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詩山」敬亭山(三)
三、詩禪
「天下名山僧佔多」。
山風倏忽,雲捲雲舒,鳥鳴深林,水流無跡,最適宜參悟人生的真諦。
敬亭山曾先後興建有敏應廟、靈源寺、新興寺、廣教寺、一峰庵、石盎寺、翠雲庵、閑雲庵、竹隱庵等眾多寺廟。
最早見於文字的是「敬亭山廟」,謝朓留下了幾首詩。謝太守率領百姓,載歌載舞,祈禱「行雨巫山來」。這個習俗北宋還在延續,梅堯臣在詩中同樣記載了擊鼓祭酒,祈雨賽神的儀式,「瑟琶嘈嘈神降言,福汝祐汝無災孽。」可見那是山神廟。
更多的當然是佛寺。晨鐘暮鼓,木魚梵唱,別是一番紅塵之外的景象。
李白不僅「修道」,也喜歡結交僧人。他來宣城寫的第一首詩,就贈給了敬亭山僧會公。李白筆下的會公,手揮拂塵,高談闊論,天花亂墜,牆上畫著山水,朋友寫著詩文,商討幽美的隱居之地;實在是一副「不羈才子」的生動形象。靈源寺僧仲濬是李白的同鄉,雅擅撫琴,「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李白稱讚他「風韻逸江左,文章動海隅。觀心同水月,解領得明珠」;也是個文人雅士。
的確,敬亭山的著名僧人,不僅是佛法精湛的高士,還是文采飛揚的詩人。
詩山的著名僧人,都曾結緣於廣教寺,都和詩結著千絲萬縷的「緣」。
江南的秋天總是來得很遲,雖然西風漸急,露水日重,但敬亭山滿山松竹依然蒼翠挺立,彷彿在等待著什麼,而它們確乎已經等了很久。
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一群人出現在山下。其中幾名僧人尤引人注目,一位老僧正是黃櫱山希運禪師,宣歙觀察使裴休輕袍緩帶,與僧人清越、元孚及幾個居士環侍其後。他們來到一處舊址前,只見昔日廣廈已成廢墟,金雞井畔雜草荒蕪,不由盡皆嘆息。
這是唐大中二年(848年),裴休恭迎希運駐錫宣城開元寺說法。裴休家族世代奉佛,他自己也是個「居士宰相」;他尊希運為師,極為虔敬。希運門徒遍布天下,「一花開五葉」中的臨濟宗祖師義玄,就是他的弟子;宣宗皇帝對他也禮敬有加。清越見時機已至,決定將埋藏心中多年的大願心付諸實施。
清越自幼在敬亭山新興寺出家。唐武宗毀寺滅佛,新興寺慘遭浩劫。清越發願重建本寺,他到處遊學,有意結交官員、名士,名重一時。元孚是開元寺著名高僧,與清越相惜相敬。他們拜求希運,一起勸說裴休准許建寺。
宣城郡東有一片巨大的杉檜樹林,一天,龍捲風拔起32株大樹,都是殿宇之材。裴休嘆道:「將立寺而龍拔巨樹,天其有意乎?」當即准許建寺。眾人合力感召,四方信徒廣為募化,遠及越南等地。廣教寺新建時只有30名僧人,清越苦心經營,香火逐漸興起。再經歷代擴建,極盛時僧舍近千間,並有千佛閣、慈氏寶閣、觀音殿等煌煌巨構,有詩為證:「山前山後寺連珠,寺外青山列畫圖」。此後高僧大德輩出,普渡芸芸眾生。著名的有:文鑒、惟真、若訥、達觀、聰上人、守訥、宗杲、通公、僧堅、法通、元亮、僧濟、半山、喝濤、石濤等,他們修為精湛,學問廣博,能詩善畫;甚至,有些僧人還懷有「異才」。
廣教寺最終成為江南著名叢林,在中國佛教史上享有很高的聲譽。
清越、元孚是敬亭山早期的「詩僧」,他們經常和當時知名詩人吟誦唱和,詩文流傳後世,開創了僧人修禪習詩的風氣。
於是,在中國詩山,「詩禪」合一。
「山僧邀我輩,置酒比陶潛……薄暮未能去,前溪月似鐮。」
紫蕨青梅佐酒,野蜂岩鳥窺檐,天色雖晚,淡月如鐮,人卻不忍散去。
廣教寺一角幽靜小院,文鑒禪師與梅堯臣久久相坐。
梅堯臣(1002—1060年),字聖俞,世稱「宛陵先生」。他與歐陽修、尹洙、蘇舜欽等同道,針對宋初以來的詩歌弊端,發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詩文革新運動。梅堯臣率先自樹一幟,在吸取唐詩精華的同時,順應時代文化特點,在詩歌題材、情感表現和語言形式等各方面,進行新的嘗試,從而開闢了宋詩的道路,被譽為「宋詩開山之祖」。他的詩作流傳極廣,上至宮廷,下至鄉里,甚至邊疆少數民族的夷布弓衣上也織有他的詩。
這樣一個人,他的眼界、眼光自然極高。
現在,他的眼前只有幾名廣教寺僧人。
文鑒,傳蘊聰慈照禪師法嗣,工詩文,善書畫,和梅堯臣相交莫逆。
若訥精通音律,曾將梅堯臣的詩歌度曲,鼓琴吟唱,梅堯臣作詩相酬:「……莫作風入松,懷壠情未任。一聞流水曲,歸思在溪陰。」
宋太宗時欽賜廣教寺御書120卷,惟真建御書閣收藏,梅堯臣應邀作記。
志來,風雅敏達,贈梅堯臣酴醿花壓磚茶,「換取」詩歌。
臨濟宗高僧達觀曇穎禪師,長期駐錫廣教寺,佛學造詣深厚;史料記載他「神情秀特,於書無所不觀,為詞章多出塵語……」與梅堯臣交往近三十年,時常討論切磋,互指謬誤,後人贊為「諍友」。
自唐朝以來,文人和禪師結交就成了習俗;到宋代更是盛行。禪宗,以智慧藝術的參悟方式,通透圓融的理論體系,探討人的存在、意義、解脫的精神主旨,契合了當時文人的心理追求。而梅堯臣雖「名滿天下」,憂心國事,情系民生,無畏權貴;卻「位不過五品」,飽經憂患,有志難伸。與高僧談禪論詩,本是藉以平抑內心的憂鬱苦悶;然而,也許連梅堯臣自己都沒有想到,這種經歷,竟對他的詩歌創作產生了重大影響。
這些僧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妙悟禪機,詩才出眾。梅堯臣曾感嘆:「江東釋子多能詩。」詩僧和詩人們不拘形跡,飲酒品茶,琴棋書畫,詩文唱和,悟道參禪,聚散隨緣;不自覺的,就成了一個散漫而精粹的文化沙龍。即使遊宦在外,梅堯臣也不斷同僧人朋友鴻雁傳書,詩歌往來;他的詩集中這類作品佔有很大比重。漸漸的,梅堯臣的詩句也有了一絲「禪味」。詩僧們幽雅簡練的話語表達,清凈自然的美學感覺,潛移默化地進入梅堯臣的詩心,最終助力他形成了「閑肆平淡」的「宛陵體」詩風。
梅堯臣逝後20年,文鑒的衣缽傳人景模來到京城開封,後一路南下廣州。景模帶著《文鑒師詩集》,請名人作序。他先後找了三個人:隴西郡侯李常,「探花名帥」 滕元發,「宰相居士」張商英。
景模還有一個目的:請名人寫經。
他找到了,在黃州。
這個人叫蘇軾。
公元1057年,禮部舉行進士科考,歐陽修主考。參詳官梅堯臣被一篇策論《刑賞忠厚之至論》吸引,讚歎「有孟軻之風」,推其為榜首。歐陽修卻懷疑是他門下曾鞏所作,加之他不能確定文中「皋陶殺人」典出何處,為避嫌和怕鬧笑話,他不同意定為第一。經梅堯臣力薦,才名列第二。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曠世之才蘇軾。
受人知遇,感激在心。蘇軾欣然為老師好友的弟子潑墨揮毫,寫下《觀自在菩薩如意輪陀羅尼經》。
蘇軾還有一個詩友來自廣教寺,他和聰上人以詩結交,頗為投緣。他在一首和聰上人的詩中寫道:「前身本同社,宿業獨臨邊。一悟鏡空老,始知圓澤賢……」已得詩禪真味。
蘇軾的寫經極受珍重,僧人徐懷義將它摹刊於2塊石碑。公元1096年廣教寺建雙塔,石碑分別鑲嵌於塔內。雙塔東西對峙,相距百尺,各7層,高20餘米。塔身為唐代舊制四方形,磚造半木結構;建塔所用的特製磚型近百種,大多是佛像磚,牆面飾有寶相花,莊嚴凝重。塔內小巧精緻,設有木梯可供攀登。這對罕見的唐形宋建姊妹塔,歷經千年風雨,閱遍人世滄桑,始終巍立昭亭湖畔。清初,半山大師登塔題詩:「嵯峨雙塔敬亭西,卓錫從來並虎溪……莫向前朝滅幾劫,居然靈異到今棲。」
如今,雙塔已是國家文物保護單位中的珍品。
從廣教寺走出,在中國佛教史上地位最高的僧人,是臨濟宗楊岐派大師宗杲。
宗杲17歲在開元寺受具足戒,19歲投廣教寺紹珵禪師座下,很快洞達了先德微旨。因得張商英賞識,推薦給克勤大師而「得法」,被欽賜紫衣及「佛日大師」稱號,後封「大慧禪師」。
宋室南渡,宗杲避難福建,力排當時盛行的「默照禪」,推出他自己的「看話禪」:不必默照,也不必參究整個公案,只要時時參究公案中關鍵話頭,天長日久就能開悟。他更重智慧,還具有懷疑精神,必須要「捨得性命」去親證,去參破疑團;除卻一切妄念,不能功利主義,要「決定信、決定志」,才能「心華髮明」,頓悟大道。「看話禪」影響深遠,成為後世修禪的基本法門之一。正如宗杲詩中所說:「好像一點紅爐雪,散作人間照夜燈」。
宗杲曾幾度回廣教寺說法,晚年,他把弟子凈全留在詩山,參悟生命玄機。
北京,紫禁城後殿。
香煙裊裊,凝重靜謐。一群端坐蒲團的「貴人」,圍著一位身披金襕袈裟的老僧。老僧緩緩轉動佛珠,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闡解經義。
一片肅穆儼然。
元代,蒙古人以刀馬奪取江山,但篤信佛教。這是廣教寺高僧榮枯崖被召入宮廷說法的情景。
時間過去並不久遠,詩山腳下刀馬再現。
「吳王」朱元璋進軍廣德,被宣城麻姑寨軍所阻,久攻不克。聽說敬亭山西北老虎洞有個叫金碧峰的和尚,熟知天文地理,「道行」高深,便前去問計。金碧峰對一干兵將視若無睹,打坐如常。朱元璋急怒之下,拔劍喝道:你知道有殺人的將軍嗎?金碧峰冷冷答道:你知道有不怕死的和尚嗎?見此情景,朱元璋明白遇見了「異人」,立馬誠懇道歉,虛心請教克敵制勝的方法;他依計行事,果然獲取了勝利。明朝建立,朱元璋召金碧峰至南京,建碧峰寺供他修行。
做過和尚的「殺人將軍」朱元璋,侄兒朱文正也是一個「殺人將軍」。朱文正的後人朱若極,在國破家亡後為避免被殺,出家為僧。他24歲來到宣城,駐錫廣教寺、閑雲庵,前後達15年,成為敬亭山最後一位著名詩僧。
朱若極還有一個更著名的名號:「國畫大師」石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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