。

陳漫之:?回到問題初始,無論是寫字畫畫還是詩詞圍棋,在我們人來說,都是和我們自己發生關係,最終指向「心」,機器的「心」在哪裡?凡不用心者,便滋生對機器的崇拜和恐懼,凡用心者,機器再發達,從某個角度說只是木杖一根,聊助腳力!只是「收其放心」耳,心之「放」久矣!!!

李如龍:極是!書法又稱作「心畫」,機器無心,遑論其他。

常震:機器也有心的。如果機器無心,那麼人也可無心。

陸慶祥:高見。盜亦有道,何況機器?

陳漫之:機器的心,是電腦的cpu ,還是別的什麼?人的心呢?是胸口那塊肉?還是?我們說機器厲害,會說「神啦」!機器再「神」,我們說人厲害時,不曾說人「機器啦」!此「神」猶「人」。唯人有「心」,能「神」!

陸慶祥:內外本無二致。偏於一端,皆是執念。物猶人也,人猶物也。推己及物,物亦有神。以物觀我,我亦有機。

陳漫之:還機器以機器,是致吾良知。強機器以為「人」,正是嗜欲妄想。此群名為「筆墨-讀書-默化」,我們日日在其中,機器如何「默化」?「放」著自己的心不收,日日想那機器的「心」,這跨界單相思也太費力不討好啦!

陸慶祥:化而不化,才是真化。莊子所謂「外化而內不化」,機器正可以當之。人卻很難做到。

陳漫之:請問外化的什麼?內不化,不化個什麼?孟子曰「學問之道無它,收其放心而已」,此語與師友共勉。

陸慶祥:收其放心,是對下士言之。中人以上,無適無莫,可也。

近僧:非也。

陳漫之:兄記誦頗多。上士下士,弟不暇多思,唯自省!

陸慶祥:多乎哉不多也。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如何囊括萬有,如何兜圓心物,很重要。兜不圓,則溺於一隅。不是溺於心,就是溺於物。若夫子扣其兩端而執其中,難矣哉!

杜雲飛:需要確定「心」「性」「神」這些字眼的具體含義,因為沒有讀過相關典籍的朋友可能會用白話文的意思去理解,附《性理字訓》或許可以幫助一些朋友理解:稟乎天理,莫非至善,是之謂性;主於吾身,統乎性情,是之謂心;感物而動,分乎善惡,是之謂情。心具五常,不慮而知,是曰良知;身備萬善,不學而能,是曰良能。口鼻噓吸,思慮謀劃,氣之神也,是之謂魂;耳目聰明,記憶辨別,精之靈也,是之謂魄;心體虛明,能知能覺,是之謂靈。性之所能,無有不善,質之所能,有善有惡,是皆謂才;心之所之,趨向期必,能持於久,是之謂志;心之所發,思維念慮,欲有所為,是之謂意。

「良能」是天之所賦,人需時時自反,時時覺知,此即孟子所謂「收放心」。而「智能」亦從「良能」開出,所謂「是非知心,智之端也。」但是「智能」卻不能囊括「良能」。只是分裂的「五」拼不成「一」。「仁、義、禮、智、心」如果分裂,合起來也拼不成「心」的全部。正如柯老師所說,「人工智慧」是人的某個片面部分的加強,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人工仁能」「人工義能」「人工禮能」?

無竟寓:大哉問,問及要害!

陸慶祥:「人工仁能」「人工義能」「人工禮能」都會有的。即便會有,也無妨。人心貴能統貫。統仁義禮智為一貫,這是人之最後堡壘。

無竟寓:不會有的。一是做不出來,二是人類沒有興趣和利益去做。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說到,各種事情上都可以有少年天才,但是政治倫理事務上不可能有。在機器人問題上,情形也是類似的。

楊騏文:萬物能自化,但機器人能自化嗎,能蒙養在天地之間嗎?機器只能物化,機器的物化,是人的物化、非人化的表現。照這種物化的思路,能自然嗎?不自然,何有性,不有性,何有德?照這種物化的思路,人也只能從機器人做的詩中讀出字的組合,讀不出詩,因為人已經物化了,也就是柯老師所說的機器化。所以我同意漫之兄的說法,討論一輪接一輪,何以不能結束?還是回到柯老師早先引出的話題吧,警惕人的機器化。

陸慶祥:機器自動化,這不是化的一種形式嗎?機器的自我損耗與修復,是不是外化的一種表現呢?機器的材料,不是取自天地之間嗎?是不是也是天地的蒙養呢?

楊騏文:機器的這種自我修復是設定的,不是溢出的,是不通神性的。

陸慶祥:「物物而不物於物」說的是人需要「與物為春」,各得其所。這也就是警惕人的機器化的理由。其實,人不僅需要警惕機器化,同樣重要的恐怕人要警惕同化,同一化。化為機器不好,化為他人,也是致命的。個性與自由要求人的獨立性。當我們以為已經與機器劃清界限而沾沾自喜的時候,卻不知不覺淪為自己觀念的奴隸。役於物不好,役於人呢?人有時候比機器更可怕。

無竟寓:「物化」「人化」「我化」都是要警惕的。《莊子》講「大冶鑠金」寓言,大呼「人耳,人耳」之金,「造物必以為不祥之金」,以其意必固我之「人化」耳,孔子亦不取。《中庸》「誠者自成而道自導」,則非此類也,所謂「道家」又何知?

其實,除了「異化」意義上的「物化」之外,《莊子》還有另外一個意義上的「物化」,就是人與物俱化,「與物為春」「使物自喜」。這種「物化」用於對治教條「儒家」的「人化」,很有意義。

楊騏文:是的,方方面面的警惕,才能維持一個間發的張力,也不可須臾不警惕。所謂能化,一定是陰陽相生、回反往複的,機器的自我修復卻是線性的正確性。一直在思考人的主體性問題,柯老師剛才講的很有啟發。

無竟寓:現代思想認為「主體性」是人之為人的根本。但其實,現代「主體性」與「異化」是一體兩面的東西。今天,從主體性出發,人類感受到人工智慧的危脅臨近。殊不知,現代「主體性」的片面規定正是人工智慧問題的根源,甚至就是這個問題本身的表現。

楊騏文:這種片面規定性就是您所說的「自然之人和神聖之人在主體概念中的死亡」?是「自然-神-人的三重喪失」(《思想的起興》頁160)?

無竟寓:嗯,大意如此,不過那篇短札是我讀研究生時寫的,還太簡略。

楊騏文:您說「主體化之路就是表象化之路;現代大眾民主化之路就是大眾媒體圖像化之路;現代技術化之路就是世界圖像化之路。」您的《思想的起興》里已經涉及到了自然的表象化,涉及到了現代民主和現代技術。我還是比較著迷於《思想的起興》的,很有原發力。

張欣:同意丘新巧老師所說的,挫敗感是人類擁有的了不起的情感。

無竟寓:人能贏也能輸,能生也能死,能能也能不能。《西遊記》里的二師兄叫「悟能」。這個法號可以送給二手人:「機器人」,或「人工智慧」,希望它也能領悟「能」的界限。在此之前,它可能需要一些戒律,做「八戒」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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