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水滸——燕青結局真相（下）

隱水滸——燕青結局真相（下）

（十）

燕青的手段之五：見人說鬼話，無毒不丈夫（這是燕青的看家本領，在梁山上無人居其右）

《柴進簪花入禁院李逵元夜鬧東京》一回：

1、出得店門，恰好迎著個老成的班直官。燕青唱個喏。那人道：「面生全不曾相識。」燕青說道：「小人的東人和觀察是故交，特使小人來相請。」原來那班直姓王。燕青道：「莫非足下是張觀察？」那人道：「我自姓王。」燕青隨口應道：「正是叫小人請王觀察，貪慌忘記了。」那王觀察跟隨著燕青，來到樓上。

2、屏風背後轉出一個婭環來，見燕青道個萬福。便問燕青：「哥哥高姓？那裡來？」燕青道：「相煩姐姐請出媽媽來，小閑自有話說。」梅香入去不多時，轉出李媽媽來。燕青請他坐了，納頭四拜。李媽媽道：「小哥高姓？」燕青答道：「老娘忘了，小人是張乙兒的兒子張閑的便是。從小在外，今日方歸。」原來世上姓張、姓李、姓王的最多。那虔婆思量了半晌，又是燈下，認人不仔細。

------在水滸書里扯謊不打草稿的情節並不是唯有燕青，但是在燕青的表演天賦面前，林沖、宋江等那種為了逃命謊報姓名實在小兒科。

按理說，陌生人就是陌生人，記得還不記得，自己說了算。燕青卻能教對方寧可不相信自己的判斷和記憶，也不由自主要相信他的話，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

但小乙哥做起來與喝水吃飯一樣簡單，想必他往日這種手段用得最多，所以心理素質很過硬，賺那些與他沒有冤讎的人，絕對不會因為編瞎話而有半分內疚。

這例子只算見人說鬼話，在《張順夜伏金山寺宋江智取潤州城》一回，用謊言騙取欲投奔方臘的陳將士信任，再趁對方設宴款待自己時下手殺了他們父子三人，那就是無毒不丈夫。

全過程摘錄如下：

【即時喚「浪子」燕青，扮做葉虞候。。。出揚州城來，取路投定浦村。離城四十餘里，早問到陳將士庄前。見其家門首二三十莊客，都整整齊齊，一般打扮。

當下燕青改作浙人鄉談，與莊客唱喏道：「將士宅上，有么？」

莊客道：「客人那裡來？」

燕青道：「從潤州來。渡江錯走了路，半日盤旋，問得到此。」

莊客見說，便引入客房裡去，教歇了擔子，帶燕青到後廳來見陳將士。

燕青便下拜道：「葉貴就此參見！」

拜罷，陳將士問道：「足下何處來？」

燕青打浙音道：「迴避閑人，方敢對相公說。」

陳將士道：「這幾個都是我心腹人，但說不妨。」

燕青道：「小人姓葉名貴，是呂樞密帳前虞候。正月初七日，接得吳成密書，樞密甚喜，特差葉貴送吳成到蘇州，見御弟三大王，備說相公之意。三大王使人啟奏，降下官誥，就封相公為揚州府尹。兩位直閣舍人，待呂樞密相見了時，再定官爵。今欲使令吳成回程，誰想感冒風寒病症，不能動止。樞密怕誤了大事，特差葉貴送到相公官誥，並樞密文書、關防、牌面、號旗三百面、號衣一千領，克日定時，要相公糧食船隻，前赴潤州江岸交割。」

便取官誥文書，遞與陳將士看了，大喜，忙擺香案，望南謝恩已了，便喚陳益、陳泰出來相見。

燕青叫解珍、解寶取出號衣號旗，入後廳交付；

陳將士便邀燕青請坐。

燕青道：「小人是個走卒，相公處如何敢坐？」

陳將士道：「足下是那壁恩相差來的人，又與小官誥敕，怎敢輕慢？權坐無妨。」

燕青再三謙讓了，遠遠地坐下。

陳將士叫取酒來，把盞勸燕青；

燕青推卻道：「小人天戒不飲酒。」

待他把過三兩巡酒，兩個兒子，都來與父親慶賀遞酒。

燕青把眼使叫解珍、解寶行事。

解寶身邊取出不按君臣的葯，頭張人眼慢，放在酒壺裡。

燕青便起身說道：「葉貴雖然不曾將酒過江，借相公酒果，權為上賀之意。」

便斟一大鐘酒，上勸陳將士，滿飲此杯。隨即便勸陳益、陳泰兩個，各飲了一杯。

當面有幾個心腹莊客，都被燕青勸了一杯。

燕青那嘴一努，解珍出來外面，尋了火種，身邊取出號旗號炮，就庄前放起。

左右兩邊，已有頭領等候，只聽號炮響，前來策應。

燕青在堂里，見一個個都倒了，身邊掣出短刀，和解寶一齊動手，早都割下頭來。

庄門外鬨動十個好漢，從前面打將入來。

……….裡面燕青、解珍、解寶早提出陳將士父子首級來】

--------這是水滸後半征方臘部分里少見的殺人場面細節，說實話，我個人覺得這段的殘忍度不亞於前期那些殺戮橋段。

不是心悅誠服的輸贏對決，不是光明磊落的正面較量，想必陳氏父子地下死不瞑目。

而在這一場血腥的暗算里，燕青再次充分發揮了他的表演天賦。

不要以為人人都做得了這事，後來穆弘、李俊兩個假扮陳將士的兒子再去與方臘人馬接頭時，就因為演技不過關，差點穿幫，逼得梁山人馬不得不提前動手。

……上面三個例子，再加上後來燕青到方臘處卧底，和方臘身邊人打成一片，卻在關鍵時刻背後一刀殺了方傑。統計起來，燕青說謊不打草稿的特長在大小場合使用得比前四種技能都多。

有個成語叫「圖窮匕見」，燕青的這些誑語也好，假戲也好，最後無一都真相大白：著了道的王觀察最後知道自己被梁山泊的人算計了，李師師家的最後也知道那不是什麼張閑而是梁山浪子燕青，而暗算陳氏父子的事件也在奪取潤州之後作為戰績彙報出去，後來也被江南這邊明白過來了怎麼回事。

那麼，他最初的那一次謊言————暗中與梁山聯手將盧俊義賺上山的真相，會不會有朝一日終於讓盧俊義知道？

（十一）

補充兩個小細節的說明

第一，為什麼趙元奴對宋江稱病不見。

書上告訴我們，宋江等人下山去東京看燈，派燕青去那些與皇帝相好的東京上廳行首們家裡探路，先去的李師師家，後去的趙元奴家，我們都知道李師師是接納了，而趙元奴則拒絕了。

如果我說，是燕青有意想讓趙元奴拒絕的，你們信不信？

仔細看看具體過程就知道了。

燕青上李師師的門，對老闆娘是這麼說話的：

【燕青道：「小人一向不在家，不得來相望。如今伏侍個山東客人，有的是家私，說不能盡，他是個燕南、河北第一個有名財主。來此間做些買賣。一者就賞元宵，二者來京師省親，三者就將貨物在此做買賣，四者要求見娘子一面。怎敢說來宅上出入，只求同席一飲，稱心滿意。不是小閑賣弄，那人實有千百兩金銀，欲送與宅上。」】

這就是潘驢鄧小閑里的「鄧」和「小」，「怎敢」、「只求同席一飲稱心滿意」、「千百兩金銀欲送宅上」，瞧這話說得！讓人聽了心裡多舒坦啊O(∩_∩)O哈！

難怪老闆娘【聽的燕青這一席話，便動其心】

等換了趙元奴家，燕青又是怎麼說的呢：

【燕青道：「我這兩位官人，是山東巨富客商，要見娘子一面，一百兩花銀相送。」】

對比太明顯了！燕青彷彿突然變成了一個不會說場面話的人了，全然沒有在李師師門上那份殷勤，直接開了個低價：100兩白銀見一面。

而宋江給李師師的見面禮是100兩黃金哎！！所以說，小乙哥故意這麼說話，就是不希望趙元奴出來接見。

果然趙婆婉拒：【恰恨我女兒沒緣，不快在床，出來相見不得。】

而燕青的自作主張，宋江是干涉不了的。由此可以想像，用燕青做心腹，得有多少事其實由不得你說了算了。

燕青為什麼要放棄走趙元奴的路線呢？

因為李師師已經打開了大門，而李師師和趙元奴在皇帝面前是爭寵者，是競爭者，投靠一個的門下，勢必不適合再去投靠另一個。腳踏兩隻船的結果，是誰也不會拿你當自己人，更不會為你賣力氣。所以，熊掌和魚不能得兼，既然李師師已經打通了，趙元奴就理當放棄。

這種利害關係，身為僕從出身的燕青是熟諳的。

反而是江湖老大宋江未必有切身體會，宋江有個毛病，但凡是朝廷命官，一律納頭便拜，高俅他也想搞好關係，宿元景他也想搞好關係。對哪個朝官都這樣，等於對誰都沒這樣，誰會在關鍵時刻當你的保護傘？

但是燕青卻沒有把這層道理說給宋江聽，只是自顧自做了決定，這說明什麼？

1、燕青對梁山，對盧俊義都談不上忠義，他只是做他該做的，招安神馬的其實根本沒興趣。所以別人考慮欠周他也不屑於提醒。

2、既然燕青在打通皇帝情婦路線這個事情上深知熊掌與魚不能兼得，那麼很自然地，如果效忠盧俊義不如效忠梁山，他會效忠梁山。如果效忠梁山不如效忠皇帝，他就選擇能讓他混的更好的主子。

在謀前途這個問題上，燕青發揮他最大的聰明才智，一步步朝上攀援。光有李師師和皇帝的眷顧還不夠，中間還少了重要的一段台階，這台階就是：在朝廷中還得有人幫撐腰。

由此我們來補充第二個小細節：燕青和宿元景的關係。

走宿元景路線是朱武提議的，從後來的結果看朱武這個主張非常有見地，聞煥章還幫宋江寫了一封親筆信便於引薦。

宿元景第一次與梁山好漢相遇是在打華州的時候，那時候燕青還沒上梁山。

所以宿元景和李師師不一樣，不是非得燕青不可。至少，戴宗和燕青一起去見宿太尉完全沒有問題。

戴宗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既然如此，多是幸事。我兩個去下宿太尉的書。】

——對於戴宗的這個想法，燕青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說「飯罷便去。」

戴宗以為他們一起去見宿太尉，可沒想到，到了宿太尉府前，燕青卻說：

【「哥哥，你只在此衙門前伺候，我自去見太尉去。」燕青近前，看見一簇錦衣花帽從人，捧著轎子，燕青就當街跪下。。】

可見，不等戴宗表態，燕青已經徑直跑上前去了！！戴宗這時候當然不能做對梁山不利的舉動，他只能聽燕青的在原地等著。

燕青為什麼要撇開戴宗，單獨見宿元景？

他們來東京時統共帶了兩大籠金銀細軟，其中一籠打點給了李師師及老闆娘全家上下。另外一籠就是為宿太尉準備的。

李師師那邊的結果我們是知道了的，全家對燕青「無一不歡喜」，有金錢做鋪墊，加上李師師的單相思，燕青才有充分底氣開口求李師師幫自己討赦書。

而宿太尉這裡呢，聞煥章的書信開道，再藉助梁山的金銀財寶，如果由自己單獨去見太尉大人，是不是也可以公私兼顧一下，順便做成太尉和自己的人情？

我認為這就是燕青撇開戴宗單獨和宿元景見面的真實打算。太尉收了他贈送的金銀財寶，將來在朝廷上就可以走宿太尉的路線，燕青很成功的把梁山的官場人脈變成了自己的人脈資源，打通用的還是梁山的金銀。

此後燕青又和戴宗下山去見過宿元景，書上沒有再具體交代燕青是不是又會把戴宗撇半路，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一般來說，人們都有個先入為主的印象，誰先來和你接頭的，總會覺得他才是為首的，同伴不過跟班而已。

現在，無論是皇帝身邊，還是朝臣那裡，燕青鋪墊打點得都差不多了。

那麼，為什麼他不趁此時刻就脫離梁山？直接進入朝廷或官場？蕭讓，樂和，金大堅他們都是在征方臘之前，被達官顯貴們挖角挖走，免受戰火之苦，宋江也不敢阻攔，燕青也可以像他們這樣做啊。

當然不能！！

如果燕青此時就脫離梁山結交權貴，最後混成的模樣，也就是蕭讓，樂和，金大堅他們那樣，衣食無憂終老快活而已。

燕青的心志可比這大多了，我前面說過，看看高俅，那才是他的榜樣。

為了日後的飛黃騰達，燕青還缺最後一樣東西。

是什麼東西呢，還是讓我們借鑒一下當年的高俅，書上原文這樣寫的：

【徽宗。。。登基之後。。。忽一日，與高俅道：「朕欲要抬舉你，但有邊功，方可升遷。先教樞密院與你入名，只是做隨駕遷轉的人。】

——看到了吧，得有軍功，才能成為權臣！！這，就是燕青為什麼還要堅持陪梁山去打方臘的理由和動機。

（十二）

至此，我們可以將所有的有可能、有動機殺燕青的人和勢力徹底梳理一遍了：

1、高俅

高俅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燕青取代自己在皇帝身邊的位置和作用。

高俅起碼已經掌握了燕青通過李師師取得皇帝初步寵信的情報，同時高俅又因為在梁山上曾經相撲輸給燕青，所以對這個年輕人的資質潛力絕對地有第一手的判斷。

而且，燕青陸續三次去找過宿太尉，這個情況高俅也不可能掌握不到。

高俅連作對過的宋江等人都不放過，他會放過直接羞辱過他的燕青嗎？

答案：高俅有幹掉燕青的動機。但是高俅作為位高權重的高官，肯定不會直接出面做這個事情，連梁中書都說：「這是押牢節級的勾當，難道教我下手？"。聯繫高俅當年害林沖的手段，讓陸謙沖在前頭。

所以高俅最便捷的可能，是四兩撥千斤，讓梁山內部自相殘殺。

2、宋江

燕青的手段，深得馭人之道的宋江是清楚得很。這些手段，當作為自己人，為宋江服務時，屢屢出奇制勝，百發百中。

如果燕青不再是自己人，倘若有朝一日暗算到自己頭上，再出奇制勝可就不好了。

尤其，燕青對撫養自己長大的舊主人盧俊義都可以有所舉動，他這個區區幾年呆在梁山的交情，又能有多少把握確信燕青不會在某種情況下背叛他？

畢竟，通過我們之前對燕青各種本領的分析，在燕青身上是一切皆有可能。

宋江肯定不希望最不利於自己的那種「可能」出現。

但是燕青的個人利益是不會永遠和梁山利益捆綁在一起的。

如果宋江覺察出燕青做出不利於梁山的舉動（哪怕這不是真相，而是高俅設下的圈套，布置的假相），他會坐視不理嗎？

3、盧俊義

盧俊義是一個十分可悲的角色，但是正如我之前分析的，他只知道自己是被梁山集團賺上山的，對燕青在整個陰謀里充當了什麼角色，如果沒有人主動告訴他，他是沒法知道的。就像他當初全然想不到他被軟禁在梁山四個月會導致家裡發生什麼樣的變故。

而燕青在李固和賈氏一事上說了謊這個秘密，會當成一張底牌握在梁山高層領導人的手上。

一旦需要除掉燕青，自然會有人將這個真相傳遞給盧俊義。讓老盧知道：原來以為賈氏和李固帶給自己的所有苦難，真正的罪魁禍首反而是戴著忠誠面具的、身邊最聰明的那個親隨。

終究，讓盧俊義除掉燕青最合適不過了，其他人都不便出手。正如當年賈氏和李固被拖到大堂上，宋江對盧俊義說：「「休問這廝罪惡，請員外自行發落。」————既然是你家的人，當然由你親自動手。賈氏李固是如此，如果有朝一日輪到燕青，那也是如此。

--------俗話說，登高必跌重。燕青越是往權力頂端的人物身邊靠近，越會引發別人的不安，他的處境也會越來越危險。

我始終覺得，如果燕青的真實結局是被暗殺，那麼背後的原因一定是多重的。然而，這些個原因會因為命運使然，由一個具體的導火線引燃，將上述1、2、3三股力量絞合在一起，推波助瀾，各自充當各自的角色，促成燕小乙的心愿在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刻瞬間被推倒。

那麼這個導火線是什麼呢？不用說，原因還是得從燕青自身去找，從我們之前分析他的為人、手段、心計和是非觀，他做了什麼突破底線的事情，最終導致了自己的死亡？

（十三）

能給燕小乙惹來殺身之禍的導火線究竟是什麼？

這個謎底駭人聽聞的程度比前一個謎底有過之無不及。

想一想，還是不要公布得太突然了，以免又得請心靈脆弱者繞道。

所以，不如抽絲剝繭，讓我們先從一個文字間的破綻說起：

水滸後半截征方臘部分，因為太過簡明扼要，期間戰鬥過程，輸贏咬合，不是很多讀者能記得十分清晰。但是，柴進帶著燕青深入方臘後方當卧底這件事，想必大家是不陌生的。

還記得柴進和燕青是怎麼過去的？書上這樣寫：【（柴進）扮做個白衣秀才，（燕青）扮做個仆者，一主一仆，背著琴劍書箱上路去。】

也就是說，上路的就只有他們兩個，絕無一個隨從和部下。

但是，等到了倒數第二章節，攻克方臘老巢幫源洞時，注意看這句話：

【燕青搶入洞中，叫了數個心腹伴當，去那庫里擄了兩擔金珠細軟出來。就內宮禁苑放起火來。】

請問，燕青和柴進明明是一個隨從都沒帶地來到方臘身邊，這數個心腹伴當從何而來？！！

首先，這些人不可能是方臘的原親隨，間諜是高度危險的工作，絕無可能身處龍潭虎穴里還策反對方的人，風險太大，找死的節奏。燕青和柴進直到最後一分鐘才暴露真實身份，之前他們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也不能流露這方面的跡象。所以即使有想投誠朝廷的，也不敢在他們面前流露。一句話，性命攸關，絕無交流的可能。

那麼，這心腹伴當會不會是陸續混進來的宋江部下，負責和燕青接應的？

答案是：也不可能。

在《盧俊義大戰昱嶺關宋公膽智取清溪洞》一回里，宋江說：「前者柴進與燕青去做細作，至今不見些消耗。」

這一回已經是全書的倒數第三回，戰事比較靠後期了，居然燕青和柴進都還沒有和宋江聯繫上，之後宋江不得已再派李俊等當第二批卧底，裡應外合拿下清溪城，也沒有能和燕青、柴進聯絡上。

所以，燕青身邊的「心腹伴當」，也不是宋江的部下。

既不可能是方臘的部下，也不可能是宋江的部下，那麼燕青的這些手下會是來自何方？

兩擔金珠一個人沒法帶走，必須有別人幫著挑，所以這裡的文字是精確的，燕青身邊確實潛伏有其他人。但是看緊接著下來交代柴進的文字，就看出了大不同之處：

【柴進殺入東宮時，那金芝公主自縊身死。柴進見了，就連宮苑燒化，以下細人，放其各自逃生。】

注意到了沒？柴進既沒有「心腹伴當」，也沒有搶劫戰利品。

熟悉水滸的人都知道，柴進在梁山上的位次是高於燕青的，但是這裡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燕青有心腹伴當，而且還是「數個」，柴進身邊沒有體己人。

燕青敢公然掠奪戰利品拒不交公，「擄了兩擔金珠細軟」攫為己有。柴進卻不敢搶劫戰利品，一點都沒有拿。

要知道，搶劫戰利品在古代是嚴重觸犯軍法，殺頭都不過分。燕青敢這麼明目張胆是極其反常的。想他當年和李逵一起救劉太公的女兒時，就乖乖地將從強盜處繳獲的金銀上交給宋江入庫。（見《黑旋風喬捉鬼梁山泊雙獻頭》一回）

如果沒有強大的後台撐腰，他會這樣嗎？

所以，總結上述兩個對比：1、燕青有手下，柴進沒有。2、燕青敢拿庫里的東西，柴進不敢。

這已經顯示：燕青此時的地位實際上已經高過了柴進。柴進沒有靠山，而燕青有。

燕青身邊的這「數個心腹伴當」，不是宋江的手下，也不是方臘的手下，而是朝廷派來安插在燕青身邊協助他的。

仔細看過征方臘部分的讀者會知道，宋江率部一路南進的過程中，朝廷也派了大大小小的官員押後隨行，負責從宋江手裡接收攻下的城池以及傳達朝廷文件。這些官員包括張招討（南征總指揮）、副都督劉光世、中軍從參謀和耿參謀、大將王稟、趙譚（此二人是童貫部下），等等。

這些官員在梁山軍推進的過程中來回穿梭，傳遞著明的暗的各種信息。而燕青與宿太尉、徽宗那邊的線人也埋伏在這些人當中。

（十四）

當初燕青與柴進，一個扮作白衣書生，一個扮成仆者，只背著琴劍書箱來到方臘的朝廷。

書上記敘柴進曾經這麼對方臘說過：（注意看紅色字）：

【柴進又奏道：「臣夜觀天象，陛下氣數，將星雖多數十位，不為正氣，未久必亡。卻有二十八宿星象，正來輔助陛下，復興基業。宋江伙內亦有十數員來降。此也是數中星宿，儘是陛下開疆展土之臣也！」方臘聽了大喜。】

柴進說「宋江伙內亦有十數員來降」，但是我們前面已經考證過了，直到戰爭後期，都打到清溪洞了，宋江與他們仍處於失聯狀態，不可能派人過來。

但是柴進此處這樣說，明顯是以為可以和宋江聯繫得上，我們知道，弩和弓箭在古代都可以傳遞信件，柴進每天在方臘處套來的「軍情重事」，理當由身份為僕從的燕青傳遞出去，而外面的信息也由燕青傳遞進來-------柴進以為燕青傳遞給了宋江，但實際上燕青傳遞的方向根本不是梁山軍，所派來的人也根本不是宋江的人。

這，就是為什麼宋江奇怪兩個細作遲遲沒有任何信息傳遞過來的原因。

當初，這個卧底的計劃是柴進提出來的，並且主動提議要燕青陪同，宋江聽了之後還為難地說哎呀燕青在盧俊義那邊呢，得趕緊寫封信讓他過來。誰知道，話音還未落，外面就報告燕青來到------你說這天巧星，咋就這麼巧了，人家肚子里蛔蟲不是？

這應該是燕青和柴進商量好的，而且是燕青提議的主張。因為，當細作這種事情原本就是燕青最在行。

柴進是周世宗後裔，以前在招納門客方面和宋江是同一個等級，卻因為高唐州之事不得不屈居為宋江手下，心中難免還沒有放棄那份競爭之心，他又不是五虎也不是步將，柴進的武功拿到戰場上不行的，這就註定了他在正面戰場上不可能有贏的機會。

但是燕青提議一起去做細作（畢竟當初在東京他們一起聯手騙過王觀察，燕青拿這事誇柴進也許柴進真的就覺得自己還不錯），並且燕青同時表示自己願意給他當副手，這讓柴進有了底氣，也以為是一個機會（等真相大白之時他別提多後悔了）。

只是，柴進沒料到自己會被方臘招做女婿。

這是不利於他的卧底工作的。

因為身邊多了一個枕邊人，而枕邊人最難避開，等於是天然安插的監視者。

我一直疑心這件婚事裡面有燕青在起促成作用，比如暗中透漏了柴進的身世，以至於方臘覺得把女兒嫁給柴進可以形成政治聯姻的效果？否則他為什麼要招一個文弱書生當女婿？不如把金芝公主嫁給一個手握重兵的武將，更有助於他的造反大業。

總之，駙馬身份讓柴進很難有機會去接觸陌生人，從而也就斷掉了他主動與宋江那邊溝通的可能，他的一切信息的送出和獲得，只能完全依賴燕青這個僕從身份的同伴。

燕青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當遠離了梁山眾人，只剩下他們兩個，面對群狼環伺的卧底生涯，柴進會越加倚重燕青，離不開燕青，而燕青也就漸漸反仆為主，掌握了兩人之間的主動權，完全做得到在某些重大事情上把柴進蒙在鼓裡。

——那麼，燕青為什麼想要去當細作？

——這就是朝廷給他的指示。

我們知道，征方臘一事，朝廷和梁山在立場和利益上是不一致的。

梁山方面希望戰鬥中儘可能多地殺傷敵人，儘可能多地保全己方人員。

但是朝廷方面希望梁山與方臘兩敗俱傷，如果能同時拼掉最好。

我不得不指出一個可怕的事實：

以《寧海軍宋江弔孝涌金門張順歸神》這一章回為分水嶺。這一章發生了兩件大事：一件事是燕青和柴進出發去當卧底，一件事是安道全被朝廷要走了。

在這一章回之前，梁山軍團與方臘軍團作戰，一路拿下潤州、丹徒、常州、蘇州、宣州等，雖然具體戰役有勝有敗，但是大的慘敗是沒有的，而且戰線也一直是在往前推進。雖然傷亡也不小，但是多以地煞為主，生病的也只有楊志一個。照這樣打下去，也許方臘並不能損耗掉梁山大部分的主力精銳

如此一來，兩敗俱傷的策略就起不到作用了，在這種情況下，朝廷必然有所行動————釜底抽薪拿走安道全，就是為了讓梁山這邊非戰鬥減員，以此削弱梁山的力量。事實上安道全一走，果然奏效，傷重不治死了徐寧等，瘟疫更是倒了好幾員將領（後來大部分陸續病死）。

狠吧！！

那麼，除了調走安道全，為什麼說燕青去當卧底也是朝廷的指示之一。

要知道，在《寧海軍宋江弔孝涌金門張順歸神》這一章回之前，陣亡的好漢都是死在正面戰場的的，還沒有誰是被暗算或者中埋伏死掉的，可是之後呢？

根據書上敘述，燕青和柴進是在《寧海軍宋江弔孝涌金門張順歸神》這一章回里從宋江處出發前往方臘地盤，在《盧俊義分兵歙州道宋公明大戰烏龍嶺》一章回里到達方臘的大本營，也是在這一章里他們站穩了腳跟，博取了方臘的信任。

然後，梁山軍這邊就開始了各種各樣中埋伏和圈套的死亡。

（十五）

首先看一場水戰的慘敗。

就在燕青和柴進已經打入方臘宮廷內部之後，宋江調大軍水陸並進，直到烏龍嶺。這是方臘長江邊上的一個關隘，由四名水軍總管，率領伍千人和五百隻戰船把守。

根據書上的交代，宋江軍正面進攻不下，在李逵等步將的掩護下，派阮小二等率領水軍從下游的急流處駕船（急流處不利航運，多為人跡稀少之處。選這個地方下船，就是想避開方臘軍的注意，所以梁山此行是偷襲），逆流往上行駛去接近烏龍嶺。

為什麼採用這個路線？因為書上說烏龍嶺是下遊方向靠山，而山勢擋住視線，阮小二帶兵從下游繞行上來，等於是從方臘軍的背後繞上來，可以給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結果怎麼樣？【南軍水寨里，四個總管已自知了】，不但已經知道，而且連準備都提前做好了，【準備下五十連火排。。。大松杉木穿成，排上都堆草把。草把內暗藏著硫黃焰硝引火之物。把竹索編住，排在灘頭】，這都不是倉促間能備好的東西，可見南軍早就心裡有數了。

——不禁要問，宋江的包抄戰，方臘這邊怎麼會提前知道的

這一仗的結果，是方臘水軍詐輸將阮小二他們引入包圍圈，點燃準備好的火排沖入梁山水軍，宋江水軍大敗，阮小二、孟康陣亡。

不能不說，之前梁山軍團取潤州等地，只有死打硬拼的正面交火才有傷亡，而各種所謂「智取」，那是陰謀詭計各種得手，何曾失過手?

可是這打自燕青他們進了方臘的朝廷後，屢屢叫梁山方面的暗算失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如果說水軍失利還有可能是敵人實戰經驗豐富，料到了下遊方向是個缺口故而早有準備。那麼接下來解珍解寶的死，就有更多的蹊蹺之處。

解家兄弟見烏龍嶺從陸路正面進攻失利，從側面水攻也失利，於是主動請纓，打算憑著他倆一身從小上山打獵的功夫，半夜裡從懸崖絕壁爬上去，放火燒方臘軍烏龍嶺的寨子。

烏龍嶺的山勢應該是常人上不去的，吳用也說這山太險峻，擔心解家兄弟失足。解家兄弟沒有否認，只是說為了報答宋江大恩，就算粉身碎骨也甘心。--------說明他們也同意這山的險要，即使像他們這樣的獵戶成功也是渺茫的

倘若書上寫他們倆真的失足跌死也就算了，反正病死的、溺死的、被毒蛇咬死的好漢大有人在，添兩個跌死的也沒啥不正常。

可是解家兄弟卻不是失足墜崖，書上寫得很明白【山嶺上早吃人看見了。解珍正扒在山凹處，只聽得上面叫聲：「著！」一撓鉤正搭住解珍頭髻。】

------又一個奇襲不成反而掉進別人張開的口袋裡的。

雖然爬山時候因為身上的武器【颳得竹藤亂響】，製造出聲響驚動了上方的方臘軍。但是別忘了那是四更半夜，戶外山林，那麼大的一座嶺子，難道方臘軍是雷達眼，全天候掃描？且解珍還扒在山凹處，不仔細找很難發現。而要仔細找，這就得有個緣故。上級不來工作大檢查，誰會沒事天天整理死角？解家兄弟循的原本就不是人跡，而是獸跡。總覺得，這裡頭，「巧」字的成份太大了。（又是巧~~~）。征方臘部分是原作者的簡要初稿，在他的計劃里後期是要從容擴展開來豐滿的，所以很多好漢的死亡都是匆匆一筆帶過，但是為什麼解家兄弟的失足死亡過程要交代得那麼詳細，很早就有讀者疑心此處有其他用意表達。

好吧，不兜圈子了，直接說出觀點：這兩次包抄襲擊的失敗，極大可能是有人走漏風聲了。

（十六）

此處有必要了解一下南征軍的上下級，以及各種部署程序。前面說過，梁山軍團負責在前方打仗，而朝廷的要員緊隨其後，這些代表皇帝意志的官員不但要從宋江手裡接管打下的城池，接收俘虜和繳獲的財物，還要聽取宋江的彙報，並對其進行監督指導工作，必要時候還親自部署下一步的戰略要點。比如童貫，就親自到前線，在烏龍嶺指點過宋江下一步的軍務，而他的兩個大將則親自到昱嶺關指導盧俊義的作戰。

所以，換句話說，朝廷要員是隨時能掌握得到梁山軍的部署機密和戰術策劃的。

畢竟，梁山軍雖然是賣命的，但是最高指揮權在朝廷，宋先鋒是不敢不老實彙報的

他們掌握了梁山方面的重要軍事情報之後，會怎麼樣？

我們前面說過，朝廷利用梁山打方臘，就是希望他們兩敗俱傷，如果能同歸於盡最好

當形勢對梁山軍有利，宋江人馬不如方臘的傷亡那麼大時，那麼朝廷會搞一點動作調整平衡。

比如，把軍醫安道全從前線調走，讓梁山出現大批非戰鬥減員。

也可以，把宋江方面的軍事情報，通過線人透漏給卧底在方臘那邊的細作，讓他們打一兩次漂亮仗，將宋江的手下多報銷幾個。（細作是誰？馬上就公布，但是即使不說，你們是不是也能猜到了？）

最典型的是昱嶺關大敗，三千兵馬全軍覆沒，六員好漢都被射死。把與這場戰鬥有關的文字全部梳理一遍，就可以發現其中的大問題：

首先，在作戰前，童貫的手下王稟以分齎賞賜的名義來過昱嶺關，王稟是大將，有權力決定製定作戰計劃，盧俊義只有遵命執行的份。

如果王稟再將這個計劃通過張討招或其他人，迂迴地傳遞到方臘那邊，那麼就可以削弱梁山兵力，實現朝廷一石二鳥的目標。

結果就是上面指出的，昱嶺關大敗，三千兵馬全軍覆沒，六條好漢都被射死。而且整個過程，完全是中了埋伏：

【當下史進等六將，都騎戰馬，其餘都是步軍，迤逶哨到關下，並不曾撞見一個軍馬。史進在馬上心疑，和眾將商議。說言未了，早已來到關前。看時，見關上豎著一面采綉白旗，旗下立著那小養由基龐萬春。看了史進等大笑。。。。那弩箭如雨一般射將來。總是有十分英雄，也躲不得這般的箭矢。可憐水滸六員將佐，都作南柯一夢。史進、石秀等六人，不曾透得一個出來，作一堆兒都被射死在關下。】

——征方臘前期從沒有這樣的慘敗，我說過，前期的傷亡全都是正面戰場的硬碰硬。像這樣輕易走入對方包圍圈的狼狽，這些梁山好漢好歹也是打過多次仗的，怎麼會像新兵一樣毫無經驗，據此判斷，他們的大意和放心，只能是因為信了不該信的人。

現在，可以公布之前所說的那根導火線了：

——燕青卧底，真正的身份其實是雙面間諜，他執行的是朝廷讓梁山和方臘最大限度同歸於盡的平衡策略，幫助皇帝消除內亂。

當梁山失利，他就放一些方臘的軍事機密給南征軍（當然不是直接傳達給宋江，而是傳達給朝廷要員，再讓他們以向宋江部署下一步工作的方式間接傳達）；

如果是方臘軍失利，那麼朝廷這邊會把宋江軍隊的行動傳遞給燕青，燕青再設法把這些軍情轉達到方臘的前線。

他周圍的那些「心腹伴當」，就是在一次次的情報傳遞過程中滯留下的朝廷派給他接頭的人。

前面提到過，如果宋江覺察出燕青可能會做出不利於梁山的舉動，他會坐視不理嗎？

如果燕青拿弟兄們的鮮血去鑄就晉身加爵的階梯，宋江一旦得知，會怎樣？

正如我前面總結的1,2,3股勢力，在這樣一根導火線面前，勢必絞合在一起，在燕青的理想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轟然推倒。

下一次更新將交代兩擔金珠的真正用途以及推理還原燕青的死亡現場。謝謝大家支持！

（十七）

按照小說字面那意思，燕青是挑著滿滿一擔金銀珠寶，去過「淡飯黃齏」的日子了。

這實在是濃濃的惡搞意味，守著金銀珠寶吃淡飯黃齏？那麼沒有搶到金銀擔的好漢怎麼辦，不當官的都餓死了？

此處可見後世的改動者已經很難把整個文字圓到天衣無縫了。

且慢，既然最後只剩餘一擔金珠，那麼當初為什麼要搶兩擔呢？那些「心腹伴當」又在哪裡？

燕青搬來的這些金銀，肯定是不可以隨著大軍一起運走的，眾目睽睽之下要不得。而兩擔金珠不少，藏衣服里也藏不下。

燕青也不可能為了處置財物單獨溜開———好容易兩位長期卧底的革命同志都平安而光榮地回到了組織懷抱，弟兄們在拉著柴進的手問長問短之際也不會忘記燕青。

這個時候，數個「心腹伴當」就發揮他們的作用了，搶來的財物自然是由他們悄悄帶走。燕青什麼時候和他們再度匯合的？

只知道打下幫源洞之後，宋江移軍睦州，然後又趕往杭州，在剛剛離開杭州的時候，便發生了燕青黑夜出走事件。

睦州在杭州的上游，清溪、烏龍嶺和睦州都屬於錢塘江水系（我們前面介紹烏龍嶺水戰說過，宋江可以水陸並進到這裡）。

所以，我猜測燕青的手下是走水路將財物帶走的，燕青本人隨大隊人馬一起走。

但是水路只能走到杭州，從杭州出發去的下一個城市是蘇州，得從陸路過去。所以燕青就在這裡處置財物了

燕小乙經手財物的那幾回，給人印象最深的莫過於送禮。

第一次送禮給李師師，是100兩黃金，還只是小小見面禮，書上【火炭也似的金子兩塊】，這讓我們對金子的體積和價值關係大致有了概念。

燕青第二次送禮對象多了一點，包括李師師、李師師的乾媽全家上下；還有宿太尉府上。於是這次帶的金銀更多，【兩大籠子金珠細軟】，實際上就是一擔金銀。因為書上寫的【燕青把水火棍挑著籠子】走。

前面說過，這兩籠金珠分別贈與了李師師全家和宿太尉府上。而且都取得了很大很好的效果。

所以，基本就可以定下來，如果燕青再一次需要他們為自己辦大事，那麼再次出手送禮起碼也得是這個份量，只能多不能少。

這就是他要以「擔」為單位來爭搶方臘的金銀財物的背後考慮。

那為什麼要搶兩擔呢？還有一擔派什麼用場？

——送給這次督軍南征的朝廷要員們。張招討，童樞密，都督劉光世，從、耿兩個參謀，王稟、趙譚兩個大將，應該都有份。

因為這些人負責向皇帝彙報戰爭過程，進行戰績分配，燕青的卧底工作到底有沒有立下大功，就取決於他們的奏章了，關係到燕青的前程，所以這一批人是從上到下都必須打點(上，就是這些軍官；下，就是心腹伴當，燕青必然也是有承諾的，人家才願意今後跟著他混）。

我前面說過，打下幫源洞之後，宋江先是移軍睦州，然後又趕往杭州。

書上交代：在睦州時，雖然張招討、劉都督率領的朝廷軍隊駐紮在城裡，但是宋江和倖存弟兄們的梁山軍也駐紮在城內。人多眼雜，此時不適合與朝廷的人私下接觸。燕青還是很警惕的，他沒有在這裡就將金銀財寶分贈諸將，而是讓心腹伴當送到了下一站。

到了杭州以後，書上交代梁山人馬就只准駐紮門外（六和寺附近），只有宋江、盧俊義被允許進城接聖旨，而且只有早晚兩次。

書上是這樣寫的：【半月之間，朝廷天使到來。奉聖旨，令先鋒宋江等，班師回京。張招討，童樞密，都督劉光世，從、耿二參謀，大將王稟、趙譚，中軍人馬，陸續先回京師去了。宋江等隨即收拾軍馬回京。】

梁山的人馬都在城外，宋江盧俊義只有早晚兩次能進城，時間長達半個月。在這段時期里，燕青有充裕的機會潛入城中用金銀將這些朝廷將領和要員打點完畢。

所以，當這些人「陸續先回京師去了」之後，燕青身邊只剩下了一擔金珠。

這一擔金珠，燕青會在回京之後，親自把一部分送給李師師，把一部分送給宿元景，總之他絕不會空手去見他們。

燕青也許中途就有了脫隊的打算，他原本應該是打算跟著宋江的人馬一起回京師的。

他和梁山所有人的緣分也將在進京師之後徹底結束。

（十八）

一直到這裡，燕青都是成功的，既沒有沒有失手，也沒有被人逮住個現形。以他的膽大機靈和過硬的心理素質，不利於他的證據是不會從他自己身上抖摟出來的。

柴進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們這趟折騰，卧底那麼久，唯一的作用也就是合力殺了一個方傑。燕青完全可以強調送信如何如何困難，將失聯的真相搪塞過去。

就像他當年對盧俊義說自己干不過李固，被攆出來只能要飯。

再玩一遍裝可憐又何妨。

張招討及以下的隨軍官員已經被燕青用金銀禮物打點好了，他們也不會對宋江說什麼。而方臘這邊的重要將領都死光，從燕青手裡拿到過情報的南軍武將已經無法開口說話。

所以，宋江並不能找到任何責怪燕小乙的理由，更何況還有一個柴進陪綁。

……但是，事情的真相最後還是讓宋江知道了，就在杭州城。

我上一貼引用了一段書上原話，很重要，此處再引用一遍，但是重點不同，請注意【】里的字：

「半月之間，【朝廷天使到來】。奉聖旨，令先鋒宋江等，班師回京。張招討，童樞密，都督劉光世，從、耿二參謀，大將王稟、趙譚，中軍人馬，陸續先回京師去了。宋江等隨即收拾軍馬回京。」

朝廷天使是個重要角色。

我們知道，天使和高俅的勾結歷史在水滸里很多的，包括讀聖旨故意斷句不當，以及後來在御賜的酒里放毒給宋江喝。

而高俅，作為能夠出入白虎節堂的人，還有什麼樣的高級軍事機密是他掌握不了的？

所以，燕青卧底當雙面間諜的秘密，高俅就可以通過天使婉轉地透露給宋江。

可以參考書上其他部分里宋江款待天使的記敘，想像一下當時的場面：

天使開讀完聖旨後，宋江設宴招待天使，酒至半酣天使佯醉略漏一點口風點破宋江就可以了，而宋江一旦警覺，這事就差不多能水落石出了。

好了。

宋江怎麼將當年的真相漏給給盧俊義，這個可以自行去想像了，反正宋江有的是辦法。

在這之前，盧俊義只能低頭服氣，承認自己搞不過梁山，被他們誆來落草，願賭服輸，也無話可說。

對於賈氏和李固的恨，和他吃的苦是成正比率的。一直以來他可能搞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受那麼多折磨，梁山方面肯定是歉意歉意再歉意，心誠地把二把手的位置都讓你一個新人坐了，你還能怎樣？所以老盧只能把往事的痛楚一半歸咎於命運，一半歸罪於賈氏。

這時候，假如有一個聲音，耳語般地對他暗示：其實這一切都是燕青的建議，他說如果不這樣就無法請得動你，我們聽信了，。。。但是。。。。實在對不住你。。。

對於老盧來說，這種消息大概不亞於晴天霹靂。

（十九）

最後一幕：燕青和盧俊義各自的終場

根據書上現存文字，燕青消失的地點，是離開杭州，但是還沒到蘇州，也就是說，是在野外的某個地方。

這種地方在三更半夜容易讓人聯想不好，因為太方便消滅證據了。

最後時刻，小乙應該和他那擔金銀珠寶是在一起的。除此而外，其他細節只能靠想像。

尤其他們主僕之間的對話。

老盧已經吃過那麼多虧，說不定也開始學會試探，想試一試小乙是不是他們說得那樣，已經准入走上仕途了。如果把書中現成話顛倒過來用，其實蠻有意思：

盧俊義：「今既大事已畢，欲攜小乙納還原受官誥，私去隱跡埋名，尋個僻凈去處，以終天年。未知小乙意下若何？」

燕青：「自從梁山泊歸順宋朝已來，弟兄殞折，倖存我一家二人性命。正要衣錦還鄉，圖個封妻蔭子。主人如何卻尋這等沒結果？」

。。。好了好了，我已經把燕青的名聲敗壞得夠可以了，不再開他的玩笑了。

總之，書上顯示，在此處燕青與盧俊義正式分道揚鑣，只有這一點是後人怎麼篡改也無法改動得掉的。至於其他什麼大徹大悟，什麼兔死狗烹，無論裝飾得再多再華麗，也掩蓋不住燕青忠僕形象的轟然倒塌。

所以我們只要記住這個事實就行了：某一個夜晚，在某個郊外，盧俊義和燕青主僕二人徹底決裂，從此燕青下落不明。

水滸是什麼意思？「滸」指的是水邊陸地。水滸最直面的解釋就是水邊的故事。

水滸中有不少特殊劇情與水有關。

其中一個就是盧俊義的死。

根據小說交代，盧俊義是死在船上的。因為水銀中毒，酒後失腳，落於淮河深處而死。

這讓人不禁想到他第一次落水的情景：

【。。。。浪里白跳張順把手挾住船稍，腳踏水浪，把船隻一側，船底朝天，英雄落水。】（《吳用智賺玉麒麟張順夜鬧金沙渡》一章回的結尾。）

小說的這前後兩處細節實在是呼應得太有深意了。

打自盧俊義上了賊船之後，他的人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最後他還是得在船上死。

巧合的是，他的老婆賈氏和管家李固的死也與船有關，因為他們也是在正要上船的時候被逮住了。

無心耶，有意耶？

所以，我疑心燕青也是死在某處船邊，反正杭州城外有錢塘江，屍體和金銀都可以被潮水捲走。如此一來，他們四口才更像是一家子╮(╯_╰)╭。

（正文完）

後記

作者寫小說不是打紙人出氣的，那種以為作者寫個反面人物就是為了意淫殺他解氣的傻瓜可以省省了。四大奸臣里唯有高俅的發跡史被作者挑出來重點寫，就是因為他與梁山群體的經歷很相似，出身草根，遭到流放，也曾眾叛親離被社會邊緣化，但最後成功地回到了社會中心。

而宋江等梁山一眾最終的道路也是想要被社會邊緣化重新回到社會中心，他們和高俅追求的東西在本質上是一致的。作者已經讓高俅成功在前，就不可能讓宋江和燕青再成功，那樣故事就重複了，所以梁山只有失敗，就將這條從下水到上岸的【水滸之路】上所有風景都概括了。

寫本篇我從頭至尾沒有說陰謀，因為我看到的是一個志向遠大的燕青，想憑藉自己的力量和特殊才能，吃得苦中苦，成為人上人。在這個奮鬥過程中，他必然要比一般人更堅韌也更殘忍，只有這樣才能做到成功，而最後功虧一簣令人感慨，這原本就是世間常態，人類的企圖超越和永不能超越的悲劇，作者通過一個人物表現出來。

其中展現出不為人知的一面，足見燕青從一個無依無靠飽受世態炎涼的孤兒一路掙扎出來，得有怎樣的經歷才將他變成這樣，但是他總算是個不自暴自棄的人，也非常不容易。不要以為成功者都是光明正大的，燕青的道路更真實可信。

來源： 讀後感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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